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升應聲退出去。

    沈鍾磬一屁股坐在蕭煜對麵,拿起酒壺倒了一杯,是上好的金華酒,香味醇厚綿長,一杯下肚,自喉間到小腹瞬間就熱起來,沈鍾磬點點頭,“好酒。”看了眼石桌上的棋局,“蕭兄好悠閑!”語氣甚是不滿。

    “這不是等賢弟嗎?”蕭煜也不氣惱,笑嗬嗬地在沈鍾磬對麵坐下,把黑子推給他,“賢弟有興趣來一盤?”

    沈鍾磬一把推開,“今日早朝,萬歲為何突然問起安慶侯稱病之事?”其實,他是想問,萬歲這兩日頻頻調兵是安慶侯等不急要動作了嗎?

    蕭煜是兵部尚書,又是萬歲麵前最受寵信的軍師,不會不知道萬歲的暗中動作,說不定,這一切就是他這隻老狐狸的謀劃!

    隻是,自己接的是密旨,便不能明著問。

    “身為女婿,關心老丈人的身體也是正常,我又不是萬歲肚子裏的蛔蟲,我怎麽知道?”蕭煜悠然地搖搖頭,他話題一轉,“聽說伯母已和薛老夫人結盟,要為賢弟迎娶安慶侯府十小姐?”

    “這……”沈鍾磬臉色極不自然。

    這也是他昨日讓榮升打探了才知道的,安慶侯要謀反逼宮,他這麵卻大張旗鼓地停妻另娶和人家聯姻結盟,這要是傳到萬歲耳朵裏,會怎麽想?

    蕭煜都知道了,萬歲又怎麽會不知道?

    沈鍾磬冷汗刷地落了下來。

    隻是,母親也是受人蠱惑,並非有意,這事牽涉她身家性命,即便對方是莫逆的兄長。自己也不能親口承認了。

    “你啊……”蕭煜就歎了口氣,“政治就是沒有流血的戰爭,戰爭就是流血的政治,早就告訴你別光想著帶兵打仗,要多留心政治,多留心身邊的人,你就是不聽。”聲音頓了頓,“若不是你這一身浩然正氣讓萬歲放心,十個腦袋也掉了!”

    這是事實。

    前些日子若不是蕭煜提醒。那本新編的大周地域誌就足以奪去了他手中的兵權。

    沈鍾磬聽了氣勢就弱了幾分,不甘地嘟囔道,“誰耐煩你們這些文人?明明一件小事,想要直接奪來便是,卻偏要繞出幾個彎彎道來!”不屑地一哂。“什麽狗屁政治,我看就是一群不講信譽的地痞在一起勾心鬥角。”

    “你那不叫地痞!”蕭煜瞪了他一眼,“那叫強取豪奪!”

    沈鍾磬啪地一拍桌子,“總比這背後陰來陰去的強!”

    “那你的

    意思……”蕭煜臉也漲的通紅,“隻要力量夠,想要那至尊寶座也可以伸手去搶?”

    這怎麽能是一碼事?

    沈鍾磬被噎得瞪眼看著蕭煜說不出話。

    蕭煜聲音緩下來,“……賢弟還記得六年前戶部尚書甄熙霆因何而死嗎?”

    戶部尚書甄熙霆便是甄十娘的父親。是他恨之入骨的老嶽父,他怎麽會不記的他是怎麽死的?沈鍾磬想都沒想,脫口說道,“死於結黨營私。蓄意謀反!”

    蕭煜目光咄咄,“一個小小的戶部尚書,一無兵權二無實力,他有什麽能力逆謀造反?”

    “這……”沈鍾磬一怔。脫口道,“他追隨鎮國公。是忠實的徐黨!”

    鎮國公徐博和他一樣出身平民,不同的是,徐博是從一個小兵到校尉再到副將一路爬上來的,直到二十三歲那年成為驍勇善戰的大將軍,深受明月公主青睞,最後休妻另取成為紅極一時的駙馬爺。

    之後,借助明月公主八麵玲瓏的交際手段和她背後強大的關係網,徐博平步青雲,短短幾年便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鎮國公,權勢不可一世,甚至連萬歲都讓他三分。

    權勢往往帶給人貪婪。

    手握龐大的權勢,鎮國公野心也日益膨脹,這江山是他刀尖添血打下的,憑什麽讓萬歲一人來坐,漸漸地就生出不臣之心,君臣矛盾日益緊張。終於,先帝於六年前痛下殺手,以蓄意謀反罪殺了鎮國公滿門,包括明月公主也沒能幸免。

    可見,先帝對他們恨到什麽程度。

    這甄熙霆便是忠心耿耿的徐黨,事事以鎮國公徐博馬首是瞻,鎮國公倒了,甄家一門自然也跟著倒了。

    “真是這樣嗎?”蕭煜給沈鍾磬斟滿酒,“賢弟想想看,當年徐博窺覷九鼎,與他結黨官員不計其數,除幾個重犯外,先帝一律既往不咎,連徐博當年的軍師耿相爺也不過是個終身圈禁的結局,為何獨獨殺了甄尚書一家?”目不轉睛地看著沈鍾磬,“論官位,甄尚書不比當年的耿相爺高,論罪名,甄尚書也不比耿相爺更重……”

    有什麽東西在腦際一閃而過,沈鍾磬身子震了震,他使勁搖搖頭,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當年鎮國公權傾朝野,先帝受製多年卻不敢輕易剔除,為什麽?”蕭煜自問自答地解釋道,“是大周正處於邊亂,各國虎視眈眈,先帝離不開他。”

    “可先帝還是殺了他!”沈鍾磬說道。

    窺覷九鼎是犯了天家大忌的,任誰都不能容忍。

    “是啊,明知道離不開卻還義無反顧地殺了。”蕭煜問沈鍾磬,“你說為什麽?”

