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瑾言有著一副輕軟如甘泉,清脆如碎玉般的好嗓子,這是所有認識她的人對她印象最深刻的地方。

    一旦她開口,或柔軟,或平逸的聲音發出,似銀鈴輕搖,又似黃鶯出穀,卻絕不會過分嬌媚或者甜糯,有種令人心神恬靜,心曠神怡的感覺。

    但就是這樣一把好嗓子,如今卻幾乎從牙縫中逼出了“是誰”這兩個字,聽在南華傾和沈畫的耳朵裏,既覺得違和,又有種難以磨滅的深刻和心痛。

    沈畫麵露不忍,難以想象此刻莫瑾言的內心經曆著怎樣的煎熬,遂轉向南華傾,希望他可以給莫瑾言一個答案,一個交代。

    “暫時,還查不到。”

    南華傾卻歎了一口氣,給出了一個不算答案的答案,可眼看著莫瑾言失望地神情驟然流露,他立刻又道:“但明天,本候會給你一個名字。這個名字,這個人,是來自莫家的,而且,他和幕後主使肯定有著必然的聯係。”

    瑾言心中的悲苦已經猶如盛滿涼水的杯盞,再難承受哪怕多一分,卻沒想,南華傾卻告訴她,幕後主使竟和莫家的人有關。

    目色戚戚地望著南華傾,瑾言冷笑了一下:“侯爺什麽意思?”

    被莫瑾言悲涼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虛,南華傾別過眼:“令尊的遺體還未運抵京城,又有沒有找到主使之人,所以本候曾下令封鎖消息。卻沒想到,有人提前報信,讓莫家知道了令尊被害的事實。很顯然,這個報信人也是一枚棋子,為的,是要擾亂暗衛在這件事上的部署。隻要找到了這個人,再順藤摸瓜,就一定能揪出幕後那隻黑手。”

    “夫人,您放心吧,南家暗衛遍布大邑。兩百多年的經營,絕非是一紙空談。”沈畫見狀,知道南華傾也是盡力了,遂上前幫忙勸解:“隻要侯爺答應了揪出幕後主使,就一定不會食言。”

    “放心?”

    兩行清淚滑落頸間,瑾言深吸了一口,看向沈畫:“我不笨,卻能看得出來,父親之死,僅僅隻是一件針對南家策劃出來的前奏罷了。背後。肯定有更大的陰謀。沈太醫您也說了。南家暗衛勢力龐大,一般人又怎會輕舉妄動?而且知道南家擁有暗衛的人......難道不是當朝皇上麽?除了他,還有誰能花費這些心思去試探南家?再不然,肯定也是勢力可以和南家抗衡的世家大族。哪有那麽容易?”

    聽到這兒,南華傾轉過臉,沒有再避開莫瑾言,反而神色突然變得深沉如碧波汪洋,眼底醞釀的情緒在暗暗湧

    動著:“就算是大邑之帝,敢與南家為敵,也一樣要付出代價,一樣要給南家一個交代......這下,你信我了吧。”

    從未有過的“你我”相稱自南華傾口中說出來。瑾言一怔,心下,卻莫名地對他產生了信任。

    南華傾或許無情,卻並非無義,他承擔著南家兩百多年的責任和榮耀。而非僅僅是為了給莫家,給自己一個公道。所以莫瑾言知道,他這麽斬釘截鐵,卻也不是對自己,而是對他本人罷了。

    想到此,信任猶在,卻沒有任何的感動,瑾言語氣有些苦澀:“那妾身就等著侯爺的答案吧。”

    “你......”

    看得出莫瑾言神情中流露出對自己的信賴,南華傾不覺有種鬆口氣的感覺,嘴唇動了動:“令尊的事,本候沒能幫到你。你還是搬迴內院的正房吧,之前的約定,也不需要遵從了。”

    雖然很快恢複到了“本候”的自稱,但沒想到南華傾竟然會有這樣的提議,瑾言聽在耳裏,卻覺得有些諷刺。

    搖搖頭,她早已打定了注意,隻淡淡地道:“妾身喪父,須得守孝三年。此處清淨勿擾,管家之前又幫忙布置了佛堂,妾身正好在此為亡父誦經超度,就不用搬來搬去了。”

    看著莫瑾言曾經鮮活的一雙眸子此刻光彩漸漸退去,隻剩古井般毫無波瀾的沉寂,南華傾總覺得這是自己的錯,眉頭微皺,看向了沈畫。

    沈畫知道南華傾是想讓自己幫忙勸莫瑾言,可他倒覺得,遠離塵囂清居一段時間,或許對她更好,就對著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再勸了。

    “也罷,但你不用幽閉於此,可在府中隨意走動,也可出去府外散心,或者迴莫家住一段時間陪陪莫夫人亦可。”南華傾不是涼薄之人,既然莫瑾言情願留在後山避世而居,那他也隻能這樣說了。

    “沈太醫,勞煩您為我重新包紮一下腳傷,我要迴一趟莫家,為亡父守靈。”瑾言說著,又看向了南華傾:“還請侯爺同意,妾身才好盡快啟程趕迴莫家。”

