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納皇妃。


    這短短六個字,可以說準確概括了大多數官員從方方麵麵的渠道得知了那三樁婚事後的心態。正如孔大學士把首輔江閣老頂了迴去一樣,在各種官府衙門,發牢騷的人多數都想到了這六個字,除非本身勢在必得的寥寥數人在那生悶氣,其他大多數人也就是感慨兩句。


    然而,得到好消息的三戶人家,紛紛把兒子緊急叫迴家之後,那反應卻也是截然不同。


    都督僉事趙家,那是貨真價實地喜出望外,放了一掛鞭炮出去,恨不得派人往所有親朋好友那兒去報喜。身為次子,卻一直都被父母兄長捧在手心裏的趙明祥高興得隻會傻笑,甚至人家問他麵聖時都說了什麽時,他想了老半天卻撓撓頭,道是不記得了。


    其實他唯一記得的是,皇帝問他家裏情況時,他一個勁地說父母和兄長的好話,渲染家庭和睦——畢竟他家裏也確實和睦。說起自己因為偶爾犯傻卻被教訓的時候,那也是滿臉驕傲和自豪。隻不過,這事兒如今他就算是想了起來,卻也不打算說出來……說出來討罵嗎?


    而南陽侯府中,南陽侯夫人在接到旨意之後,立時叫了張武到自己麵前,從頭到腳一陣打量,又囑咐了幾句,隨即就吩咐下人從即日起開始準備婚事,一年之期畢竟不長。至於昨天就答應張武的書房,她一大早就通知了另兩個庶子,此時自然也命人催促他們開始騰挪。


    至於那些昨天就品出苗頭,對張武簡直是羨慕嫉妒恨的其他庶子們,她也沒費心去挑撥離間,反而派了個媽媽專門一一敲打了一番。誰讓這些家夥沒能早早抱上張琛這條大腿,於是撈到了那個監生的名額,而後又跟張琛一塊進半山堂去當了張壽的學生?


    而懷慶侯府的反應最初卻顯得壓抑而平淡。懷慶侯夫人從昨天得知張陸受賞,就開始“病倒”在床,當聖旨到家時,她甚至還試圖躺在床上裝重病,還是被心腹媽媽一通連哄帶騙地嚇唬,這才趕緊起床梳洗前去迎候。當得知張陸竟然要娶郡主了,她差點沒氣暈過去。


    很快,她派去打探的人就迴來,稟報說信陽郡主在太後麵前表現得賢惠溫和,實則家中沒父親,作為長姊的她素來就是作為半個男孩子養的,什麽事都是她當家作主,母親反而沒主見。而且,信陽郡主昨天從清寧宮離開後就去乾清宮求皇帝,成婚之後與丈夫分出去單過。


    據說,皇帝壓根問都不問太後,直接一口應允了。


    之前接旨時的惱恨過後,懷慶侯夫人想到就算郡主兒媳出身再尊貴,那也是兒媳婦,因此也就打算捏著鼻子操辦好婚事,到時候等兒媳過門,她這個婆婆少不得敲打磋磨,讓她知道這府裏到底是誰當家作主。


    可如今聽說一個素來瞧不起的庶子竟然已經由皇帝親自答允了分出去,和那個郡主兒媳一塊過,頂多逢年過節迴家一趟,她這次就真的氣暈了過去。


    這還不算,等到晚間留守京城的懷慶侯迴來之後,她滿心不甘地在丈夫麵前想要理論一二,結果直接就挨了懷慶侯一陣粗魯的怒吼:“阿陸娶了郡主,那是再好不過的事,你囉嗦什麽?分出去你可以眼不見為淨,也不用成天裝病讓人家來侍疾了,這不是兩全其美?”


    “你還想丟臉丟到皇家的金枝玉葉麵前去?”


    當張陸從那些有心討好自己的人那兒得知嫡母竟是被父親拆穿裝病,他頓時又好氣又好笑,但更多的卻是說不出的痛快。當然,最讓他欣喜若狂的,無疑是父親把他叫到麵前,直截了當告訴他,迴頭會分一份家產給他,讓他和信陽郡主分出去單過。


    “你二叔跟著趙國公在外,要是讓他知道他家裏小武居然尚了主,指不定得高興到發狂。咱們張家是真正從小卒發家的,能有今天,我們兄弟兩個幾次險死還生,你和小武從小就關係好,日後也記得相互幫襯。至於其他兄弟,對你好的你就幫,不好的你不管也無所謂。”


