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叩門,樓外燈火搖曳,光影昏昏暗暗。


    霍慎之轉身之際,風將門推開,他的衣袍跟著揚起。


    通身的厲氣在此刻,肆無忌憚,威壓之勢,隱隱可見戰場上才得一見的血光。


    霍影瞬時屏住了唿吸:“主子,雲家人應該……應該不會。屬下今日看見五公子著實擔心六小姐,還送了不少的好東西。而且今日的事情發生的突然,雲江澈也一如既往地護著六小姐……”


    話說到了一半,霍影反應過來了。


    他的眸光一閃,方才看向了站在自己麵前的男人:“雲江澈刻意過頭了。”


    “雲江澈的確是護短又不講道理,但是他也是西洲皇商,混跡在各路陰謀算計之中。今日雲江澈絲毫不顧秦王妃死活,更是一根筋一樣的護著‘明明已經瘋了’的六小姐。在承認六小姐已經瘋了之後,又沒有半點作為兄長的急切,反而是這件事情爭執過後,才去送這送那,更像是裝樣子。”


    霍影低聲分析,轉瞬間,臉上露出一抹深刻的嘲諷。


    這種賬,怎麽算,又怎麽算得清楚?


    “主子,先前屬下還懷疑是蕭子翼,如今看來,蕭子翼哪有這般神通,哪能把手伸這麽長!”


    霍慎之輕輕一嗤,他從未往蕭子翼身上仔細地懷疑過。


    若當真是一個區區蕭子翼,倒不用耐心等這麽久了。


    他垂眼,一身肅殺:“明帝,雲家,亦或者,另有其人,另有謀劃。”


    相熟之人,還有誰不知雲姒是大周攝政王的軟肋。


    今朝,攝政王撐起的是大周江山,拿雲姒來算計他,便等同於算計整個霍氏天下。


    一招好棋,埋得夠深,原先露出的,隻是迷惑人的淺淺一層……


    霍影道:“雲家人先前就愚忠,會否是跟明帝聯手來做這件事?送個假的來迷惑主子,再送個和親公主來瓦解楚王,挑撥關係?可惜錦弗公主不在他們預料之中,她不受控,接連的打壓,讓她起了反抗之心。這也是雲家人為什麽明明忠心,先前在西洲太子跟前都不敢放肆時,卻在錦弗公主跟前,屢屢犯忌的原因,他們,根本不在乎錦弗公主的死活,隻在乎能否用這個假的成就明帝的霸業?”


    局勢到了現在,霍影的分析,卻也不無道理。


    但是還沒有到最後,他又不敢確定,不敢把話說太滿,事情畢竟才剛剛顯露最真切的頭角。


    霍影想要去質問雲江澈他們,可是又怕打草驚蛇。


    到時候剛剛露出水麵的東西,在受到驚擾之後,又改變樣子,到時候,更麻煩。


    或者……活著的,真正雲姒,現在被人牽製,稍有不慎,還要連累在暗處偏門裏的她。


    謀事若不能步步小心,事事謹慎,隻逞匹夫之勇,終是害人害己。


    念頭轉過來,霍影請命:“請主子吩咐霍影!”


    隱入黑暗的男人,冷漠涼薄的嗓音,清清泠泠從暗處傳來:“將楚王冊封太子一事推前,利用此事為遮掩,讓雲江澈卸下防備,親口說隱秘。且從今日起,那‘六小姐’就好好放在王府,王府外的狗見不到動靜,假的東西達不到預期,自會急得跳牆。”


    這兩條線索,事關雲姒與大周,霍慎之絕無可能鬆一下手。


    霍影跟隨霍慎之多年,一切無須言明,他自是知道怎麽去辦妥帖。


    可想到一個人,霍影犯難:“隻是有個智多近妖的首輔大人,首輔大人是忠心愛國的。”


    黑暗裏,隻聽輕笑:“先皇曾說,皇權代表的不是帝王,而是萬千黎明百姓,是天下大局。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為臣為將者,效忠的不是皇權,而是皇權後的黎明百姓。帝王將相的誠意與忠心,當給百姓。很簡單的道理,隻是皇權下的人容易被皇權壓製,身不由己。”


    霍影垂下頭。


    到這個時候,他家主子還會為雲家的人說一句“身不由己”。


    可若是他家主子是個暴虐不講理的,雲家人可會這樣?可敢這樣身不由己?


    分明是拿捏著對方的品行,做最難看的事情——好處他們要了,利益占盡了,最後自持身不由己來話語來做人行事。


    倘若他們也跟雲家人一樣,一句“身不由己”,就由著性子來行事,把之前的那些過錯都歸結到身不由己呢?


    黑暗之中,一個東西拋了出來。


    霍影堪堪接住,定睛一看。


    兩塊令牌上,正麵“攝政王”,反麵,赫然刻著攝政王的名字“霍慎之”!


    “主子……”霍影有些詫異,這可不是一般的令牌。


    霍慎之淡聲道:“今日之事倒是給我提了個醒,人縱有能耐,卻也要在權勢下喘息。臨燁登上太子之位,你每逢行事受阻,示令於人前,見令如見我。”


    這塊令牌,是能夠調兵遣將,號令朝堂的。


    他霍慎之如今的權勢有多大,這塊令牌能發揮的作用就有多強。仟千仦哾


    可這種信任,也叫霍影心內翻湧。


    “主子,屬下去了!”


    暗處,男人眼底的神色漸漸消失:“今朝局麵錯綜複雜,是非對錯,更不能用一己得失論對方功過。”


    霍影猶豫了一瞬,方才道:“屬下不會對王妃母族有半句不敬。”


    月色浸潤入堂,樓上的聲音這是才起。


    因著秦王妃剛生產完,不好挪動,更因為她中了毒,所以挪到了頂樓,也免得擾亂。


    這樓,上上下下守了人,她們在最頂,也是聽不見下麵的話。


    雲姒下來時,借著從敞開的門溜進來的月色,倒是有些意外發現,九爺居然還在這裏。


    她以為他是因為秦王妃才在這裏的,下樓後拿起火折子點亮一盞油燈。


    油黃的光緩緩彌漫開,雲姒轉身過去。


    便看見他依靠在太師椅上,逆著光,陰影將他的側臉勾勒的越發英挺。眼眸微垂,睫羽暗影落在眼下,隻是這麽坐在那裏,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淩厲,就強大到讓人望而生畏。


    恍惚間,雲姒才意識到,“善”這個字,同他根本不搭邊,他不是擔心秦王妃,也不是幫自己。


    他隻是——言出必行。


    而這個時候,男人的目光看了過來。


    帶著審視,還有一種連雲姒都說不清的複雜情緒在其中。


    “九爺,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像六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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