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混合著驚訝、探尋、冷漠和厭惡的目光,在良辰踏進門的那一刻,紛紛投了過來,銳利得幾乎能將人射穿。

    原來,隱在這扇門背後的,並不僅僅是程今一個人。

    饒是良辰自認為平時已足夠沉穩鎮定,但在看見長沙發上的一男一女後,眉頭仍舊不由得動了動。看著那張和淩亦風極為相似的麵孔,她沒辦法做到完全不動聲色。

    程今首先從沙發邊跳了起來,冷冷地看了良辰一眼,仿佛有無限指責。良辰自然清楚其中含義,此時與淩亦風一同出現,立刻使得自己下午那番說辭失去百分之九十九的可信度。可是她不在乎。程今相不相信她的話,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她的全部心思,統統放在眼前這對氣度雍容的中年男女身上。

    說是中年男女,或許不算太恰當。因為以淩亦風的年齡推算,他們如今至少也有五十多歲,但也許是保養得當,外表看來十分年輕,比實際年齡小上很多。

    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淩亦風要帶她來這裏見他們?

    良辰側頭去看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剛進門的時候,他連一點點訝異都沒表現出來,極有可能早已知道他們會出現在這裏。那麽,帶她過來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想到上計程車前,他一臉篤定和堅持的模樣,良辰麵對此刻情形,竟一時理不出頭緒。

    屋子裏明明寬敞開闊,可氣壓卻似乎低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程今雖然有諸多不滿,但自始至終乖乖地保持沉默。她知道,現在不是該她抱怨的時候。

    果然,首先打破沉默的,是一把低沉威嚴的聲音:“你究竟在玩什麽把戲?”目光掃過來,透出冷峻的光,“一個禮拜不見蹤影,自己的公司也不管不顧!你當自己還小嗎?二十八歲的人,去哪裏也不會事先說一聲嗎?居然要讓程今滿世界地找你。做人做事,簡直是不著邊際!”這一下,就算不看長相,良辰也能輕易斷定他的身份。隻是不知道,這天底下用這樣的語氣對兒子說話的父親,有多少?

    那邊話音剛落,身側便有了迴應。不同於對方的震怒和斥責,淩亦風的語調平淡似水:“我二十八歲的人,要上哪兒去沒必要向其他人報備。”程今的臉孔倏地一白。

    淩亦風卻不看她,隻是上前一步,緊了緊還握在手裏的良辰的手,道:“你們恐怕還沒見過麵。先介紹一下,這是蘇良辰。”他轉過頭,看向良辰,“這兩位,是我的父母。”

    直到手上的力道施加過來,良辰這才意識到他們還保持著不該存在的親密姿態,掙了掙,卻被他無聲地握得更緊。

    這算什麽?!當著程今的麵,他竟然可以心安理得地牽著另一個女人的手,而且還大大方方地介紹給父母認識!況且,本來他們不是要來“了斷”的嗎?

    良辰發現,自己竟越來越難猜透他的想法。

    淩父顯然也注意到二人糾纏在一起的手,極為不讚同地瞪了一眼,努力壓抑怒火,眼睛瞟向良辰,長長地看了幾秒,眼神意味深長。

    倒是之前一直未說話的淩母,此時站了起來,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到良辰麵前。她穿著黑色的對襟短襖和直腳褲,樣式得體,做工精細,臉上的皮膚被襯得白皙細致,精巧的五官隱約能看見年輕時的風采。

    “原來是蘇小姐,幸會。”她的聲音輕柔糯軟,帶著極易辨認的江南水鄉女子的口音。

    良辰心頭一震,伸手與她相握時,埋在記憶深處的某個聲音漸漸與現在的重合起來。

    那似乎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良辰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

    就在家中發生變故後不久,淩母曾經打來電話。良辰一點也不奇怪她是如何弄到電話號碼,令她驚訝的是,竟然有人能夠如此漂亮地單刀直入,在說明身份之後連半句寒暄問候都沒有,便直接將目的顯露出來。

    淩母說:“……蘇小姐,阿風是我兒子,他的性格我最了解,一向眼高於頂,他看上的必然都是最好的。所以,我知道蘇小姐你也一定很優秀,隻不過,還是不得不請你和阿風分手。”良辰將聽筒貼在耳邊,有片刻的呆滯——誰能想到,突如其來接到男友母親的電話,結果卻是要談這種事情?彼時正值下午工作時間,辦公室裏還有三位同事,良辰靜了靜,而後語調平靜地說:“現在不方便,請下班後再打來,可以嗎?”結果傍晚時分,電話再度打進來。

