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廳裏香霧繚繞,清淡悠遠的香味彌漫每處角落縫隙,絲絲滲入紗帳垂幔、燭光花影,除了地上不省人事的兩人,高台方案後還泠泠坐著一個紋絲不動的人。

    四周繁複盛開的海棠,嫋嫋崇光下高燭照紅妝,無限的雍容華貴。滿室除了花海透著的尊貴典雅外,還有一道俊美如刻的身影,那就是一襲絳紫禮服的秋葉依劍。

    紫色是皇室禦用的衣飾采色,代表了無與倫比的地位。秋葉依劍即使坐著不動,即使身受折磨苦痛,他的麵目與全身冷漠的氣息,找不出絲毫的缺陷狼狽。冷雙成不用去想,也知道現在自身模樣與身前之人如何大相徑庭:頭發淩亂,衣衫鬆軟,夜風偶然拂過,一片孤零零地散發衣袂飛揚,宛如地底冒出的孤魂野鬼。

    冷雙成自受父親教導以來,對他人外在容貌衣飾一向不甚看重,因此在落雁塔滿身血汙從草叢中鑽出,一身風塵雨雪趕往古井台之時,都覺得極為平常,今夜的她也是如此,隻是隨著秋葉依劍那句“我還一直在等你”,她漸漸察覺到了氣氛有些不比往常:秋葉依劍盯著她的雙眼、頭發、身子上上下下地掃視,目光熾烈如陽,迸發著恨不成器的光彩。

    冷雙成看到秋葉依劍緊逼盯人的目光,身子避了避,轉眼看向大廳四角五彩琉璃玉石柱,仍是執著於詢問心中諸多疑問:“公子如此胸有成竹,想必早已了解今晚發生的一切?”

    秋葉依劍看向立於階下的冷雙成,“今夜變化大多都在我掌控之間,除了南景麒。”他打定主意後開了口。

    冷雙成本來在背對著他除下黑袍,聽聞此言後手一抖,差點將衣衫掉在地上。她一時心思如電轉過,麵目上極力鎮定,趁著思索之機,默默地將長袍覆蓋在子櫻身上。

    “南景麒呢?”

    “迴公子,南將軍已帶著小童離開,公子可能還不知道,外間兩方對峙局勢一觸即發……”

    “不急。”秋葉依劍慢斯條理地打斷了冷雙成的話,又接上了一句:“跑了和尚跑不了廟。”

    冷雙成如芒刺在背,越發地站立筆直不敢言語。

    秋葉依劍端坐於室,看著冷雙成,語聲冷淡矜持地說道:“過來,冷雙成。”

    冷雙成看了看四周,並沒有動作,嘴裏急切地說:“公子,此刻抓住時機救出程香郡主等人為好……”

    秋葉依劍俊美的麵容有些聳動,兩條修長的眉毛淡淡斂皺,冷雙成看到他似是忍耐了許久,這才“撲”的一

    聲吐出一口血,心下有些微微吃驚,但隨即明白過來是蠱毒發作所致。

    冷雙成看了下他冷漠不變的臉,心裏暗暗歎息一聲,默默地走了過來。

    “公子身子有大礙麽?”她走到秋葉依劍三尺見遠的地方停下,“我有很多疑問想請教公子……”

    “手。”秋葉依劍突然說道。

    冷雙成想起以前他的所作所為,有些發秫地伸出了右手。

    秋葉依劍看了她麵容一眼,伸出欣長五指,這次卻是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腕,借力站起。他的身子有些虛弱地微微搖晃,冷雙成見勢,隻得僵硬地不動,讓他靠在自己身側。

    “去將地上兩人的穴位點了。”秋葉依劍冷淡說道,“我知道你剛才在裝睡,你的武功根本沒有消失,因為東閣對我說過,你寒毒在身,除了苗疆密蠱,其餘一律百毒不侵。”

    “公子誤會了,我的確不曾中毒,但是被唐五點了穴位一直昏迷……”

    “冷雙成,我那一喝用了五成功力,別說這麽近的你,就是死人也被我喊醒了。”

    冷雙成的身子顯得更加僵直,她悄悄地拽了拽手腕,發覺如生鐵一般被握在秋葉手裏,心下不禁有些慌張:我剛才在廳上沒有出手助他脫險,他一早就知道了,居然按捺不動忍受著唐五折磨,他是不是因此怪我殘忍?

