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常去文華殿給皇帝上課,已七十高齡出任帝師,雖然不是先帝任命的輔政大臣,但是在重大政治事件中他都有舉足輕重的發言權和地位。


    龔常向皇帝行禮,朱翊鈞曾經要免了他的禮,龔常說禮不可廢,老臣向陛下行禮也是時刻告誡自己,不能以陛下之年輕陛下之體恤就放鬆自己,皇權不可輕忽。


    “若是人人都像老師這樣,朕便是做個老子說的垂拱而治也是安心的。”朱翊鈞說。


    龔常當時怎麽說的,哦,治國如烹小鮮,陛下最近可以多看些法家的書,諸子百家,陛下都要掌握,且不要有偏好為好。否則這小鮮很容易就走了味。


    龔常行完禮,內侍官搬來錦墩讓他坐下,龔常看見掛在窗前的那盞走馬燈,“看來陛下很喜歡這盞燈?”這是一盞元宵花燈,不是尋常用的宮燈。但是現在卻大搖大擺占著宮燈的位置,顯擺它得主人的喜歡。


    “老師覺得這個字怎麽樣?”朱翊鈞說。


    張成小心翼翼捧著燈到龔常麵前讓他鑒賞,龔常也是愛字之人,湊近看了後拍腿道,“好字。”


    “行雲流水,筆精墨妙,隱約能見遊龍驚鳳之灑脫。”龔常說,“不知這幅字出自哪位大師之手,老臣也想去求幅字。”


    “不是什麽大師。”朱翊鈞說。


    “能寫出這樣的字怎麽能不算大師。”龔常說,“大師和名氣有一定關係,但沒有必然的關係。這天下名不副實的大師多的是,名不見經傳的大師也不是沒有。”


    “老師若喜歡,我下次碰見她了替老師求一幅字。”朱翊鈞說。


    “是陛下上次出宮遇見的人?”龔常問。


    “說朕是天下之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朕卻被框在這紫禁城裏,哪都去不了,便是在皇城轉一轉都要被教訓。”


    “陛下,就如陛下所說,陛下是天下之主,普天之下無論何處自然陛下都去得。”龔常說,“首輔大人之所以會擔心,隻是因為陛下沒有告訴任何人就單獨出宮,身邊隻帶了兩三人,白龍魚服,實在危險。”


    朱翊鈞若有所思,那我要是帶齊侍衛就能微服出巡了?這出宮一次就是已經放出籠外的鳥,日思夜想總想再出去一次。


    武清侯夫人進宮來見太後,“安定坊的小姑娘中都是些小家碧玉,隻是那王家二姑娘,就是傳說中做的花燈賣了三千兩的二姑娘,美貌實在出眾。”


    “品性如何?”李太後問。


    “中規中矩罷,有些小家子氣。”武清侯夫人說,“許是老二的原因,對老大的管教總有些不忿,好在還會聽話。”


    “能聽話就好。”李太後說,“既然娘說她美貌出眾,便讓采選太監把她的名字記上。”做母親的再嚴厲罷,心裏總想著兒子,兒子後院不得有幾個漂亮小妾。


    王容與準備出門,前頭無病進來說泉州的商船到了,她當時正拿著賬本子,正月過去了,年節的進出賬也該清點一下。姑娘們到十二歲就要開始學著管理自己院子,王容與的擔子更重些,她母親的嫁妝,老太太也一早就交給她自己打理。


    “這可來的真巧。”王容與笑說。她拿著算盤子扒拉賬,賬本從一開始就是按照她的觀看習慣做成表格,前麵是日期,收入一欄,支出一欄,後麵是備注。總算是沒浪費大學學的那一門基礎會計學。


    王容與的收入主要來自母親嫁妝的出息,裏麵包括商鋪的租金以及田租,王容與才掌管母親嫁妝時也興致勃勃想過要做生意來著,她有那麽多好點子,但是她隻見過幾個掌櫃的,問了幾句就打消了這個幼稚的想法。做生意要關係戶,這點在京城裏尤為明顯,基本就沒幾家鋪子後麵是沒人的,錦衣衛王千戶府的名頭雖好用,但她不確定她一個未出閣的少女弄點新奇東西出來,別人找上來時,會不會給錦衣衛王千戶府添亂。最後她連母親在時開的店鋪也幹脆留下三家利好的,其餘的鋪子都關停,活動的資金轉眼又去買鋪子買地,不知不覺每年收租都是個不小的數字。


    支出就就是簡單的多,姐妹間的人情往來都是小打小鬧,逢年過節還有生日對長輩們的孝敬。其實王容與願意給長輩們孝敬些貴東西,畢竟她如今可是不差錢,但是長輩們的孝敬卻更喜歡她親手做點小物件,或者寫個字什麽的。


    除了現金帳,還另外有一本固定資產帳,這本帳目前收入多,支出少,收入多就多在老太太今天想起來自己庫房裏有什麽頭麵可以給大姑娘,明天想起來春天來了大姑娘那是不是缺個花盆缺個擺設,趕緊去問問去。


    對此崔氏不是沒有怨言,但是老太太一句話堵死她,你對大丫頭和二丫頭三丫頭能一樣嗎?我還沒死你就記掛著我這點東西?


