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而妖,是超自然。


    妖,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無法揣度其想法,也不可思議其能力。它們不是生物,它們是某種生命,是某種行為,是某種力量,是靈。


    千百年來,妖橫行於這片大地,比瘟疫更恐怖,比黑夜更黑暗。


    它們存在於傳說中,它們也可能就在你背後。


    …………


    …………


    淄水發源地附近的山窩窩裏,有一個鹿鶴溝,鹿鶴溝不大,隻有100來戶人家,其中最大的一戶人家就是徐家。


    徐家家主徐長水,是鹿鶴溝最大的地主,全溝八成的地都是他家的。


    徐長水隻一個獨子,這個獨子名字叫做徐文山。


    徐長水是鹿鶴溝的霸主,徐文山就是鹿鶴溝的小霸王。從小跋扈慣了,可是忽然有一天他不跋扈了。


    他瘋了。


    他不再沉迷於吃吃喝喝,玩蟋蟀,鬥狗。反倒成天嘴裏嘀咕些人們聽不懂的詞,拉著人問這問那,問這是幾幾年,皇帝是哪個,同時為人謙遜,待人誠懇,有禮有節。


    這哪像個地主公子該有的樣子?


    徐長水做公子的時候,鬥雞走犬,縱馬踩人,搞得溝無寧日。


    徐長水的家翁徐度河做公子的時候,全溝沒一家敢讓姑娘在白天出門。


    徐文山十歲時,剛剛展露出公子的潛質,就忽然轉了性,變得溫和起來。


    “徐家公子瘋了”這個傳言很快就在溝裏傳播開來,久而久之,就連徐長水也有耳聞,不過他對這傳言不置可否。不管怎樣,他隻有這一個兒子。


    隻有徐文山知道自己沒瘋。


    他隻是穿越了。


    他來自地球,來自2017。來自一個比鹿鶴溝流傳千年的神話中的天堂還要美妙的世界。


    如今降臨到了這個不知何年、不知何處的新世界,有些彷徨,有些無措。


    別人覺得他瘋了,其實他隻是還沒適應這個世界。


    等他適應完這個世界,他就不瘋了。他又鬱悶了。


    風雅吟詠、儒風道骨、世外高人、武功魔法……這些東西,鹿鶴溝統統沒有。


    這裏隻有黃土和石頭,山和山溝。隻有地主和佃戶,農民在田裏光著屁股流汗,農婦蹲在門口,大咧咧地掀開上半身衣服,給孩子喂奶。


    徐文山打這裏路過,狠狠地看了那個農婦兩眼,想讓她害臊,可是人家迴報他的隻有一雙麻木的眼睛,和半張的嘴。


    這裏的女人對他沒有任何吸引力,所以他不想娶親。


    …………


    …………


    徐文山不喜歡鬥狗,也不喜歡鬥蟋蟀。


    徐文山受過那麽多電腦遊戲的熏陶,狗和蟋蟀這些,滿足不了他。


    他還想把手裏養的那幾條兇狠有餘、勇氣不足的鬥犬給賣了,可是他發現除了自己的父親,居然沒人買得起。


    為了緩解自己的無聊,徐文山站到了徐長水麵前。


    “父……親,”徐文山對這個男人叫這兩個字還不是很習慣,“我想考科舉。”


    徐長水盯著徐文山看了整整三分鍾,才開口問:“考科舉做什麽?”


    “做官。”


    一陣沉默,屋裏靜悄悄的,門外遠處,農民在夯糍粑,喊著號子。


    “溝裏人都在說,我徐長水的兒子瘋了,”徐長水拿兩個珠子在手裏玩,一邊慢慢說,“以前我不相信,現在我有點信了。”


    徐長水指著徐文山說:“你必須趕緊找個媳婦,搶也好,騙也好,擄也好,總之去找一個,不然我給你安排。”


    “我隻想知道,為什麽急著給我找媳婦?我才十四。”


    “我十四的時候都娶了兩個了!”徐長水氣得直吹胡子。


    徐長水今年四十,他有七個老婆。


    這七個老婆,個個嬌豔欲滴,是徐長水的驕傲。


    “我有七個老婆,你祖父也有七個老婆,你曾祖也有七個老婆。”徐長水說,“這是徐家的傳統,也是徐家的宿命。”


    在這場不成功的交流後,徐文山依舊沒有娶親的意思。


    …………


    …………


    徐文山覺得,人們看自己的眼神很怪。


    在他坐在書房發呆的時候,在他在村裏散步的時候,在他在田間撒尿的時候,他總覺得有竊竊私語跟在他身後。但是他猛然轉身,那些私語又會馬上消失不見。


    很快他就證明這不是自己的錯覺。


    徐文山迴想起來,自己因為過勞而死,剛剛穿越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是在徐文山的床上,當時他隻覺得渾身冰冷,同時滿頭大汗,好像剛剛被從水裏撈起來一樣。


    正常人是不會在夜裏產生這種反應的。


    他猜想,在那個夜晚一定發生了什麽不可告人的事,事情的結果是這個身體原來的主人死了,而他的靈魂,可能是因為同名的緣故,在冥冥之中被吸引,穿越到了這具身體上。


    但是究竟是什麽人害的自己呢?