    莫瑾言之所以要求得南華傾的同意,是因為她已經嫁入了南家,按理,外嫁的女兒是不能迴娘家去守靈的,那樣會很不吉利。就算守靈,也隻能給夫家的長輩守,絕沒有給娘家父母守靈的道理。最多,可以允許媳婦在手臂上係一條黑紗,或者腰間係一條白布而已,以盡孝道。

    但南家並無長輩,即便這個要求有些無理,莫瑾言也想要試試。而且父親的死,或多或少也是因

    為南家的緣故,瑾言隻希望南華傾可以鬆口。

    南華傾自然知道她這個要求有些不合禮數,而且他也沒有打算讓莫瑾言離開景寧侯府。

    一來是為了她的安全,二來,看著她這幅身板瘦弱的嬌小樣子,哪裏能捱得過整整七天的守靈哭靈,所以南華傾心一橫,搖頭道:“這件事,本候不能答應你。本候隻能讓你在清一齋此處為令尊開設小靈堂,算是盡孝。”

    沒想到南華傾竟然冷情至此,莫瑾言知道自己沒有能夠站住腳的理由,隻呆愣地看著他,半晌才垂目,語氣中有著道不盡的漠然:“多謝侯爺......妾身明白了。”

    沈畫看到兩人之間的氣氛又降到了冰點,無可奈何,他隻得充當調解人,提著醫箱上前來:“在下為夫人上藥吧,無論如何,都得把傷養好再說。”

    “勞煩沈太醫了。”對於沈畫,莫瑾言是心存感激的,見他來了,便緩緩點頭,卻連看都不看南華傾一眼,隻道:“侯爺請迴吧,妾身這裏不方便接待,也不送了。”

    被莫瑾言下“逐客令”,南華傾覺得有些沒麵子,而且他看到沈畫雖然取了布條遮住眼睛,卻用手去觸碰莫瑾言的玉足,心頭更是一陣陣地發梗。

    “沈畫,你讓開。”

    想也沒想,南華傾竟脫口而出:“上藥包紮固定夾板,這些本候都會,你把夾板和布條給我就行了。”

    說著,他也沒有給沈畫反應或者拒絕的機會,直接走到了床沿邊,將他給擠開。

    沈畫白布蒙麵,自然動作要慢些,被南華傾掀開的時候沒站穩,差些一個踉蹌,還好伸手一下扶住了旁邊的矮桌,這才沒有摔倒。

    莫瑾言卻沒那麽聽話,看到南華傾的手伸過來,她的右腳往後一縮:“侯爺您這是幹什麽!”

    “本候為你包紮傷口。”

    南華傾有些不耐煩了,手臂伸長,然後又往莫瑾言躺著的位置靠近了幾分,讓她無處可躲:“男女授受不親,沈畫雖然是大夫,卻始終是個男子。你足部未著鞋襪,他給你上藥,豈不有違常倫?還是本候親自來吧,雖然麻煩一些,但也沒辦法。”

    這南華傾說得好像他幫了很大的忙似得,聽得莫瑾言氣不打一處來。

    但對方瘦歸瘦,卻人高手長,在床沿一坐,根本就像是一堵圍牆,而且沈畫也在屋中,瑾言看他已經取下了布條,臉色倒是平靜如常地自顧走到一旁,背對自己,非禮勿視,似乎並不在乎

    誰替自己包紮。

    沒人幫忙,那就自己來,瑾言看到南華傾已經拿了夾板在手,一把就奪了過來:“不敢勞煩侯爺親自動手,妾身自己來吧。”

    看到瑾言把夾板攥地緊緊地,一副“誓死不屈”的模樣,那倔強的小臉上閃著別樣的光芒,南華傾竟笑了:“隨你,你若能自己包紮也行。”

    沈畫卻有些擔心:“夫人,您膝蓋上的傷可好了?”

    沈畫的言下之意,是莫瑾言因為膝蓋有傷,所以無法彎曲,自然手短夠不著腳踝,更別提自己包紮了。

    南華傾卻不知道莫瑾言身上除了這右腳的腳踝,竟還有傷,聽得眉頭一皺,順著她的腳就往上看去,卻發現裏衣蓋住了膝蓋的位置,幹脆一伸手,強行把裏衣推了上去,露出白皙光滑的小腿和看起來並無大礙的膝蓋。

    瑾言的臉已經紅到了耳根,胸口起伏,更是因為生氣導致,她雙手死死抓住裙角往下覆蓋,隻讓南華傾看了這短短一眼,就已經把整條腿遮得嚴嚴實實:“侯爺費心了,妾身受傷的是左邊。”

    眼看南華傾又要厚臉皮地想要查看另一側的膝蓋,瑾言咬牙,忍住剛才動作太大而扯得腳踝刺痛,一把將錦被給蓋在腿上,隻一字一句,用著嚴肅無比地表情提醒南華傾:“侯爺請自重!”

    “自重什麽?”南華傾卻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表情坦蕩,動作自如,不但令莫瑾言十分無語,也讓沈畫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認識眼前的景寧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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