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紛揚而下,煙火漫天飛舞,十三間的空地上,依然如此耀眼。

    一名風神俊秀的少年自人群中分離而出,緩緩走到少女麵前,低下身輕喚:“軟軟,我帶你走。”

    軟軟驚喜迴頭,臉上洋溢著愉悅的歡笑:“楚哥哥。”

    少年眉目溫柔一笑,伸手抱起她緊護在胸前,起步欲行。一道娉娉婷婷的身姿從垂柳後走出,嬌俏的眼光在軟軟身上一轉,擰過頭掩住櫻唇,輕輕地笑語:“原來是個……”

    少年抬起雙眸凝視麵前來人,眼光微涼。“素聞江南第一美女楚楚郡主知書達理溫婉大方,不知是否傳言有誤?”

    軟軟伸出雙臂纏住少年脖子,靠在他懷裏說道:“哥哥,不要生氣,我本來就是個瘸子。”見少年沒有絲毫要走的樣子,又伸出一指戳戳他胸膛,軟聲相求:“楚軒哥哥……”

    楚楚放低白絹小帕襝衽一禮:“是楚楚有失風儀……給楚公子賠罪……”

    楚軒點頭迴禮,楚楚伏身輕退一旁,轉身離開。他抱著軟軟走向了預備的馬車,就在河岸的對麵,短短幾步距離,讓他也不敢掉以輕心。

    一道細縷的風聲飛向了楚軒的手上之人,在忽明忽暗的夜景下,泛著幽幽的藍光。

    楚軒聽見了這道風聲,急欲閃身,旁邊來往兩人,阻止了楚軒繼續躲避的身姿。楚軒心裏微微歎息:罷了,自己再躲,旁邊無辜之人勢必遭殃,隻要軟軟沒事就行……

    風聲過後,楚軒發現自己完好無缺地站在垂柳邊,人影裏。他不禁抬眸四視,看到了一個俊秀的少年站於兩人遠之地,默默地看著他。

    “是你?”楚軒忍不住輕喝。軟軟突聞喝問,禁不住在楚軒懷中瑟瑟輕抖。

    少年沉默地搖搖頭,看了一眼懷抱中的軟軟,卻溫柔地說:“軟軟,不要害怕,我一直在保護著你。”

    楚軒片刻間就聽懂了少年的言語,他抬頭凝視那雙清澈的眼眸,口中喃喃自語:“原來是你,從揚州出發一路走來,我們沒有發生任何意外,我本來就懷疑莊王的名聲還不足以鎮住暗殺,原來一直是你在後麵幫助我們……”

    少年微微一笑:“敝人阿成,楚公子先請迴驛亭,那裏有莊王手下護衛,已是安全之地。”

    楚軒心知現在人多手雜,再繼續站在這裏隻會成為來路不明暗殺的靶子,於是朝少年微微點頭,安撫受驚的楚楚快速離開。

    少年麵色微冷,

    旋轉身軀,一直目視楚軒離去的身影,在過往行人遮住了楚軒身形的時候,他不露痕跡地輕輕一躍,來到十三間外樓的第二層。

    阿成垂眸凝視,緊緊盯住了楚軒的背影,他的雙手藏於飄拂的藍色衣袖中,手中卻是扣住了幾枚銀針。他並沒有朝右方看去,但是他知道右方高樓上佇立著一個再也熟悉不過的人影。

    彩色的焰火彈子一直在天空中衝撞散開,落在粼粼水波的河麵上。河水一點一點的泛起波紋,漣漪漸漸擴散,自東而西一路滾動著銀光。

    ——有人在水裏,最西方就是十三間的出口,楚軒的馬車。如果我現在出手,辟邪少主就會認出我,我還有機會再見到軟軟,為阮四完成他的心願嗎?

    阿成心裏極快地閃過如數念頭,不容他細想就抽出了月光,縱身躍上相連的房脊,一陣風似的掠向前方。東水河畔的民宅均是一層,排列得整整齊齊,一條線地直走內城。

    阿成在煙火繽紛中急速穿行,月光在手上凜冽如霜,在落於陰暗的背景裏,隨著阿成的起伏,劃出一道秋水似的光芒。才奔行五丈,他就聽到了一個噩夢般的嗓音:“初一。”

