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風涼。

    任憑牆外京城的燈火喧囂,位於景寧侯府的西苑卻猶如遺世獨立的孤島,除了兩點燭光,便是一抹淡淡的月華照亮,偶爾兩聲鴉鳴,更顯靜謐非常。

    立在書案前,南華傾正專注地看著一疊信件。

    這些加急送來的消息,全是這幾日全國各地暗衛組織收集來的,裏麵幾乎囊括了朝中所有重臣的細微動向,包括家族親戚也逐一排查,絕不放過任何一個線索。

    即便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但沒有確鑿的證據,南華傾便沒法有所動作。

    可是要在這麽多的朝臣裏頭找出和隱藏在暗處黑手之間的關聯,這無異於大海撈針。

    因為隨著莫致遠的死亡,一條線索就已經斷了,那幾個鬧事礦工又擺明了隻是收錢做事兒的,就算現在他們已經在被押解迴京的路上了,南華傾估計也問不出什麽所以然來。

    現在的情況是,除非那幕後主使再針對南家做出什麽事來,不然,整個調查就會一直停滯不前,毫無進展。

    所以今年皇宮的上元夜宴,他才會主動與南婉容聯係,準備借此機會,當麵和某些人見見,或許,可以尋到一些蛛絲馬跡也說不定。

    上元夜宴的規模不大,卻會邀請朝中二品以上的所有官員參加,包括官員的家眷,比如夫人和嫡子,甚至兄弟等。

    能夠在一個宴席上見完所有這些朝廷重臣的機會可不多,正好南華傾病愈如初的消息也早就通過陪伴莫瑾言奔喪的時候放出去了,也是時候他正兒八經地在眾人麵前亮相了。

    想到上元夜宴,南華傾不由得放下了手裏的密信,眉頭微蹙,想起了拂雲送完帖子給莫瑾言之後,迴來稟報,說是她傍晚入夜了會來求見自己。

    其實南華傾讓皇後安排他自己入宮赴宴,並沒有想到莫瑾言這廂去,卻不料姐姐竟以皇後的身份。親筆題了請帖,邀她一並入宮赴宴。

    今夜她過來,多半又是氣唿唿質問自己,然後直說不想跟著去赴宴吧!

    這樣想著,南華傾覺得有些浮躁,眼前堆積地像小山似的信件也看不下去,站起身來:“拂雲,奉茶。”

    隱在暗處的拂雲聽見南華傾吩咐,趕緊一個飛縱就顯出了身形,什麽話也沒說。趕緊去燒水烹茶。

    說著。南華傾走到貴妃榻上斜斜一趟。半眯著眼指了指書案那邊,示意同樣從暗處出現的浣古:“收一下密信,免得等會兒她來了看

    到。”

    不用說,南華傾這煩躁的表現。多半是因為他口中的那個“她”,浣古抿唇,然後輕擺了擺頭,乖乖的去收拾書案了。

    隻這一會兒,拂雲剛泡好了茶,就聽見由朝露湖上棧道傳來的聲響,看向南華傾:“主人,應該是夫人來了。”

    “去開門吧。”

    南華傾想了想,沒有選擇閉門不見。而是讓拂雲去接引。

    拂雲本以為南華傾讓他去攔人,卻沒想竟是要他開門迎客,抬眼望了望書案那邊的浣古,對方隻點點頭,他也隻好滿頭霧水地聽從吩咐。

    ......

    一路從木棧行來。瑾言外罩著一件秋香色的披風,禁不住風吹,頭上發絲飄起,顯得有些淩亂。

    遠遠就看到西苑的書房開了門,也差不多已經到了湖邊,瑾言迴頭接過玉簪手上的食盒,空出另一隻手理了理鬢發,這才吸了口涼涼的空氣,試圖讓自己清醒些。

    每一次與南華傾相見,都像是一次交鋒,考驗著自己的心神,心智,包括整個人都必須打起精神來。不然,結果隻能是以自己的退敗而告終。

    蓮步輕移,步步而近,鼻端絲絲臘梅香氣環繞不覺,又有一抹屬於火炭的溫暖氣息從敞開的書房內漫漫而出,令得瑾言越是靠近,反而越覺得冷,不由得攏了攏領口的披風。

    來之前,瑾言心裏已經想得很清楚了,準備直接以自己還在孝中為由,拒接前往皇宮赴宴就行了。

    可臨到門口,瑾言卻想起初七的時候在清一齋,南華傾突然要自己隻能守孝一年,而且態度堅決,毫無商量的餘地,瑾言就覺得,這個理由恐怕不能讓他妥協吧。

    斟酌間,已經臨到了門口,莫瑾言甚至已經看見了斜倚在貴妃榻上的南華傾,他透過麵前一盞熱茶騰起的霧氣,正在看著自己。

    白霧半遮,卻遮不住他一如既往的冰冷眼神,但不知為何,莫瑾言卻看到了他眼底蔓延的一絲憔悴。

    “夫人,您請進吧,侯爺等著呢。”

    拂雲立在門邊,見莫瑾言到了門口就停步了,也不往裏走,隻得開口催了一下:“夜裏風大,您進來了,在下才好關上門。”

