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5歲時,第一次見首領。

    當時,他得罪了童黨,被狠狠教訓。肋骨斷了兩根,全身青紫,遍布傷痕。他們用拳頭教訓完,把他拖到私刑室,用浸潤了鹽水的藤鞭抽他,帶起唿唿風聲。

    他流汗,汗水劃過眼睛,他一眨不眨,要記住施刑人的臉。

    5歲的男孩,天生就有野獸一樣的複原力。新陳代謝快速而奇異的身體,一個月便已康複。隻有胸前寬深1.5cm,長9cm的鞭痕,鐫刻進骨血,要伴隨一生。

    爾後,小心謹慎地報複。6個人,連續6天,一天死一個。

    他們在他身上,落下多少拳頭,就挨了多少刀。

    最後一刀,他會刺進心髒。從腋下幾寸處,刺進去,刺穿軟肋,瞬間就可以聽見皮開肉綻的聲音。然後,握住刀柄,刀鋒再轉90°,攪碎他們的心。第7個人,他摸進那個人的房間,然後被逮捕。

    一個中年人來看他。

    隔著牢籠,中年人問他:“想不想離開這裏?”

    ******

    他成了首領的仆人,最厲害的武器。

    他,任務完成的漂亮而果決。投機,走私,暗殺,掮盜,販毒。他沒有固定身份,隻要有難以完成的任務,他就會出動。

    他為首領牟取利益,從不含糊。

    沒有罪惡感。他思考,並不為生靈塗炭而思考,隻為殺戮而思考。沒有人知道他的危險,14歲的少年,將殘忍與破壞的本質掩蓋得很好,逃過所有人的眼睛。

    他一年一年成長,首領一年一年老去。

    老去的首領,適應不了新環境新形勢。不肯與政府合作,拒絕吞並。於是,被自己訓練出來的高手炸得四分五裂。

    穆成了新的首領。

    派發糧食,引水灌溉,發展種植,修路,通埠通商,他用這些收買人心。

    戰亂與紛爭越來越少,技高一籌的少年,有聰明的頭腦,殘酷的手段,蠶食並吞並周邊其他割據勢力。

    他受愛戴。幾乎所有人都忘了,要為死去的人報仇。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他欠了多少人命債,什麽時候還,他並不去想。老首領教會他許多。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發掘人才。

    此時,他看著這個女孩。覺得眼熟。是10歲時的自己。隻是,她單純些,也笨拙些。

    10歲,

    又是女孩,已經過了最合適的年齡。可是,另一方麵,她天生靈敏異常。狡黠,可以從黑白分明的眼睛裏看出來。闖進雷區,活著出來,如果是運氣,那她就是最受上帝眷顧的人。是好材料。

    可是,好材料,還需花大把時間和金錢來磨。到底值不值得,他下不了定論。

    ***********

    雛沒有再迴家。首領說會派人通知阿媽與弟弟,她,留在這。

    生活變得不一樣。

    她得學很多東西。武器。冷的武器,刀,不僅要會使用,還要會製作。鋼製的,可以是武器,竹子,削尖來,同樣鋒利無比。要學會在近身搏擊的時候,把刀尖刺進敵人的心髒,或割斷他們的喉嚨。

    熱的武器,槍,要從每一個零部件開始學習,裝了拆,拆了裝,裝進彈藥,拉栓上膛,命中目標。

    “最厲害的武器,根本不在這裏。”

    這是另一個孩子教她的。他甚至比她還要小。他們在槍房認識的第一天,他對她,這麽說。

    而那個孩子,她不久後見他時,他剛結果了一個俘虜,正把鉛筆從屍體的後腦拔出。削尖的筆頭,滴著豔紅的鮮血。

    他見到她,笑著打招唿:“嗨。”她也說:嗨。

    他走後,她踱到那具屍體旁邊,俯身,撥開毛發,仔細觀察那致命的傷口。堅硬異常的腦殼下方,與脊椎的連接處,唯一的一處軟骨,刺出一個血窟窿,冒著汩汩血腥。

    女孩子的肌理,緩慢刻進嗜血的基因。然而,麵對學校,她始終望而卻步。

    鎮上唯一的一所與英國聯合辦學的子弟學校,原本,隻接收當地的白人孩子。首領說:“雛,你得去上學。”她服從命令,卻並不樂意,上課打瞌睡。

    周末,她坐半小時的輪渡,迴到本營。首領把她叫到書房。

    他在練字。

    毛筆字,揮毫潑墨。

    雛已經知道,隔著山,隔著水,對麵的國家……首領喝他們的茶,寫他們的字。

    “為什麽在學校不好好念書?”