    沈鍾磬臉色一陣蒼白,他使勁搖搖頭。

    “因為你……”蕭煜一字一字地說道。

    “我……”沈鍾磬指指自己的鼻子,臉色更加蒼白。

    “是的。”蕭煜神色一正,“因為大周又出了一個你,當初的太子和先帝都看好你,也認定了,假以時日你將會是第二個驍勇大將軍,替代徐博掃平四方,保我大周百姓的平安。”

    所以才果決地殺了鎮國公!

    盡管一直不想承認,可迴想起七年前他一出道便深受先帝重視,六年前他打了第一個大勝仗時,鎮國公就因謀反罪被突然抄家。沈鍾磬額頭的冷汗刷地流下來。

    “難道,甄尚書一家也是……也是……”囁嚅的聲音沒了持續下去的力氣。

    沈鍾磬不敢想下去,抑或,他不想背負上這沉重的負擔。

    當年因為屈辱,他恨及了甄十娘一家,後來甄尚書獲罪他隻感覺快意,卻全沒往深裏想過,如今想起,他感覺後背都起了一層涼風。直令他毛骨悚然。

    他這麵負疚,蕭煜卻不給他逃避的機會,“萬歲要重用你,所以他必須除掉你身邊一切能夠影響你將來的人。甄尚書為人善謀又多隱忍,留著他。將來借助翁婿關係,難說不會把你變成第二個野心勃勃的鎮國公!”話鋒緊接著一轉,“殺了甄尚書全家,卻獨獨留下弟妹,不是因為萬歲看重你不殺她,也不是因為先帝賜婚殺不得……”

    沈鍾磬坐直身子,“那是為什麽?”

    “是萬歲想把你塑造成鎮國公那樣驍勇善戰的大將軍。可他又怕你變成第二個鎮國公。”蕭煜看著臉色灰白的沈鍾磬慢慢說道,“有了鎮國公的教訓,萬歲不想你的嶽家再權勢衝天,殺了弟妹一家。她從此便無家可歸,正符合了我大周律的三不去……”

    古代規定七出的同時又有三不去之說,用來保障妻子不被夫家任意利用七出之名休掉,其一便是“所娶無所歸者不去”。就是指妻子無娘家可歸時便不能被休離,萬歲殺了甄十娘全家。就是人為地讓她符合了三不去,這樣一來,即便甄十娘犯了七出,萬歲也可以堂而皇之地駁迴沈家強勢休妻或和離的奏折,硬生生地把他們拴在一起,就是讓沈鍾磬沒機會再和強勢聯姻,成為第二個鎮國公。

    一瞬間,許多曾經不被注意的往事都湧現在眼前。

    心有些亂,沈鍾磬修長的十指交握在一起,使勁地絞著,“……這麽說十皇子的滿月酒,貴妃娘娘破例要我攜內眷參加也是萬歲的意思?”

    “這麽看重你,萬歲怎會不知你已與弟妹分居了五年,到現在連個嫡子都沒有?”蕭煜給了他一個你總算明白了的眼神,“……萬歲這是暗示你,他很看重你的嫡妻,即便五年無出也不準你隨便休了。”見沈鍾磬臉色由白變黑,又解釋道,“你也別怪萬歲不懂風情,當初留下甄十娘雖然有算計,但萬歲也是念著她對你一往情深,當初若不是她,他也保不了你能活到今天。”歎了口氣,“我和萬歲都以為經曆了滄桑變幻,她總會長大成熟,懂得順從和遷就,你們總會有拋棄前嫌的一天……”搖搖頭,“誰知,竟讓你蹉跎了這麽多年。”

    若不是她,萬歲也保不了自己活到現在?

    怎麽會兒?

    心裏疑惑不解,沈鍾磬隻一言不發地看著蕭煜。

    “你也知道,先妻曾是弟妹的閨蜜。”蕭煜坦然道,“當初甄尚書用盡手段和你聯姻,無非是想用美人計收買你……”笑看著沈鍾磬,“誰知你偏是個不畏權勢的,後來你抬大姨娘時,鎮國公和甄尚書便都涼了心,生出了殺意,是弟妹跪在甄尚書的書房外求了整整一夜,並誓言旦旦一定能說服你投靠鎮國公,令得甄尚書心軟,讓你躲過了一劫。”他話題一轉,“否則,以當時鎮國公的權勢,先帝和太子想保你也得費一番周折,就算能活下來,你少不得也要受上幾年牢獄之災。”

    這就是天意吧。

    事隔多年,再迴憶起來,蕭煜心中還有些唏噓。

    若當初鎮國公對沈鍾磬痛下殺手。

    或許現在,這大周的江山已經易了主,甄十娘一家也不會這麽寥落慘淡,她大約早已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郡主了吧?

    當初她一心一意地救沈鍾磬,付出了全心全意的愛,可想過會有今天?

    ps:看到有人說情節拖了,嗨,我也不知該怎麽解釋,過渡章節就是慢些……這幾張都鋪墊對以後很重要,不能不寫,我也一直在追書看,知道那種心情,總想看自己喜歡的人和事,盼著自己喜歡的情節,可寫手寫的時候也需要故事的整體性和連貫性,嗨,我今天三更吧,快點寫完這一段,親不喜歡就跳過去,看以後的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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