    秋葉依劍認出了初一。

    他佇立於高樓上,本來甚無聊奈地看著外間的景色,透過喧囂的煙火,他最先看到的是楚軒。

    楚軒抱著剛才那名白衣少女在和一個人說話,他順著楚軒的目光,就看到了一名白領藍袍的少年——交合白色內領,藍色衣襟上起伏一條內外走線的流紋。

    少年大而冷澈見底的眼睛,臉龐白皙清瘦,雙眉修長,麵色平靜如水,雙袖飄飄立於垂柳之旁。

    秋葉依劍不認識這張麵孔,因為在他眼裏,它平凡得和路邊塵芥沒有任何區別。他微微轉過雙眸看向更遠的夜空,看著火花四溢的璀璨,晶晶亮亮寒星點點,突然憶起了一雙寒潭深切的眼睛。

    秋葉依劍的眼光凝驟,難以置信地盯住那名少年,注視得越久,就越容易發現一個問題——這麽多人都抬首注視煙火,唯獨楚軒和這人看都不看他一眼,要麽知道他是誰,要麽就是不敢抬頭看他。

    秋葉依劍嘴角不禁冷冷地掠出一個弧度,繼續注視著那道身影。

    東水水紋發生變異,秋葉依劍已經看到了,但是他在等,等這名少年是否會出手救援楚軒。既然兩人交談過,勢必兩人已經認識,如果是朋友,一定會出手,隻要他出手,就知道他是不是那個人了。

    在秋葉依劍還在等待的時候,那名少年抽出了一柄寒光凜凜的長劍——是月光。

    人有可能認錯,劍絕無可能看錯,更何況他那縱身飛躍的身影,當今除了初一有那種內力,還有誰能逃出辟邪少主的手掌心?

    秋葉依劍隻覺心裏強烈翻騰起熱浪,那股氣息連綿不斷地奔走於四肢百骸,帶著一種偏執熱切的的欲望。他運力於胸冷冷一喝:“初一。”

    這句語聲蓋過了喧鬧的火光,別說眼前驚視的眾人,就是遠在一裏開外的天空都迴蕩著這個名字。

    可是眼前的少年似乎跑得更快了。

    秋葉依劍雙臂一展,掠向了夜空,緊緊盯住那個讓他頓生興味的身影。

    冷雙成根本不敢迴頭,她用上了所有的力氣,淩空虛度衝向了水紋。她的目的很明顯,打算在秋葉依劍抓到自己之前,一定要一擊必殺,遏製水底的刺客。

    水中劃出一道劍氣迸發的水浪,薄薄一線,頃刻染上了紅光。

    冷雙成看也不看,提氣朝水麵狂奔,腳尖輕點水紋後,就聽到了耳畔傳來的風聲。她不由得心下一驚:好快的速度!

    比冷雙成心思轉念更快的還有一道掌風,唿的一下切向了冷雙成的前路,意圖阻止她的身形。冷雙成眼角掠向紛紛躲避的路人,心中一軟打定主意,折身朝人煙稀少的東水門外跑去。

    門外白雪寂寂,不見一絲人影,開封兩大名勝之地在除夕的夜景裏鎮靜地等待著。

    淡淡的飛雪拂過,剛才還是清明的路途上,不過片刻“嗖”的一聲立個白色的背影。冷雙成望著這個背影,身子頓住,麵色漸漸深沉下來……

    秋葉依劍轉過身子,俊美無鑄的臉在雪中清晰深邃,他極其邪魅地一笑,陰惻惻地說:“初一,別來無恙?”

    冷雙成的右手緊執月光,手腕翻轉冷冷一頓,沉默無言。

    秋葉依劍盯住冷雙成那雙令他記憶猶新的瞳仁,突又森然開口:“著實讓我想念得緊哪!”話音一落,手中的掌風澎湃地朝冷雙成身上切去。

    冷雙成似乎有所察覺,無論秋葉依劍說什麽,隻是挺拔身子沉默著,掌風一起,身形突變。秋葉依劍出掌迅猛,招招劈向冷雙成周身,他的麵容冷漠,雙目斂著精利戲謔的光芒:麵前少年寒氣森森的劍影隻快不慢,一如長石對仗時的沉著勇猛。

    秋葉依劍手指伸張,抓向了冷雙成的胸前。冷雙成大驚急忙閃避,卻剛好落入

    了秋葉依劍的圈套——他等的就是冷雙成側身閃過,雙手淩空一抓,“嗤”的一聲將他的外袍撕成兩片。

    藍色衣襟像兩片布幔散落風中,冷雙成臉色還未來得及轉變,秋葉依劍的右手又晃到了身前。她的心裏不禁驚疑不定:難道這惡魔發現了自己的秘密?