    秋葉依劍冷淡如雪的氣息縈繞在冷雙成耳邊,隨著他抑製疼痛的吐納,漸漸讓冷雙成右半臉溫熱起來,她的心裏有些慶幸:還好罩在冷琦麵具下,不至於太明顯。

    偏偏在這個時候,秋葉依劍抬眸看了她一眼,伸出了冰雪晶涼的右掌,細細撫摩了兩下她的臉龐,冷雙成顧念他的傷病不敢發力推開他,隻得駭然出聲:“公子,你幹什麽……”

    “唰”的一下,秋葉依劍毫不猶豫地撕下了冷琦的麵具,並且說了一句:“以後別再易容了,我要看得見你的臉。”說完這句話後,胸腔微微起伏,咳嗽一聲,秋葉依劍手腿發軟地全身靠在冷雙成身上,薄薄雙唇掠向了她參差不齊的散發。

    冷雙成凜然不敢亂動,有些遲緩地說道:“公子,你能動下麽?我去點了那兩人穴位。”

    秋葉依劍又是沉悶咳嗽兩聲,滲出了幾點血跡。冷雙成大驚,伸出手扶住了他的身子,替他穩了穩身形。秋葉依劍雋秀眉目越皺越緊致,最後身子簇簇抖動了幾下,一頭栽向冷雙成懷裏。

    冷雙成連忙抱住了秋葉腰身,一時之間驚

    恐說道:“公子,你……”

    “我受了很重的內傷,怕是支撐不住了。”

    冷雙成看了看秋葉依劍臉色,發覺他麵容上蒼白無血看似不假,不由得頗為尷尬。正在猶豫間,又聽到他冷漠地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受了風寒,還被你拍了四掌,這難道還有假嗎?”

    冷雙成聽他絕口不提自願服食蠱毒的事情,想起他因自己而飽受折磨,心裏漸漸軟和下來。她咬咬牙將他攙扶著放置於廳側椅上靠坐,又走過去一一點了地上兩人的穴位。

    冷雙成的目光逡巡在唐五和子櫻之間,麵上帶著些疑惑,但想到秋葉依劍心思多變,此刻他仿似有些冷淡,一時躊躇著佇立不語。

    秋葉依劍凝視著側對自己的人影,看了半晌說道:“你先迴答我兩個問題,我自然會告訴你今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冷雙成有些忌憚他再次提及南景麒的去處,猶豫了一下才說了“好”。沒想到秋葉依劍不聞不問當前最緊要的問題,而是詢問了兩句:“你的頭發是怎麽迴事?你的外衣去了哪裏?”

    冷雙成一怔,最後較為簡略地說了下唐五和她對陣的經過,說到避水衣時比較含混,秋葉依劍一直盯著她瞧,在他辨析不清的目光下,冷雙成索性戛然而止吞聲入腹。

    “你的內力恢複了幾成?”秋葉依劍沉默許久,才開口問道。

    “六成。”

    “難怪不敵。”他停頓了下又說道:“你的武功來路有點奇特,武當心法‘束濕成棍’除非有百年內力火候,否則無法施展,光看你一人獨擋水飲結陣就知道你的武功不止如此……冷雙成,你一定還有事瞞著我。”

    冷雙成心裏吃驚,連忙說道:“公子誤會了……此刻還是處置大事為緊要。”

    秋葉依劍抬眸看了她一眼,語聲轉為冷漠:“你的事日後我一定要尋根問底,今天先放過你。”

    冷雙成心下稍寬,胡亂地擦了下臉麵。“公子,目前室內室外形勢發生了逆轉,你打算如何處置?”再放下手時,卻意外看到秋葉依劍麵容發生了變化,尤其他的目光蘊含深沉,混雜著風雨欲來的意味。

    “怎麽不叫我秋葉世子了?”秋葉依劍忍耐許久,最終還是發作了起來:“人前人後不是愛直唿我名罵得酣暢淋漓?隻不過分開一天而已,什麽事情令你拋棄成念喚我‘公子’?”

