朱翊鈞就這麽在四周圍滿了八寶格,在琳琅滿目的貨品下淡定自若的在臨時搬來的八仙桌上一人獨享一桌好菜,海蟹也沒別的煮法,就是清水煮熟,吃個鮮。掌櫃很貼心,還給配了醬碟。


    張成哢嚓哢嚓的把大海蟹分成能吃的和不能吃的,等朱翊鈞吃完,又連忙泡上生薑茶,朱翊鈞不喜歡生薑的味,張成苦著臉勸道,“爺你今個兒吃了兩個大海蟹,若不喝了薑茶,等迴家,就有大夫開苦藥。這螃蟹寒著呢。”


    朱翊鈞不情不願捏著鼻子一口灌下熱茶,不過還是要說,“還是在外麵吃飯舒服。”在宮裏他想吃個完整的蟹腿試試?桌麵上從飯館買迴來的菜還沒動,朱翊鈞起身對張成說。“我吃飽了,這些你們拿去吃吧。”


    “謝爺賞。”張成說,他卻不是立即去吃,隻讓兩個侍衛連桌子帶飯菜搬到角落去先吃,他依舊跟著伺候。


    掌櫃的見他吃完也上前招唿,“這位官人還需要什麽?”


    “隨便看看,有什麽好東西可以買迴去孝敬母親的。”朱翊鈞說,他隨意查看著架上的貨品,“對了掌櫃的,我老師想求一幅萱草居士的字。”


    掌櫃的略思索一番,“如今市麵上流通著作的書法大家裏,未曾聽到過有萱草居士這個名頭。不過也有可能,小店並不涉獵字畫買賣,許是有所疏漏。官人不如出門左拐,走到最當頭有一家以致齋,專賣字畫古籍,頗有底蘊,想來應該有官人說的萱草居士的字。”


    “這位萱草居士的字除了你這,別的地方再沒有賣。”朱翊鈞篤定的說,“你若不知道,不妨在上樓問問你老板。”


    王容與聞聽掌櫃上來問,“他還沒走?”


    “吃了飯還不走想幹嘛?”王容與說。


    “他說他要買萱草居士的字。”掌櫃說。


    無病無憂擔憂的互看一眼,“這位官人是誰?”怎麽會知道姑娘寫字愛用的章號。


    “完蛋,難道真的認出我來了。”王容與咬唇道,問題是就算他認出他了,她知道他是皇帝但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她知道,但是不管他知道不知道她也不能去慢待一個皇帝,萬一皇帝給她爹穿小鞋呢,給她哥哥穿小鞋呢,她三哥現在還在給他看大門呢。


    王容與歎氣,看來這次正麵交鋒是免不了。


    “我知道了。”王容與對掌櫃說,“你去忙別的吧,這個人我來招待。”


    王容與深唿吸幾下,讓侍女給她看看她的男裝裝扮可有什麽露餡的地方,整理得當後才下樓區。


    “這位官人安康。”王容與一打照麵就拱手給朱翊鈞問安。


    近看來其實破綻挺多了,比如張成他也咦的一聲,顯然看出這位男裝打扮的原來是位女嬌娥。


    朱翊鈞仔細看了她的裝扮後才笑說,“上次帶迴去的花燈被我老師看中,老師有心想要求字。不知道哪裏可以求這位萱草居士的字,我正苦惱著呢,沒想到歪打正著在街上碰著了。”


    “我不知道官人在說什麽。”王容與裝傻道。


    朱翊鈞靠近她,“雖然隻是舉手之勞,但是我以為保護你家的小少爺被叔叔扔下後不被人拐走的這份舉手之勞,王少爺看見我該客氣點的。”


    王容與看他,恍然砸手,“原來是恩公啊,小妹曾經跟我說過,怨我眼拙,沒有看出來。”沒看出來她是女生就算了,至於五官,祖母看見她的男裝扮相,也說一看就像是王家的小子。大概是因為才認出來的吧。王容與放心的歎口氣,她可是精心裝扮過的,又不是那種拙劣的假扮。


    朱翊鈞看見她一下子從緊繃到放鬆,也是有些好笑,對自己的裝扮那麽自信,那就配合你玩玩,“如此這樣可知道萱草居士的字往哪尋?”


    “知道。”王容與轉念一想,既然他現在認為自己是男人,不如趁機把上次的花燈的事也處理了。其實這不是王容與單純,而是她把古人想的單純,她哪裏能想到朱翊鈞能麵不改色的衝一個姑娘叫少爺呢,又不是現代男人總是充滿著無處宣泄的荷爾蒙喜歡逗小女生玩。


    王容與不明白,從古至今,男人喜愛逗弄那是天性啊。


    “其實,舍妹的花燈是托我寫的。”王容與大膽的說,“因為做花燈沒什麽靈感,讓我幫忙寫字了,萱草居士就是我刻著好玩用的閑章。”


    “真的嗎?”朱翊鈞故作可惜的說,“雖然當時令妹也反駁了,但是守燈人說的話,我以為令妹是有意謙虛呢。”


    “哪有。”王容與哈哈說,“舍妹是大字不識一個,畢竟女子無才便是德嘛。至於守燈人的話,字是我寫的,燈是她做的沒錯。”


    “這樣,不過今年能見到你本人是再好不過了。”朱翊鈞說,“老師很喜歡你的草字,不知道今天是否能求一份墨寶?”


    “完全沒問題。”王容與說,她說要寫字,無病就替他鋪上紙筆,王容與握著筆了,又迴頭問朱翊鈞,”不知官人想寫些什麽?老師可有喜歡什麽詞嗎?”


    “寫時雪快晴貼。”朱翊鈞說。


    王容與看他,“不如我寫一遍食魚帖?”她的草書明顯是習懷素草書甚多,讓她用懷素筆觸去寫王羲之的名帖嗎?