    是相貌和善,說話卻夾槍帶棒的姨娘們?


    是精明能幹,心機深沉的管家公?


    是村民?是長工?


    還是鹿鶴溝千年傳說中殺人於無形的妖?


    可是在那次謀殺之後,那個兇手就好像一擊不中的殺手一樣,把自己深深地隱藏起來。


    徐文山隻能小心再小心,無時無刻不在防備著。


    在一個午後,徐文山例行出門散步,剛走到田間,肚子忽然不爭氣地脹起來,他趕緊找了個茅草叢生的地方,蹲下來拉屎。


    好巧不巧,正在他提了褲子準備起來的時候,忽然兩個村民走了到一葦之隔的近旁,好像還沒發現徐文山。徐文山正打算悄悄走掉,忽然聽到了兩人談話的內容。


    “徐家也要沒落了。”


    “徐家隻有一個兒子,那兒子還不強,沒落是肯定的。”


    “郭家有4個,去年冬天又生了2個;齊家有6個,有的已經滿10歲了。”


    “長到10歲以上,大概不容易死了吧?”


    鹿鶴溝醫療手段落後,孩子在10歲以下,隨時有夭折的可能。


    “大抵是不會死了。徐家已經連續4代單傳了,再這樣下去,恐怕是不行了。你想想,別人家十口人吃兩畝地,你家三口人吃一百畝地,合適嗎?”


    “不止三口呢,徐家不是還娶了7個媳婦?”


    “別提這個,提起這個就來氣。我還打著光棍呢,他徐長水憑什麽?”


    兩人說話聲音漸遠,徐文山早已蹲得雙腿發酸。他終於知道為什麽父親一直要自己娶媳婦了,終於知道為什麽自己的和善換來的卻是村民的鄙視了。


    徐家的地,是一寸一寸買來的、搶來的、巧取豪奪來的。


    有更多的地,就有更多的糧,就有更多的錢,就能收來更多地。


    可是這是有極限的。聚集在徐家手下的土地越多,徐家就越危險。


    徐家必須強,必須跋扈,必須讓村民沒有好日子過,如果村民過上了好日子,他們就會打徐家的主意。


    徐家必須能生,必須有很多很多兒子。


    有更多的人丁,才有更多的戰鬥力,才能不被欺負,家族才能保持繁榮興旺。


    徐家此時就仿佛一個泥足巨人,空有一個龐大的身軀,支撐身體的骨架卻早已不在,隨時有支離破碎的危險。


    而且周圍還有許多野狗,等著分食這個巨人的屍體。


    …………


    …………


    這天晚上下起了豪雨。


    鹿鶴溝對這場及時雨的歡迎很快在三天後變成了恐懼。這場雨下得太久了,整整持續了三天三夜。三天後的夜裏,一聲巨響驚徹山穀。村民們紛紛出門看時,天空好像終於吐盡了苦水,嘩啦一下拉上了閘,頓時雨斷雲收,月亮的銀光劃開了優柔寡斷的雲,幹脆照亮了鹿鶴溝周圍數萬個山頭。


    這一照,就叫村民們全看到了:距離鹿鶴溝最近的山巒,好像被風吹倒的風滾草一般,排山倒海的,山頭的樹嘩啦啦滾下來一排又一排。隨著山頂漸禿,村民們的躁動的情緒終於醞釀成了烈酒,村民們哭著、喊著、驚恐地互相告訴著:“崩山啦!”仿佛世界末日。


    山上不停發出“隆隆”的聲響,老人才知道,那是“崩山”聲。雖然是遠山發出的響聲,但如同奔雷一般,竟近得如同那聲響的發源地在心口。徐文山的四姨娘有心痛病,崩山聲每作響一次,她便撫著心口小聲叫一聲“我的媽呀”,等崩山聲響到最後一聲,她便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在哭喊的人群中間,頭發胡子已經全白的老祭司冷長老,揪著平時碰都舍不得碰的長髯,喃喃道出鹿鶴溝流傳千年的歌謠:


    山中食人有魑魅,


    水中害人有罔象,


    羽衣白日害人命,


    山魈夜中來侵人,


    致人難產有產鬼,


    孤身出行遇獏?,


    屍曝荒郊遭野狗,


    常居宅中生宅妖,


    地崩山摧龍脈斷,


    鹿鶴千年當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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