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點,手要穩。


    半夏深吸一口氣,左手推弓,右手拉弦,隨著橡木弓臂微微彎曲,長弓被拉開到一臂半的張度,然後定住,緊繃的弓臂和弓弦內積蓄了巨大的彈性勢能,它與女孩的手臂肩膀構成了一個脆弱的平衡,一觸即發。


    半夏的視線沿著箭杆落在馬路對麵的草叢裏,她聽到草叢裏有動靜,是尖細的、像狗一樣的叫聲。


    那是一隻麂子。


    麂子在南京市裏很常見,它是一種小型鹿類,經常在夜間活動,偶爾也在白天出現,相對於龐大的馬鹿,麂子要好捕獵得多。


    這是優質的肉類來源。


    麂子有三好,體輕肉嫩一射就倒。


    半夏用食指和中指勾住弓弦,緊繃的弓弦卡在箭尾的凹槽內,左肩朝前,右肩朝後,雙腿微微分立,老師曾經教她射箭時的要領,身體要靜而不僵,穩而不硬,雙肩舒展,毫無疑問半夏是個好學生,她的射箭水平之高如今已是當世第一。


    女孩距離獵物有至少二十米的距離,她懂得如何隱藏自己的行蹤和氣味,麂子是一種非常膽小的動物,稍有風吹草動就立馬逃之夭夭,所以半夏藏在一棵大樹的後麵,瘋長的雜草能沒到女孩的腰部,微風從前麵吹過來,這裏是下風口,所以獵物嗅不到她的氣味。


    第二點,手還是要穩。


    那叢翠綠的灌木“簌簌”地動了起來,女孩屏住唿吸,她看到蔥蘢的綠葉之間冒出了一對挺立的棕黃色耳朵。


    緊接著它的額頭也露了出來,額頭的毛皮上有一道黑色的“v”字花紋,還有兩隻黑漆漆的眼睛,半夏認出來那是一隻雌性赤麂,因為雄性的頭頂上有尖角。


    第三點,手一定要穩。


    機會隻有一次。


    離弦之箭,不能迴頭,射偏了就打草驚蛇,麂子這麽警惕的生物,第一支箭射偏了就不會再有射第二支的機會。


    它往蔥蘢茂密的草甸子裏一鑽,神仙都找不著。


    人類消失後的第十年,城市就變成了從土地裏生長出來的自然景觀,自然界的侵蝕能力遠比任何人想象的更強大,隻要十年時間,人類的建築物就能變成動物們的天然聚居地,對於在這個時代新生的生物們,對它們而言,城市是天然存在的世界的一部分,和森林沙漠高山平原一樣,僅僅是特殊的地貌罷了。


    人類消失後的第十五年,城市已經是生物圈內物種多樣性最高的區域之一,越緩慢的力量越強大,萌發的種子可以破裂混凝土,任何能照進陽光落進雨水的地方會被生命力頑強的雜草迅速占據,緊接著小型齧齒類動物會鑽進來,而以齧齒動物為食的捕獵者們緊隨其後,人類搭建起的高層建築給動物們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立體生存空間,它們很快就適應了環境,豹子這種擅長攀爬的貓科動物學會了在高樓或者高架橋上設伏,它們是殘忍而聰明的掠食者,曾經給半夏帶來過很大的麻煩。


    這到底是一個野性的世界。


    在食物鏈中,所有生物所扮演的無外乎兩種角色,要麽是獵物,要麽是獵人。自然界既殘忍又血腥,在人類文明最發達的時代,人們往往忽視了這一點,因為人類脫離獵物的身份太久太久,他們很久不曾見過被吃剩下的、血淋淋的同類殘肢。


    半夏瞄準了。


    這一箭下去,那隻雌性麂子就會死。


    殺死獵物後,半夏會就地處理,剝下皮毛,除去內髒,再從脊背或者大腿上切幾塊最好的肉帶走,她不會把整頭獵物都帶迴去,那很麻煩,因為處理剩下的內髒皮毛又要重新運到很遠的地方丟棄,以免引來某些兇猛的食腐動物。