    他說話,將她飛遠的思緒拉迴。

    “念書,沒有用。”她迴答。

    首領對她好,她已經開始驕縱,卻不自知。3

    “過來。”

    首領說。

    她過去。首領坐在木椅上,她站在他身旁,

    他摩挲她發頂,眼睛與她平視。

    “念書很有用。”

    “……”

    “你要學會外國話。中文,英文,法文。學會,學好,還要說得地道。”

    她不明白。於是他換個方式,循循善誘:“知道炸彈嗎?知道雷嗎?”

    她點頭。

    “喜歡嗎?”

    她點點頭,想到阿爸被炸得粉身碎骨的樣子,又搖頭。

    “數學,物理,化學,你要學,要掌握。學好了,你做的雷,炸死敵人。學不好,死的就是自己。”

    她的眼神說她已經明白了。於是,他把手從她細軟的發頂拿下來。

    “好了,出去吧。以後上課,別再打瞌睡。”

    她愣住,抬頭看站起來的男人。

    高大的男人。

    她一直覺得他是不一樣的。不一樣……不粗鄙,有學識,白臉孔,白牙齒,眼睛像深潭的水,安靜澄澈。

    在他之前,她所見的男人,都是鎮上的。那些人的眼裏,泛出的都是血光。他們簡單卻粗鄙,和阿媽搶配發的糧食和精鹽。

    他,不一樣,不一樣。

    而且,你看,他多厲害,他竟然知道她在打瞌睡。

    她不懷疑,男人有一雙隨處可在的眼睛,觀察她,糾她的錯,神一樣地存在著。

    不需要美麗

    雛喜歡槍,喜歡精確製導的炸彈。掌握在手裏,是滿滿的安全感。

    可是,她為自己的喜好而受盡皮肉之苦。

    這一次,她隨長輩出任務。

    殺一個人。

    那一個人,曾經是朋友,首領都尊稱他一聲:拉瑪將軍。

    可現在,不除掉,不行。拉瑪將軍與北方武裝私自交易,以高純度毒品換走大量先進的武器。

    **********

    他們潛進他的宅邸。她負責解決保鏢,並留下嫁禍的證據。長輩負責接近目標人物——拉瑪將軍的臥室。

    除了首領,沒有人知道,她異於常人的聽覺神經。即使是消音手槍,隔著一道門,也聽得清楚。

    任務之前,首領這麽說:“看見你們臉的人,都不能活。我們和他們,之後還要合作。”

    她之前見過長輩殺人。從特製的戒指裏抽出鋼絲,繞在敵人脖子上,兩圈,兩頭

    勒緊不放,另一頭,綁在略高的架子上,看著敵人窒息而死。

    是高手。殺個人,無聲無息。當聽到門後隱秘的槍響時,雛的耳朵立刻接收到。即使是消音手槍,也逃不過她靈敏過人的耳朵。"

    長輩用的xm733短卡賓,絕不會發出這種聲音。她聽出,細微的差別。

    意識到任務失敗,她準備逃命。

    隻邁出一步,一記冷槍擊便已擊中她肩胛。隨後,又補一槍,這一槍,直擊她後膝。他似乎不想要她的命。可是,傷到哪裏都不及腿受傷來得嚴重。傷了腿,逃脫無望。要生擒她?不如死。