    懷慶侯張漢洲嗬嗬一笑,若無其事地說:“我和你二叔打下了家業,生夠了兒子,對得起祖宗了,接下來怎麽樣隨便你們自個,反正我們死了之後,什麽也看不到。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別指望我因為你要娶郡主就多分給你家業,我一碗水自然會端平。”


    當張陸心情複雜地見完父親出來,隨即去隔壁南陽侯府找張武時,他就發現,和自家那一言難盡的氛圍比起來,南陽侯府的氣氛明顯要輕鬆歡快得多。


    而等到熟門熟路來到張武的院子,看到從前與張武合居的南陽侯府老六老七都搬了出去,他們的屋子已經收拾了出來給張武做書房,院子裏甚至多擺了幾盆花花草草,下人們更是個個殷勤,對南陽侯夫人稍有幾分了解的他著實有些意外。


    畢竟,就連他父親,也對這位厲害的嬸娘讚不絕口。


    雖說知道這裏人多眼雜嘴更雜,可張陸一見張武,還是忍不住打趣道:“你這裏變化還真是大,一下子就變成獨門獨院了,連那些下人都變得客氣了許多。”你還說你嫡母厲害?比起我那個已經在想著怎麽磋磨郡主兒媳婦的嫡母來說,她簡直是態度軟化太快了!


    張武卻是苦笑道:“別提了,我到現在腦袋還暈乎乎的。這書房裏的書都是母親派人剛送來的,除此之外,人手她讓我自己選,還指點了我幾句。但什麽衣服月錢之類的,還是和從前一樣。不過我想想也是,要是從明天開始就鮮衣怒馬揮金如土,那也顯得太暴發戶了!”


    這一次,張陸著實驚愕了。自己那個摳門至極的嫡母尚且都捏著鼻子吩咐人開庫房拿衣料,給他做四身冬裝,順便象征性地把月錢從一貫提高到了兩貫,而張武這邊除卻獨院以及書房之外,竟然什麽都沒加!可在最初的吃驚之後,他琢磨了一會兒,最終就歎了一口氣。


    “還是嬸娘為人把持得住,我家……我母親那樣子,你知道我爹是怎麽說的?”


    張武聽張陸轉述了懷慶侯的那番原話,愣了一愣之後,也不禁唏噓不已。因為之前接旨之後,自己的嫡母南陽侯夫人把他叫過去之後,也說了類似的話。基於他是尚主,所以家裏在婚事操辦上會按照皇家的要求盡力而為,但分他的家業也就是他應得的那一份,不多不少。


    “其實能分應得的一份我就滿足了。好了,不說這麽多。我們之前是從國子監被家裏緊急叫了迴來接旨的了,昨天小先生還說有事情要交待我們,結果我們卻沒時間去他那兒。我們快迴國子監吧,看看他是不是在號舍,一來報喜,二來道謝,三來也聽聽他還有什麽吩咐!”


    張陸立時點頭道:“你要是不來,我也正打算迴去,我們趕緊走!”


    未來的駙馬和未來的儀賓被家裏從國子監叫迴來,卻又連午飯都顧不得吃,大中午的突然又雙雙騎馬趕迴了國子監。這在不明就裏的普通人看來,自然是兩人勤奮好學,可自認為知道他們根底的人,誰都不會覺得他們就變性子了,隻認定這兩樁婚事全都是張壽的謀劃。


    當張武和張陸兩人趕到國子監時,上午的課已經上完,六堂中的監生已經大部分都散了。偶爾走得晚的人看到他們時,有人輕蔑不屑,有人羨慕嫉妒,也有人指指點點,能維持平常心的終究隻是極少數人。而在半道上,他們竟是又遇到了陸三郎。


    “喲,駙馬爺和儀賓爺居然又迴來了?”胖墩墩的陸三郎笑眯眯地衝著兩人拱了拱手,隨即就幹咳一聲道,“你們不迴來,我還打算去找你們呢,我很好奇小先生這到底要對你們麵授什麽機宜。說起來,今天半山堂到現在還沒下課呢!”