    最後崔氏被王偉數落了一頓。


    三間利好的鋪子其中一間利好的鋪子就是賣海貨的,當年王偉剿匪的戰利品,章氏也不是全留著,也會賣出去些,後來有些多就盤了鋪子讓表弟去打理,久而久之良性循環倒也過的去。先帝時期是禁海的,陛下如今也還沒開海禁,到底海線沒防的那麽嚴實,隻要有人買,總有人甘願冒著風險去冒險。


    雖然後來王偉升遷至北京,雖然章氏已經過世,但是王偉覺得這生意還是做的,還是提攜妻弟來北京做,等到王容與接過去也做的像模像樣,王偉就不管了,這原本就是為王容與準備的嫁妝鋪子。


    王容與其實也奇怪過她母親的嫁妝的豐厚,但她沒多想。哪裏知道是他父親是把一些夫妻財產在新太太進門前就都充進章氏的嫁妝,以後做她的嫁妝。


    王容與管鋪子後,商船在海外采購的重點就從成品到半成品轉換,王容與另外有工匠,海外來的珍寶皮毛,讓人處理加工了再賣,風險小的多。王容與自己是沒船的,她表舅如今就在沿海帶收海貨,收夠一船就往北京送。前朝時泉州就是最大的西洋貨品來往的重要港口,如今雖然已經敗落,不複當年出海口舳艫千裏的盛況,但是泉州仿佛成為某種心照不宣暗號。


    泉州的船進京了,就是有新貨進京了。


    “二姑娘身體好全了嗎?”收拾好賬本王容與問。前些天王芷溪有些著涼,病著躺了幾天。二姑娘生病,為表姐妹情深,王容與是要去上門去看探望的,但是去了一次,王芷溪讓人傳話說怕過了病氣給大姐姐,就不請進去了。難道王容與還次次上門去吃閉門羹?於是後來王容與也就讓丫頭一天過去一問,人是不去的。


    “該是好了,這兩日已經沒聞到熬藥的味道,隻是還需靜養幾日,所以沒出門。”無病說。


    “那去跟祖母報備一下,我下午出去一趟。”王容與說。


    她可不是尋常的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好在祖母年輕時在餘姚,民風開放,年輕姑娘也是可以出門的,祖母知道王容與心中有數,行事有章程,也不怎麽卡她。總歸女孩子也就沒嫁人之前在家有幾年輕鬆日子過。


    王容與出門是穿男裝的,她曾經吐槽過古代男子是不是太單蠢,穿個男裝就是兄弟了,你沒看見她畫那細眉,那胸脯鼓鼓的,那矮個子,啊,矮個子這個不算,營養不良,長的矮的男人不是沒有,還有那耳垂的洞也是經常露餡的地方。


    王容與自覺自己不能犯這種低等錯誤,膚色塗成古銅色,耳洞也要用粉堵住,畫劍眉,胸部用布條繃緊,踩的加厚底的靴子,穿一身圓領男裝,王容與在銅鏡前轉個身,滿意的把發冠帶子往後一甩,拖長了音唱道,“我本是男兒身,又不是美嬌娥。”


    “大姑娘穿男裝走出去說是錦衣衛王千戶家四少爺旁人也信呢。”奶娘說。


    兩個丫頭都去,也都做男裝打扮,去過幾次她們自己還有了打扮心得,有時候還討論怎麽能更像男人一點。


    下人備好了車,直接在二門上等著,奶娘看一路上沒人,招招手,王容與便帶著丫頭一溜煙的小跑,等到馬車上喘著氣就讓走。


    王容與的鋪子在前門大街上,一溜十來間都是她的,其餘都被她租出去,隻末尾一間她自己改改成了鋪子。


    黑扁門麵兒,金漆寫就遠朋二字,取有朋自遠方來的意思,隱晦點出我這有遠方來的東西。進去兩邊是琳琅滿目的貨架,正中是櫃台,兩邊掛著門簾,一邊通完後院,一邊通往樓上。


    後院是倉庫,樓上是精品。


    掌櫃是表舅的兒子,見著王容與就上來引,“四少爺過來了。昨天船到了,我讓人遞了消息就想到四少爺今天要過來。”


    “我娘做了大海蟹。四少爺不就好這一口。”掌櫃說。


    “那我今天可要吃盡興了。”王容與笑說。


    “這次船還帶了些餘姚舊味上來,等走的時候一並帶迴去,讓王千戶和老安人也嚐嚐舊味。”掌櫃的說,“原本該是年前來的,可惜耽誤了。”


    “現在也不遲。”王容與笑道,“正是年節過後清腸胃的時候,能吃點家鄉舊味,祖母和父親應該都挺開心的。”


    掌櫃和王容與大哥差不多年紀,膝下有二子,他還有個妹妹,年紀比王容與還小一歲,從後麵聽到聲音前來,“大姐姐來了。”


    掌櫃聞言皺眉,“若雲,說了很多次,大姑娘穿男裝的時候得叫她四少爺。”


    “不礙事的,現在又沒旁人。”王容與笑道,“去後院說。”


    送來的新貨已經在倉庫按品類擺好,若雲把點數的冊子給她,“這次來的寶石沒有特別大個的,這還壓著幾個大客戶的單沒做呢。”


    “成色呢?”王容與問,“若沒有大的,就多用幾個攢個大的。”


    “市麵上有人仿我們的首飾樣子了,匠人那,大姐姐偶爾也要去敲打敲打。”若雲說。西洋的寶石做的首飾,原來隻有西洋來的什麽樣就是什麽樣,那時候京裏的太太都嫌西洋首飾太花哨,太誇張,跟假的是的,是王容與畫的首飾,把西洋寶石按照傳統審美做了首飾,才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原來遠朋一枝獨秀來著,現在市麵上這種類型的首飾也多了起來。


    “這個沒辦法避免的。”王容與說,“以後低端的我們就不做了,隻做高端定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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