    偌大的辦公室裏隻剩下良辰一人,她深吸了口氣,問:“既然我足夠好,那麽又有什麽理由使您要讓我和淩亦風分開?”淩母顯然早料到會有此一問,答得很快:“阿風將來結婚的對象,家裏早有了人選。他的脾氣向來倔強,和他父親如出一轍,這兩人鬧起來,我一個人卡在中間也很為難,所以直接來找你,也希望你能清楚,越早放手對你們也越有好處。因為,無論你本人有多麽的好,都是不可能嫁進我們家的,那又何必白白浪費青春呢?而阿風,如果執意要與你一起,那麽以後也是有得苦頭可吃的,這世上又有哪位作母親的願意看見這種事情發生?”淩母的聲音極為溫柔甜軟,即使在說這番話時,依舊不失婉轉低迴。可以隱約聽得出語氣中的憂慮和焦急,但良辰聽了卻隻是失笑——難道這是封建社會,婚姻大事還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原本良辰隻是覺得荒謬,但聽到最後幾句,也不禁微微惱火起來。看樣子,反倒像是她求之不得想要嫁進淩家了?

    可是天知道,對於結婚這件還很遙遠的事,她是從未認認真真考慮過的。

    心情不好,語氣自然變得差了。擔心兒子受苦嗎?良辰冷冷笑了笑:“可是,如果他心甘情願與我一起吃苦呢?”淩母一愣,突然冷下聲音:“蘇小姐你還太年輕,不能理解做母親的心情。就算他願意,我也不會允許。”頓了頓,像是在思考什麽,然後又說,“況且,他也並不如你所想象的那般堅定。你們隔得那麽遠,你能時時刻刻掌握他的舉動嗎?你能確定自己了解他正過著怎樣的生活?知不知道,現在他身邊的朋友、他的交際圈,統統都是你無法認識和參與到的……”究竟想要說明什麽呢?良辰無奈地閉了閉眼,承認自己剛才的問話可能激怒了護子心切的母親,但對於這一連串狀似暗示的問題,她的迴應卻顯得有些輕描淡寫,甚至,心不在焉:“您這次打電話來,淩亦風知道嗎?”頓時,那頭有片刻的沉默。

    她繼續說:“我不可能僅憑一通電話便去放棄這段關係。倒不如您直接跟他說,畢竟你們是母子,您勸他考慮與我分手,絕對要比勸我更加容易成功。”

    一場電話交談不歡而散。良辰隱約記得,在她說完之後,淩母再度開口時聲音硬得像石頭,顯然是氣極了。

    其實良辰也覺得有些累。工作才剛剛起步,父母雖不讓她操心家裏的事,但每每看見父親為重振事業而忙到焦頭爛額時,憂心總是難免的。再加上這段遠距離戀愛,以及淩母的突然攪局……良辰隻覺得最近狀態混亂,好幾次拿起電話撥越洋長途,淩亦風卻又像上次人間蒸發般,一直聯係不上。

    直到有一天,電話終於通了,可是接電話的人,卻是一個女孩子。

    聽出程今聲音的那一刻,良辰好像明白了淩母之前的意思,也隱隱猜到,那個所謂早已定好的兒媳人選,究竟是誰。

    如今終於見到真人,與記憶中的印象重合起來,良辰卻覺得眼前這位嬌小婉約氣質高雅的中年婦女,完全不像那種私下拆散情侶的兇惡母親。

    至於那位準兒媳,此刻正神色複雜地盯著她,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這時候,沉默許久的淩父終於發話:“既然來了,就先過來一起坐下再說。”良辰看了看他,卻一動不動。她來這裏,不是為了談心聊天,因此並不認為有正式坐下長談的必要。再次抬眼,恰好對上淩亦風的眼神,上當受騙的感覺愈加強烈。或許,他早知會麵臨現在的局麵,隻是不知,目的為何?

    對於她的不為所動,淩父似乎不大滿意,卻也不再理她,隻是抬手招了招:“小今,你也過來坐。一家子人呆呆地站在那裏像什麽樣子,讓別人看了笑話!”語氣雖仍不失嚴厲,但明顯少了與良辰說話時的那份生疏與僵硬。

    話音未落,二樓樓梯處便傳來一陣輕快的下樓聲,轉眼間,一道修長的身影出現在良辰的視線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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