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平像每天一樣,例行消了毒,換上消毒服,推門走進完全消毒無菌的換心術實驗室,直接來到迎麵實驗台上一溜七個裝了七隻小白鼠的鐵籠前,打開第一個,伸手向小白鼠頸部抹去,小白鼠頸部微微凸起的一塊硬硬的,幾乎沒有搏動。


    “又失敗了!”胡平歎了口氣,邁步走向下一個。


    沒有前世那些精密儀器,為找出器官移植所必須的抑製免疫的抗排斥藥物,甄十娘就帶領大家用最原始的方法去測試。


    依據前世實驗室裏小白鼠頸部異位心髒移植模型,甄十娘教大家直接把供者的心髒移植到受者的頸部,比起把心髒移植到小白鼠胸腔內,這種手術即簡單又經濟實用,而且,移植後隻要通過視診和觸診就能觀察到移植的心髒是否存活以及搏動情況。移植後,再分別給小白鼠喂食不同的草藥,若移植的心髒能存活,就說明這種草藥有抑製免疫的效果。


    大半年來,他們進行了上千次試驗,試了近百種草藥。


    從最開始操作笨拙,手術沒做完小白鼠就死了,或者手術後移植到頸部的心髒發生動脈血栓,動脈卡壓及靜脈吻合口狹窄等狀況導致手術失敗,到現在,連秋菊都能在半個多時辰內熟練地將一隻小白鼠的心髒移植到另一隻小白鼠頸部……


    隻是,一直以來,所移植的心髒最多一次隻存活二十四個時辰。


    她們一直沒有找到甄十娘說的那種能抑製免疫的有抗排斥作用的草藥!


    “又是死的!”放開第二個,胡平又走向第三個,第四個……日複一日地,做著同樣的單調的枯燥試驗,胡平有些麻木,也有些疲倦,他甚至懷疑甄十娘說的是不是真的?


    扁鵲的換心術畢竟隻是個傳說。


    也許,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那樣一種神奇的藥。


    第五個,第六個,第七個……例行公事地觀察完,蓋上第七隻籠蓋,正準備轉身出去,胡平忽然頓住。


    他抬起手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指。


    突然,他匆匆返迴身,重新打開第七隻籠蓋伸手緊張地摸向小白鼠的頸部,撲通、撲通……隱藏在頸部皮下的心髒正有力地跳著,剛剛,他浮躁之下摸偏了位置,幸虧他轉身的刹那迴憶起手指碰觸的位置似乎有輕微的搏動,才想起複查一遍!


    心砰砰直跳,胡平顫著手指拿起籠壁上的標簽。


    雷公藤。


    服用雷公藤後,移植在這隻小老鼠頸上的心髒竟足足活了三十六個時辰!


    “……師父!師父!”他轉身衝出實驗室,“找到了,找到了!” 興奮地聲音都變了調,“雷公藤,雷公藤。”他邊跑邊喊,“雷公藤有師祖說的那種抗排斥作用!”


    咣當,咣當,咣當……


    幾個診室的門同時被推開,盧俊第一個跑出來,鍾霖褚榆馮喜秋菊等人跟著都衝了出來,紛紛跑向消毒室。


    得了信兒,蔣衡和溫太醫也來了。


    大家興奮地圍著那隻小白鼠


    已經十天了,移植到這隻小白鼠頸上的心髒還完好地跳動著。


    “……真的,世上真的有這種奇藥!”蔣衡聲音發顫,“沈夫人沒有騙人!”


    手扶鼠籠,盧俊目光濕潤。


    “師父,我們找到了,終於找到了!” 他在心裏呐喊。


    八個月啊!


    這八個月來,他們日複一日做著枯燥的試驗,多少次,大家都失去了信心,覺得扁鵲的換心術不過是個美麗的傳說,是甄十娘一直堅信,這世上一定有這種藥,隻是沒有找出來!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種藥,終於被他們找到了!


    “……若是能早一點找到,大磊就不會死了!”秋菊哇地一聲哭出聲,“夫人的身體也不會衰敗的這麽快!”


    激動沸騰的實驗室瞬間沉寂下來。


    “……大量收集雷公藤!”蔣衡大聲道,“準備做大動物試驗!”


    甄十娘,最想看到的,就是換心術研究成功吧?


    她的日子不多了,他們一定要加緊,絕不讓她帶著遺憾離開!


    眾人都是一個心思,蔣衡話音一落,俱紛紛忙碌起來。


    褚榆推門衝匆匆朝藥材室跑的秋菊大喊,“告訴大家,雷公藤是劇毒物,炮製的時候,一定要仔細!”