    幸而她已經辨出狙擊手的位置,想躲過這第二槍,卻已經來不及,最先進的螺旋內壁的槍管,使子彈速度比平常快3倍,倉促間她隻能蹲下,手腳一撐,借助慣性,翻身滾到另一邊。

    子彈險險擦過臉頰。

    她聽到顴骨叫囂的聲音。

    槍響過後,是詭異的寂靜。穿堂的風,把血腥味卷進她的鼻子。是她自己的血。她滾到牆角,在黑暗的掩護下尋找目標。

    二樓走廊,狙擊手隻有一名,從槍法看,並不是高手。似乎不把一個孩子當對手。

    可她是首領親自訓練出來的孩子。她,不同。

    她手表裏藏了針劑,高純度的海洛因,管尾安裝隱形液壓器,針頭一刺進皮膚,推進器感應到人體內外壓力差,向前推進,針劑瞬間便注進體內。海洛因進入血液,麻痹了心髒,他全身抽搐,30秒毒發身亡。死前痛苦,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

    她逃迴避難所。

    子彈嵌在肉裏,又在後肩胛。她把鏡子放在肩後,鑷子放到燭上消毒,看著鏡中的傷口,要將子彈取出。

    疼!她汗已經下來。子彈發射,穿過螺旋內壁的槍膛,會在空中改變軌跡,螺旋射進皮肉。這樣的子彈,隻能旋鈕著取出,否則這隻手臂立馬廢了。風吹開了門,一隻手輕柔地放到了她發頂。

    是真正的高手,他怎麽進來,又是什麽時候進來,她隻顧著疼,一點聲音都沒聽見。

    因為自己的粗心,要丟掉自己的一條命?……可她並不想死。她的手,緩慢而隱蔽地打開手表蓋。"這時,來人發出一聲低笑。“首領?”她聲音有些顫抖,緩緩迴過頭。

    輕輕穿過的風,吹起

    他額前的發。

    **********穆讓她咬住毛巾,鑷子伸進,夾住彈尾凹槽,轉一圈,子彈出來一些。

    她背上都是汗。

    “忍著。”他說完,擦幹她的汗,繼續。

    整個過程,她沒再發出一點聲音。

    “對不起。”傷口包紮好之後,她為沒有完成任務而道歉。"

    首領笑了一下,沒說話,將紅黑色的彈頭扔出窗。

    “請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殺了他。”她起誓一般。

    他斂去笑容,殘酷又邪佞地沉默著。

    “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我會獨立完成。”她知道,首領一直不喜歡她小小年紀就這樣急功近利,趕緊改口道。

    首領麵色緩和了,輕輕點頭。*********雛的傷口開始愈合,火燒火燎的疼痛過後,便是鑽入骨髓的麻癢,千隻螞蟻在骨頭裏一般。腐肉下,是新生的皮膚組織。她心急,要用刀片割掉腐肉。

    麵對敵人,她用刀不差一毫一厘,可麵對自己,就不知道深淺。

    有人拿走她的刀片,溫柔卻不失力量。

    首領迎著光,手中小巧可愛的刀片暗暗地亮:“別碰傷口。會留下疤痕。”

    “我癢,”她要到後頭撓癢,被他阻止,“我不怕留疤。”

    他沒當迴事,拉住她手不放,另一手托著碗,碗裏是棕色的藥膏:“女孩子都愛美。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

    雛想到了首領的女人。

    那個女人,很美。

    她不說話了。

    許久,她咬著牙說:“我會槍,會火藥。不需要美麗。”

    首領笑了:“美貌也是武器。有時候,比槍要管用。”

    首領的話,他的眼神,都意有所指。可她還小,她不明白。

    他手繞到她腋下,將她的衣扣再解開一個,露出少女整個左肩胛。白皙、美好、線條圓潤的蝴蝶骨,他伸手,幾乎要覆在上麵了,卻停住,轉身,拿起狐尾做的白色刷子,將膏藥反複塗刷在傷口周圍。

    冰涼的藥,碰上溫熱的身體,她肩膀一縮。可愛的反應。

    ********

    一個月後,政府機關的報紙刊登拉瑪將軍遇刺身亡的消息。

    此時的穆,在湄公河的另一岸。

    隨員依舊每天送來報紙。

    他坐在皮椅中,背後是明亮的落地窗,窗外繁忙的港口——這是他此行的目的。

    一周來談判僵持,他已經失去耐性,巧取不過,便豪奪。

    收起報紙,他的嘴角勾勒出一抹諱莫如深的笑。

    一周以來首領第一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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