    月光帶著泠泠的光劃向了秋葉依劍的手掌,可他根本不避,看著手腕的袖襟被劍風滑落小截,又“嗤啦”一聲成功撕下冷雙成第二件衣裳。

    白色中衣化成兩片白雲委身落地,冷雙成趁著秋葉一擊得手的間隙,身形急速掠向後方。

    冷雙成雙目微沉,寒芒乍現,對視上秋葉依劍的眼睛,看到了冰雪琉璃的光芒。她一抿雙唇冷漠說道:“秋葉公子好興致——原來有這般龍陽之好。”

    秋葉依劍冷冷盯視那雙眼睛,發覺麵前之人無一絲赧然,仍是很鎮定地立於河堤柳岸,眼中興味更濃。同時,他似乎也想明白了一個道理——昨日接到東閣絕筆,震驚過後,血液裏似乎都燃起了滾燙的呐喊:那個初一當真是死不了的!既然老天一直不要他死,那我就親自去會會他,上天入地我也要把他搜刮出來,難道他有三頭六臂,能躲我一世不成?

    眼前的少年還真是沒讓他失望,如此鎮定的臉龐與心思,在被掌風羞辱得無法躲避之時,還出言試探是否被人看穿,這讓秋葉依劍心裏不由得閃過一陣陣激賞。

    “初一將我引到如此偏僻之地,出劍之中又有所保留,拳拳之心深情厚誼,本人又豈能辜負初一盛情?”

    秋葉依劍的語氣譏誚冷漠,冷雙成黑著臉站在那裏。

    秋葉依劍細細地看著冷雙成麵容,氣定神閑地背起手,冷漠地站在他的麵前。——彼時冷雙成並不知曉,這是辟邪少主貓抓老鼠慣用的姿勢。

    冷雙成低垂眼瞼思索:這個辟邪少主避而不答自己的問題,看出了自己的意圖後,還在言語中羞辱自己。目前著重的不是自己是否被他察覺了秘密,而是如何才能讓他放下戒心。

    秋葉依劍一直注意著初一沉默的臉,在麵前之人還在遲疑未定的時候,他冷冷開口:“初一,東閣之言難道你已忘記?”

    冷雙成身軀微微一震,胸腔淡淡起伏,似是激憤難平。過了半晌,她倒轉劍尖執於臂後,緩緩地匍匐下拜,手掌觸地深深一拜:“無方島青衣營奴仆初一拜見少主。”

    秋葉依劍聽到他自稱“奴仆”後,心下雪亮,俊容冷漠負手說道:“先生

    責令你何事?”

    “忠心侍奉少主三年,三年之後去留任少主裁奪。”冷雙成伏身平靜答道。

    “如果不是今日認出了初一,初一想必還要逍遙自在吧?”

    “迴公子,初一不敢。”

    秋葉依劍長身而立,站在淡雪飛揚的柳堤上,他的麵容一片冷漠,盯著冷雙成伏下的身軀:“初一,我記得阮四還有個妹妹。”

    冷雙成身軀微微一動,心中屏息,手心裏漸漸滲出了冷汗。

    “她就是你臣服我的原因?”

    冷雙成咬咬牙,麵目朝下,朗聲應道:“是,求公子成全。”

    秋葉依劍詭異一笑,不過這笑容落於下方的冷雙成無法看到,笑容過後他又語氣冰涼地說道:“成全你什麽?難道將她許配給你?”

    “阮姑娘腿骨續接需要公子手中一味藥,西夏貢品紅寶寧杞。初一願忠心侍奉公子,隻求公子成人之美。”

    秋葉依劍慢慢地踱到冷雙成麵前,並不叫他起身,仍是冷漠地說道:“想從我手上拿到東西也不難,就是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冷雙成微微抬首,麵前一截雪白的衣襟下擺落於眼中,纖塵不染,長逸及地。思索到外界對辟邪少主的傳聞,心中明了必是要她做一件極難之事,打定主意後複又頓首沉聲說道:“公子聲名在外,隻要完成公子吩咐之事,公子必定一諾千金。這個初一自然知道。”

    “完成吩咐?一諾千金?”秋葉依劍語氣充斥著薄薄的譏諷,他冷冷一頓後再說道:“初一,你還不知道我要你做什麽哪!”

    冷雙成依然低伏,深深頓首於大地。似乎過了長久的靜寂,才聽得到一個語聲:

    “我要你從即刻起,寸步不離地侍奉我三年,一年後赦免阮軟,第二年赦免吳三手,第三年赦免你。”

    冷雙成愕然直起身子,目視上方,對上了一雙湛黑冷漠的眼睛。那雙眼睛黑如水晶,深處還帶有隱隱的涼潤,正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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