    拜完萬佛寺,沈鍾磬就在靈台山附近一個小村子裏買了一撞幽靜的農家小院,侍衛馬車都留在了驛館,隻帶了顧彥浦紀懷鋒喜鵲冬菊等幾人,一家四口住了下來。


    院落不大,卻特別幹淨,整潔。


    院當中一口十多丈深的古井,井水清冽甘甜,門前兩顆大棗樹已經發出了新芽,搬個小凳坐在院子裏,一抬頭就能看到外麵街道上,遠處山坡上,開滿了大片大片的迎春花,輕輕一吸,花香夾著野草的芬芳就鑽進了鼻子,整個人都跟著飛揚起來。


    甄十娘非常喜歡,親自給起名叫清平小院。


    後院有半畝菜地,已經鬆了土,屋子原主人還沒來得及播種就被沈鍾磬高價買了下來,雖然知道他們隻是臨時住,播種了未必會有收獲,可甄十娘還是執意要種上土豆。


    種了未必會有收獲,但不種就一定沒有收獲,她喜歡春天播種時的那份喜悅心情。


    見她興致十足,沈鍾磬就拿了鎬頭親自背地。


    甄十娘則鉛華盡洗換了身布衣荊釵和冬菊坐在地頭上切土豆種。一抬頭就能看到沈鍾磬高俊忙碌的身影,甄十娘心裏甜蜜蜜的,充實又溫馨。


    “……種塊不要太大。”見冬菊切的塊太大,甄十娘耐心地解釋道,“太大了浪費土豆。”現在無所謂,當年在梧桐鎮,他們都是非常仔細的,一顆土豆把所有芽眼切下後,還能剩下心頓菜吃,“要盡量豎著切,保證每個切塊頂端都帶芽眼,能發出土豆,發黑的地方一地要剔除。”一麵說著,甄十娘一麵做著示範。


    這些,還都是當年在梧桐鎮時,前院的張大哥教她和喜鵲的呢。


    又想起八年前她初到梧桐鎮上,那時候,她什麽都不會,而且身邊人思想,觀念和她來的那個世界也截然不同,生怕哪天言論過於大膽被鎮上的人當做異類抓去浸了豬籠,她有醫術不敢施展……曾經,那是一段什麽樣日子啊。每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又日日夜夜挖空心思想要穿迴現代的日子,現在迴憶起來,竟全是甘甜。


    眼前浮現出第一次在鄰居張誌的指導下種了一院子土豆,眼看著親手種下的土豆冒出新苗,她興奮的和喜鵲抱在一起大叫大跳……也是那一天,她忽然暈倒,才發現自己繼承的這俱身體竟懷了孕。


    快樂變成了滿頭的烏雲,她開始糾結於要不要生下來。


    想起簡武簡文的可愛,甄十娘心裏滿滿的,全是欣慰,就是當初的一絲不忍殺生的仁念,這以後,簡武簡文帶給她多少快樂,滿足和一往直前的勇氣……


    像是感覺到母親的念叨,被逼著在屋裏瞄完大字的簡文簡武蹬蹬蹬跑出來,“娘切完種了嗎?”


    “就快了……”甄十娘笑著應了一聲。


    “我去拿木灰!”瞧見娘親已經切了大半框土豆芽,簡武蹬蹬蹬往迴跑。


    簡文則找了兩個小竹筐。


    兩個小家夥把切好的土豆芽用草木灰拌了,分成兩個框,一人拎了一小筐,“爹,爹,我幫你種!”一邊喊著,蹬蹬蹬跑了過去。


    “少爺,少爺……”冬菊急的大叫,“地裏髒,你們不會!”


    甄十娘好笑。


    簡武簡文,從三四歲起就跟著喜鵲秋菊在地裏擺種子了。


    眼前閃現兩個小家夥蹣跚的小腿抬著小半框土豆種芽一人站在一個籠背上滿頭大汗地擺種的情形,兩張小臉都花成了貓,聽到自己表揚就咧了嘴笑,然後更加賣力地邁著兩條小短腿量距離……一轉眼,他們都能夠一人拎著一筐跑了。


    這就是歲月啊


    幽幽歎息一聲,甄十娘正要說話,就聽身後一個聲音勸慰道,“就讓他們去吧。”


    讓孩子自己去體驗各種生活,都是他們成長中不可多得的體悟。


    “顧先生……”迴過頭,甄十娘才發現顧彥浦不知什麽站在後院門口的青石台階上。


    忙吩咐冬菊,“給顧先生搬把凳子。”


    冬菊放下刀站起來。


    “不用了。”顧彥浦笑著搖搖頭,“後院太小,我還是去前院寬敞。”看到他們一家四口樂融融的模樣,他有些不忍打擾。


    “別種太密了,兩顆之間要一尺左右。”見簡武簡文拎了土豆種跑過來,怕他們不會種,沈鍾磬放下鎬頭過來教。


    “我們早就知道!”簡武簡文咯咯地笑,“娘以前教過!”


    瞧見兒子果然擺得有模有樣,沈鍾磬心裏百味陳雜。


    這就是他們曾經的日子。


    他心痛地摸了摸兒子的小臉。


    簡武抬頭朝他呲了牙笑,瞧見爹爹滿頭大汗,就伸了小灰手幫著擦。


    “你把爹的臉擦花了!”瞧見爹爹的臉瞬間被簡武抹的一道一道的,簡文大叫。


    簡武怔住,翻過手來,才發現自己手上沾滿了草木灰。


    睜著兩隻大眼呆呆地看著爹爹的花臉。


    沈鍾磬哈哈大笑,“沒事,沒事,一擦就掉了。”拿起肩頭的布巾一邊擦著,邁步朝甄十娘走來……


    身後就傳來一陣淘氣的爆笑聲。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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