    冷雙成側了側身子,臉麵上大窘,苦笑一聲靜寂無語。

    秋葉依劍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他稍稍緩和一下急躁的情緒,盡量平淡說道:“冷雙成,你最大的本事就是裝聾作啞、坑蒙拐騙……你明明知道我在說什麽,卻裝作什麽都聽不懂……有時候我真想一掌劈死你。”

    冷雙成身軀慢慢挺直,背對著秋葉依劍又悄悄撇撇嘴,她細細迴想了下他的話語,腦子裏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易容後臉麵木訥平靜,極易博取外人的信任好感;在四海裏裝作新手昏天黑地地賭博;扮成冷琦盜劍,今晚又裝神弄鬼嚇暈子櫻;每次碰到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穿插語聲胡亂蒙混過去……

    估計秋葉依劍所說的“裝聾作啞、坑蒙拐騙”就帶有上述諸多事跡的嫌疑,但冷雙成稍稍迴想後,又開始揪心於底下軟軟的安危:“公子,時候不早了,程香郡主等人……”

    秋葉依劍盯著她背影冷冷一笑:“就知道你憋不住……即使不為我考慮,最終一定也會為阮軟出手。”頓了頓,見冷雙成仍是背對自己默不作聲,突然說了一句:“這次算你聰明,知道先來找我,救錯了人可要多吃點苦頭了。”

    冷雙成心中驚奇,思索片刻後就知道秋葉言下之意,但見他好不容易提及到今晚此事身上,打定主意後再也不開口,防止他突生怒氣再一次繞了過去。

    秋葉依劍正容端坐,唿吸吐納一刻,捂著胸口慢慢站起。冷雙成察覺身後之人冷冽的氣息越來越近,最後停在自己身後,屏住唿吸不敢動作。

    一抹紅暈漸漸爬上她的耳朵,她的身軀仍是如楊筆直佇立著。

    “唐五善妒,子櫻貪色,隻要抓住了這兩人的弱點就可以擬定策略。”秋葉依劍走到冷雙成背後,冷淡地說了兩句:“我最大的目的就是想看看,冷雙成你有多鐵石心腸,會忍到什麽時候來找我。”

    這句話讓冷雙成極為吃驚,她的瞳仁無意識地左右飄動兩下,聯想到剛才所見一幕,心裏不由得苦笑一聲:所有人千算萬算,最終還是著了他的道。

    ——兩間密室可以聽到大廳聲音,秋葉依劍見子櫻求歡,竟然虛與委蛇撫弄她,引來了狂怒嫉妒的唐五,在他刻意的挑撥一句後,唐五被欲火焚身的子櫻放倒。冷雙成見到子櫻老羞成怒即將要迫害秋葉之後,無奈出手嚇暈了她。

    ——秋葉依劍知道她內力未消,不知是何原因察覺到她也在門外後,故以出語激怒子櫻迫她殺他,這樣,躲在門外的冷雙成再也看不下去了,隻能順理成章地出現在他麵前,隻不過

    讓人意想不到,她是裝作冷琦。

    想到剛才秋葉依劍冷漠自製逗弄子櫻的樣子,冷雙成一時深深感慨著沒出聲。

    靜寂之間,秋葉依劍在冷雙成發後微微唿出一口氣,捏起了她的發尾,執於手上反複查看。冷雙成麵上有些陰晴不定,凝住心神正待詢問一些令她疑惑的細節,突地又聽到秋葉依劍矜持冷淡地說道:“冷雙成,你已經撞破我兩次好事了,以後再是如此,我一定不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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