    張武和張陸對陸三郎的調侃倒不太在意,可聽說半山堂還沒下課,兩人對視一眼,卻都顧不得理會陸三郎,慌忙快步往半山堂趕去。當已經看見門口時,他們就聽見了張壽那平穩的聲音,竟是在講述日後的分課製。


    “這件事我已經對皇上提過,過了年國子監複課之後,就會逐步推行。當然,你們人還是半山堂的人,隻不過大多數課程不再是這樣一百多號人一塊上,而是分散到各種小班,由專門的老師按照你們的進度單獨授課,當然,我每隔兩天,也會有半天課……”


    難得拖堂的張壽大體將分課製介紹了一遍,隨即就看到了站在最外頭的張武和張陸,以及雄赳赳氣昂昂的陸三郎,頓時不禁莞爾。而他這一笑,下頭一堆男人就仿若心有靈犀一般看,倏忽間轉頭往後望去,一下子就發現了張家那對兄弟和陸三郎。


    想到日後張武就是駙馬,張陸就是儀賓,也參加了選婿的其他人中,不免就有人心緒不平,可誰曾想,就在這時候,最前頭的四皇子突然嚷嚷了一聲:“二姐夫!父皇說你又老實又踏實,不會欺負了二姐,你可別辜負他的信任!”


    此話一出,偌大的半山堂裏先是片刻的安靜,緊跟著就爆發出一陣哄笑。然而,哄笑過後,就有人品出滋味來。敢情麵聖的時候,皇帝從張武身上看出的特質是老實和踏實?難道這就是張壽最初指點他們要坦率誠實的真義?


    他們也挺老實的呀……當然,某些地方也小小耍了些滑頭,可難道皇帝真的神目如電,這種小細節也能察覺得出來?


    張武同樣被四皇子這一聲叫得極其狼狽,如果不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麵對這麽一個古靈精怪的小舅子,他倒願意鄭重其事地給出自己的承諾,可眼下讓他怎麽說?


    我絕不辜負德陽公主嗎?可我都沒有見過她,說這話是不是不太合適?


    可張壽此時卻不開口給他解圍,也沒有岔開話題說什麽下課,張武隻能急中生智地說:“我自然不會辜負了皇上的信賴,還請四皇子放心!”


    四皇子得意洋洋地點了點頭,正要側頭對三哥自賣自誇,卻隻見三皇子一臉慌張:“四弟,你說這話幹什麽?父皇和太後娘娘都會不高興的……二姐也未必高興!”


    沒等納悶的四皇子追問為什麽,張壽就笑著說道:“好了,今天上午課就上到這裏。散了吧。我知道今天那結果出來,必定是幾家歡喜幾家愁,但你們別忘了,驀然迴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焉知你們的大好姻緣,不會在你們意想不到時到來?”


    “昨日你們麵聖時,每見完一個人,皇上都會妙語連珠,一一品評,我都記著呢。比起那些寒窗苦讀十幾年,哪怕考中進士,也未必能單獨麵聖的那些人,你們已經都很走運了。所以,不要耷拉腦袋,這又不是失敗者!”


    雖說不至於真的因為張壽這三言兩語就打消了挫敗感,但有人想知道皇帝到底是如何品評自己的,有人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有可能得到其他好姻緣,更有人不敢得罪昨天一直在旁邊陪選的張壽……總而言之,眾人很快散去,就連三皇子四皇子也被張壽攆走了。


    唯二沒走的,是張琛和朱二。張琛往日和張武張陸就走得近,此時沒了外人,他就大大咧咧地說:“恭喜你們了,這下在家裏揚眉吐氣,不怕再有人給你們小鞋穿了!”


    朱二也嘿嘿笑道:“懷慶侯府出了個儀賓,南陽侯府出了個駙馬,兩家兄弟侯府裏多了兩個皇家兒媳,這可是本朝少有的!這種時候,你們還記得迴來上課?”


    張武和張陸這心態早就放平了,此時拱手還禮之後,張武就苦笑道:“各位就別笑我們了,若不是小先生提點,我和阿陸也未必有今天。我們緊趕著迴來,倒不是真的因為勤學苦讀到這份上,一來不想看家裏那些下人前倨後恭的嘴臉,二來……”


    張陸立刻接上話茬道,“二來是因為還記得昨天小先生提過,道是有話要對我們說?”


    “你們有心了。”


    張壽毫不意外這個答案,當下就笑問道:“知道皇上為何要你們一年之後成婚嗎?”


    此話一出,所有人全都是一頭霧水,就連自詡聰明的陸三郎,冥思苦想也沒得出結論。


    張壽這才意味深長地說:“你們就要成婚了,一個尚主,一個娶郡主。都是皇家金枝玉葉,就算婚禮的開銷是你們侯府出,婚後你們總不能靠妻子的嫁妝過日子吧?這一年的時間,是讓你們熟悉自己的身份,並努力用這個身份預備經營將來的。”


    朱二頓時恍然大悟:“就和你要娶我妹妹一樣,總不能讓她跟著你吃糠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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