    點頭,瑾言這才迴過神來,側身進入書房,讓玉簪替她卸了披風,然後向著南華傾走了過去。

    “這是母親讓玉簪帶過來的元宵,是母親親手包的,雖不見得精致,卻是滿含了心意,請侯爺

    嚐嚐吧。”

    莫瑾言動手將食盒放在一旁的矮幾上,取出瓷盅,揭蓋,頓時一股清甜的香氣四溢而出,滿室皆香。

    說實話,接連幾日不眠不休地查看迷信,分析形勢,然後斟酌對策再迴信給各地暗衛組織,南華傾因為太累,一直都沒什麽食欲,吃的東西也馬馬虎虎,潦草對付罷了。

    所以當一碗熱氣騰騰,又香又糯的元宵出現在麵前時,南華傾還真有些覺得餓了。

    捧著瓷盅來到南華傾身側,瑾言雙手奉上,麵色沉靜,語氣恭敬:“若不嫌棄,請侯爺趁熱用一些吧。”

    等莫瑾言說完話,在拂雲和浣古意外的目光下,南華傾竟真的接了瓷盅在手,然後取了瓷勺,一口一個,六個元宵不過轉眼就已經隻剩下了最後一個。

    莫瑾言也很意外,看著南華傾“狼吞虎咽”的樣子,全然沒有平時高高在上的孤傲之感,完全就像個沒吃飽飯,沒人照顧的大男孩。

    喝了口瓷盅裏煮元宵的熱湯,南華傾沒有保留,最後一個元宵也瞬間下肚,然後一副滿足的樣子放下了空空的瓷盅,又以十分優雅的動作取了袖兜的一方錦帕,輕輕擦拭了唇邊的湯汁,才道:“嶽母的手藝,你可學到了十分之一?”

    沒想到南華傾竟會問起自己的廚藝,瑾言一時沒反應過來,隨口道:“我沒包過元宵,不過好像也不怎麽難,就和了糯米粉,然後調了餡兒,搓成渾圓的形狀應該就行了。”

    擺擺手,南華傾卻認真地道:“說來簡單,單單這元宵皮兒就要十分講究,須得厚薄均勻,厚了,內餡兒的香味出不來,口感會太過平淡。薄了,一煮就爛,成了一鍋混湯,更是麻煩。還有搓湯圓的手感,輕了,合不攏口,也搓不成這圓圓的形狀。重了,直接搓得內餡兒爆裂,也就沒得吃了。所以要做出嶽母這樣的元宵來,卻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聽得南華傾說起元宵頭頭是道,瑾言隻當他特別喜歡吃這樣小吃而已,接過話:“侯爺若是喜歡,妾身那兒還有好幾十個,都給您送來吧。”

    “行啊。”

    南華傾臉皮有些厚,竟沒有推脫一下,就直接張口答應了。

    瑾言看到南華傾今晚似乎心情還不錯,至少沒有刁難自己,而且“吃人家的嘴軟”,也不耽誤,趁著時機正好,清了清嗓子,然後用著央求的語氣道:“妾身今夜過來,除了給您送元宵,還想請求個事兒。”

    “明晚的夜宴,你不想去吧?”

    南華傾自然知道莫瑾言想什麽,直接接了話。

    以為南華傾要鬆口,莫瑾言趕緊屈身福禮道:“妾身還在孝中,實在不宜參加任何飲宴,還請侯爺恩準。”

    這下,南華傾卻沒有立刻說話,隻沉了沉眉,似乎在想些什麽。

    埋著頭,半晌沒有聽到南華傾開口,瑾言覺得奇怪,緩緩抬起了頭,繼續說著自己不應該去的理由:“侯爺......還請您體諒妾身剛剛喪父,仍舊沉浸於悲痛之中,既不能飲酒,也不能作樂,若是去了宮裏的夜宴,也隻會令大家掃興的。”

    這番話說出來,莫瑾言卻發現南華傾還是沒理會自己,隻是神色凝重地看向了後麵的拂雲和浣古,緊接著,一道清亮的鷹鳴之聲突然響起,在這夜色濃鬱的晚上顯得十分突兀。

    “可是信鷹?”

    南華傾一皺眉,剛一問出口,拂雲和浣古就已經雙雙有了動作。

    拂雲開門,浣古取信,很快,他就捧著一個被卷得小小的信紙迴來了,奉給了南華傾。

    半夜送信,定然十分緊急,南華傾不顧上莫瑾言還在身前,直接取了在手就匆匆展開,一看之下,眉頭就皺得更深了。

    “侯爺,這是?”

    莫瑾言此時也弄明白了,剛才那聲鳴叫竟是一頭負責送信的飛鷹,再看南華傾接了信之後的反應,實在令人有些好奇和擔心,所以才問了出來。

    “莫瑾言,明晚,你必須得陪本侯走一趟皇宮,去赴這個上元夜宴了。”

    南華傾突然抬頭,看著莫瑾言,然後把手中的密信遞給了她,示意她自己查看。

    有些遲疑,但莫瑾言還是接了信,低頭一看,臉色也立刻變得陰鬱起來,甚至透出一股激動。

    她立刻就明白了南華傾為什麽說自己必須得陪他走一趟,隻咬咬牙,點頭道:“好,妾身明晚就去會一會那沈蘊淩,看她如何麵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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