    安全起見,半夏從不在自己的居住點方圓三公裏以內捕獵。


    忽然灌木叢又“簌簌”地動起來。


    半夏一怔。


    她聽到了第二隻麂子的聲音,那聲音更細小更微弱。


    很快一隻小小的鹿頭從草叢裏鑽出來,淡黃色的柔順毛皮,挺起的耳朵,黑漆漆的大眼睛,頭頂上有兩個小凸起,它的體型還不到前一頭的一半大,可能是一隻雄性的小麂子,還沒發育長大。


    這是一頭帶崽的母赤麂。


    半夏張著弓,把箭頭瞄準了那頭小的。


    小的更好吃,肉更嫩。


    殺了帶迴去烤著吃,自己好久沒吃烤肉了,想想都饞,半夏鬆開手指,弓弦猛然迴彈。


    破空聲中,利箭離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橫穿二十米的距離,釘在那頭赤麂幼崽的腳下。


    這一大一小都傻了眼,扭頭瞪著釘在草地裏的木箭,空氣寂靜了一秒鍾,緊接著它們身體像彈簧似的蹦起來,驚慌失措亡命奔逃,鑽進草叢裏就不見了。


    半夏踮起腳,拉了拉背包的背帶,抬手搭了個涼棚,望著遠處片刻後有飛鳥驚起。


    跑得真快。


    女孩慢悠悠地走過去,把地上的箭拔起來,塞進背後的箭袋裏。


    “手生了。”半夏撓了撓頭,“好倒黴,到嘴邊的肉都飛了。”


    她尋思著迴去得好好練練射箭準頭。


    罷了罷了,打不到就打不到吧,半夏抻了個懶腰,“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從口袋裏掏出懷表,看了一眼時間,下午三點半了。


    今天的打獵到此結束,該去看看設下的陷阱和捕獸夾有沒有什麽收獲。


    女孩從草叢裏鑽出來,迴到寬闊的大路上,脫下長袖外套,搭在肩膀上,抹了一把臉上和脖子上的汗水。


    這種烈日炎炎的鬼天氣,還得必須穿長外套,真是折磨。


    可不穿又不行,草叢裏什麽都有,有可怕的洋辣子,還有更可怕的旱螞蟥,這些東西皮膚蹭一下都夠受。


    老師說洋辣子是綠刺蛾幼蟲,這鬼東西在懸鈴木的樹葉底下偶爾能看見,背陰的葉片底下翻開就是好幾隻,通體綠色,渾身是刺,一簇一簇的,半夏不怕毛毛蟲,但是非常痛恨這玩意,裸露在外的皮膚碰一下就紅腫一大片,疼得人想剁手,很難說它和隱翅蟲哪個蜇人更疼。


    旱螞蟥平時不常見,但雨後會突然冒出來,半夏也不知道它們是從什麽地方冒出來的,這些東西一條條地掛在葉子上,有動物路過就蹦上來吸血,拔都拔不下來。


    末日生存常備重要物資絲襪,鑽草甸子的時候套在頭上和手上。


    當天下午六點。


    黑月即將升起,半夏該迴去了。


    她把自己設置的陷阱和捕獸夾都看了一圈,不出意外地一無所獲。


    看來今天是什麽都沒抓到,明天接著捕獵吧。


    半夏踏進梅花山莊的小區大門,背著背包拎著弓箭,嘴裏哼著老歌,走在小區裏的小路上。


    女孩忽然毛骨悚然。


    腳步一頓,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拔出手槍轉身瞄準。


    她又感覺到了。


    有什麽東西在盯著自己。


    那目光瘋狂又血腥,像是鋒利的裂齒犬牙,半夏直覺性地認為那是一個可怕的掠食者,可她找不到那東西在哪兒,目光掃過夜色之下蔥蘢的灌木草叢,沒有動靜。


    半夏屏住唿吸,不動聲色,一步一步地緩緩後退,退進高壓電網的小門,她一隻手握著槍指住前方,另一隻手把電網的門關上。


    她一直後退進單元樓門,扳下牆上的電閘開關,電火花迸濺。


    做完這一切,女孩才靠著牆壁慢慢坐下來,大口喘息,她摸了摸衣服,一身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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