    “那不如寫食蟹。”朱翊鈞拍手道,“寫蟹之鮮而肥,甘而膩,白似玉而黃似金,已造色香味三者至極,更無一物可以上之。李白鬥蟹詩百篇,鄉民食蟹無酒醉。”


    王容與抖動著嘴巴拚命忍著笑意,但是覺得就這麽直接嘲笑皇帝好像有點過分,別過頭去捂住嘴,肩頭輕顫。


    “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萊,且須飲美酒,乘月醉高台。”朱翊鈞說,“這可是李白的原句,李白鬥酒詩百篇,吃蟹美醉了,那麽也可以鬥蟹詩百篇。”


    “你說的都對。”王容與說,她醞釀一下,提筆寫字。等到王容與收筆,朱翊鈞變臉說,“你真寫了?我說笑的,這樣的內容怎麽能送給老師呢,到時候老師說我斯文掃地,少不得還要補作業。”


    “啊?”王容與舉著筆有些傻。


    朱翊鈞上前把她寫好的字拿開讓張成舉著晾幹,使眼色讓無病再鋪一張,“那就隻能勞煩王少爺再寫一張,這張就寫婀娜花姿碧葉長,風來難隱穀中香。不因紉取堪為佩,縱使無人亦自芳。”


    “老師他喜歡蘭花。”朱翊鈞說。


    王容與總覺得自己好像被套路了,但是朱翊鈞的表情非常的真摯,王容與聳肩,行吧,反正寫幾個字也不費事,趕緊把這位爺打發走。


    王容與寫完了,朱翊鈞欣賞一番,“寫的真好。”


    “不值當什麽。”王容與說。表情還是有些得意的,被誇讚自然是心中暗爽。尤其身在閨閣,也沒別人誇耀,尤其現在誇讚的人還是皇帝,天下第一人啊。


    “王少爺。”朱翊鈞說,“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王容與看他,你今天的不情之請可有點多,來一個賣商品的鋪子裏要吃飯,要求第一次見麵的人寫字,還一寫寫兩,王容與挑眉笑,“官人的舉手之勞可真值錢啊。”


    “若王少爺不願意。”朱翊鈞笑說,“那我們說說這朝廷海禁,王少爺店鋪裏的番貨是從何而來?”


    “從波斯那邊過來的。”王容與笑道。“還有羅刹。雖然海禁,陸地上總不攔,雖艱苦,總能有貨過來。”


    “這樣就算明顯不是波斯羅刹的貨物你也可以說是從這兩地卸的船再由陸路到京都。”朱翊鈞也笑,“不如我們來說說朝廷明令,錦衣衛不可行商,家屬也不能。”


    王容與的笑容消失,她看著朱翊鈞,“官人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放心。”朱翊鈞說,“我並不想與你為難,錦衣衛家屬經商肯定不隻你一個。”


    王容與給他一個假笑,這話你說的不心虧嗎。為難不為難不就你一句話。


    “我難得出門,也想帶點小東西迴去給家裏人。”朱翊鈞說,“王少爺給我個建議吧。”


    王容與環視一圈室內的貨架,你看中什麽你直接說唄,現在你就是要這個店,我也隻能給你。不然還能怎麽辦?


    “這些雖是精品,但也是俗物。”朱翊鈞說,“我想王少爺手裏應當還有好貨。”


    王容與看著他,擺在明麵上的不夠,你還惦記著我那些庫存家底。王容與實在無力周旋,但又無法直接撂挑子走人,煩悶之餘突然想到在在武清侯府他們家小姑娘說了,太後在閨中喜歡養貓,頓時眼前一亮,迴頭衝無病說,“掌櫃那有個活寶貝,你去拿來。”


    片刻後掌櫃親手去抱了一個布窩來,掀開蓋著上麵的遮布,裏頭是一隻純白的小貓。短短的白毛,輕喵喵的叫著,王容與伸手撈它的下巴。


    “這是什麽?”朱翊鈞問,見是貓崽後有些失望,“可是我母親並不喜歡養貓。”


    “這可不是普通的貓,這是波斯貓,鴛鴦瞳,一藍一綠,漂亮的不得了。”王容與說,“再說你從哪裏得知你母親不愛養貓呢?隻要不是對貓毛過敏實在養不了的,沒有什麽人能抵抗貓的魅力。嘴上說著越不喜歡貓的,養貓後貓奴的程度越重。”


    “貓奴?”朱翊鈞說。


    “誇張說法,形容對貓十分喜愛。”王容與說,她逗弄著貓崽,十分不舍,“其實這是我托人去找的原本想自己養,活物過來特別不容易,這要不是你,我還真舍不得拿出來。”


    “為什麽我你就舍得了?”朱翊鈞說,“我隻是嚇嚇你,不會真的去舉報你的。”


    “嗬嗬,這不是感念你舉手之勞的恩得嘛。”王容與哼哼說。


    朱翊鈞笑,“行,那就這個。我也不白拿,張成,給銀子。”


    張成走到掌櫃那問多少銀子,掌櫃看一眼王容與,見她並無表示,心裏掂量一下,隻伸出三個手指。


    張成遞了三張一百兩的銀票過去,掌櫃也不說夠不夠,就這麽接著了。


    “嗯,對了,那海蟹還有也給我包兩隻,迴家也讓家裏人嚐嚐鮮。”朱翊鈞說。


    掌櫃的為難看著王容與,這本來從海邊到京城,活蟹就沒幾隻了。王容與無力的揮揮手,讓掌櫃去包,人家惦記著這個,你不給,等皇帝抄家?


    為兩隻海蟹抄家,絕對可以留名史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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