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妗!”沒有管金邑宴,蘇嬌一腳深一腳淺的踩著厚雪往蘇妗的方向而去。

    蘇妗瘦小的身子嵌在雪地裏,雙目緊閉,臉色蒼白,靛青色小襖上的一片尚未幹涸的血色分外突兀。

    蘇嬌小心翼翼的探出手,纖細白皙的手指覆在蘇妗的鼻下,在感受到那平穩的唿吸時,才暗暗的鬆下一口氣。

    目光轉到那靛青小襖的血跡上,蘇嬌伸手將那塊沾著血跡的衣角掀起,發現那血跡隻粘上了外麵的衣角而下麵的衣物還是幹淨的。

    簡單的將蘇妗上下檢查了一番,沒有發現什麽傷口,隻好似暈了過去,蘇嬌便側頭對著身後的秀錦道:“幫著扶迴去。”

    秀錦轉身,伸手將蘇妗的兩隻手拉起,圈在了自己的脖頸上,一托手就將瘦小的蘇妗背在了背上,“還是讓奴婢背著吧,六姑娘身子輕,這樣也走的快些。”

    蘇嬌點了點頭,伸手扶住秀錦背上的蘇妗,但還沒有走幾步,秀錦卻是突然一個踉蹌,連帶著她背上的蘇妗和身後的蘇嬌都摔在了地上。

    “怎麽了?”蘇嬌一邊忍著疼痛,一邊扶起地上的蘇妗將她圈在懷裏。

    “姑……姑娘……”秀錦一向沉穩的聲音帶上了幾許顫抖,她的手指指著自己的腳邊,麵色一片慘白。

    蘇嬌順著秀錦的視線看過去,隻見那原本雪皚皚的雪麵上,因為她們剛才的那一摔,顯出半個小坑,那坑裏隱隱綽綽的露出半張被凍僵的臉,那臉上肥肉橫疊,早已凍僵露出灰敗的顏色,那一雙沾著血跡的雙眸脹大凸出,直愣愣的瞪著蘇嬌的方向,血肉間帶著幹涸的血跡,混著雪水濕漉漉的沾濕了一大片雪地。

    蘇嬌也是被嚇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她努力的抑製住那幾乎脫口而出的叫喊,用力的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在那邊,奴婢剛才就看到朝這邊來的……”

    嘈雜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一大圈子的人烏泱泱的圍了過來,不大的小樹林空地之中一下便被擠滿了,丫鬟婆子小廝擠作一團,嘰嘰喳喳的鬧個不停,但在看到那露出在雪地上的半個腦袋時,都一並嚇得驚聲尖叫起來。

    “胡老爺,這是胡老爺……”一些膽子大的拿了樹枝去撥弄,剛剛撥開那半層的雪漬,便認出了胡亥,立即驚叫起來。

    胡亥是三房胡氏的親哥哥,作為近幾年金陵城中日益崛起,甚至躋身金陵城中貴族之流的胡氏一族,受邀一同前來參加祭祀狩獵本是常事,但是現在

    他卻被人發現死在了雪地裏,這不亞於一件大事。

    幾個小廝被推推搡搡的擠了出來,小心翼翼的用樹枝撥開雪漬,卻發現那胡亥下半身竟是一著一絲半縷,脂肪厚積的肚皮上插,著一把匕首,兩條肥碩的大腿沾著血跡早已僵直,最關鍵的是他雙腿那處血跡模糊,根部被連根斬斷,可見行兇之人的仇恨之情。

    蘇嬌低叫一聲,轉過了頭,眼前一晃而過的那片血色,讓她一下煞白了臉,喉嚨口也是湧起一陣酸澀,竟然禁不住的幹嘔了起來。

    一旁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也是發出一陣驚唿,嘰嘰喳喳的聲音愈發大了起來,一些膽小的丫鬟捂著臉往後退去。

    “去迴稟慶國公……”一個年紀稍長的婆子引開話頭,帶了幾個丫鬟婆子就往慶國公的帳篷裏去。

    蘇嬌從雪地上撐起身子,剛剛扭頭看到慢慢張開眼睛蘇醒過來的蘇妗,還來不及與她說話,便看到蘇妗看了一眼那胡亥的屍體,驚叫一聲又被嚇暈了過去。

    伸手拖住蘇妗的身子,蘇嬌咬牙將她掛在身上,好在身側的秀錦很快恢複鎮定,一把把蘇妗又背到了背上。

    “姑娘,此處人多雜亂,我們還是先走吧。”

    聽到秀錦的話,蘇嬌點了點頭,眼神不經意的劃過剛剛那人站的樹下,卻發現那樹下早已空無一人,甚至連個腳印都未曾留下。

    費勁將蘇妗帶迴了自己的帳篷,蘇嬌還來不及喝口茶,便被叫去了慶國公的帳篷裏。

    慶國公的帳篷位於敬懷王的左側,雖然不及敬懷王的華貴寬大,但是卻也十分華麗,裏麵家具物事一應俱全,裏間甚至還放置了一張拔步床。

    慶國公坐在首座,身形高大,麵容嚴肅,穿著一襲暗色長衫,夾著小襖,外麵是一件毛色光滑的裘衣,他的身側站著一臉悲切的蘇三和紅著眼睛抹著眼淚的胡氏,蘇瑾站在胡氏身後,雖然也紅著一雙眼睛,但好歹比胡氏好多了,她看了一眼掀開氈子進了帳篷的蘇嬌,探過頭輕輕的安慰著胡氏。

    “妗兒呢?”慶國公上下打量了一番蘇嬌,麵色顯出不滿。

    蘇嬌因為是被慶國公急急叫過來的,所以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剛才扶著蘇妗迴來的時候本就在雪地裏摔了幾個跟頭,身上難免狼狽了一些,發髻也不自覺的鬆散了開來,但是這副模樣看在慶國公眼裏,便變成了不修邊幅,不知規矩,心中的不喜之情便更加明顯了幾分。

    “六妹妹剛才受了驚,現下

    正在女兒的帳篷裏休息。”蘇嬌垂著腦袋,乖乖作答。

    蘇嬌對於她的父親慶國公蘇尚冠,說沒有怨恨是假的,寵妾滅妻,喜庶壓嫡,自己上一世的悲劇都是因為他的不作為或者是無意識的推進行為而產生的。

    固然他沒有做什麽事情,但是他作為自己的父親,卻是沒有盡過一點責任,甚至冷眼旁觀於許氏聽信那遊方道士之言,將她活活燒死與閨房之中,毫無父女之情。

    本來貴族權勢之家本就薄情,但蘇嬌始終覺得,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她的父親可以對蘇瑾溫言軟語關懷備至,又怎麽不能給她這個親生女兒一點點關懷。

    “既然如此,那你便說說,今日是怎麽迴事吧。”抬手喝了一口身邊的茶水,蘇尚冠的語氣算不得好。

    “女兒今日過去時,便看到六妹妹暈倒在雪地裏,女兒心急,扶著六妹妹便想迴帳篷,卻不想雪地路滑,不慎摔倒,便看到了胡叔叔的……屍首……被埋在了雪地裏。”蘇嬌的聲音細軟,毫無威脅力,在寂靜的帳篷之中不免讓人側目。

    “這冰天雪地的,妗兒去那處做什麽?”

    蘇嬌抿了抿唇,豁然抬頭道:“小孩子貪玩,哪有什麽呢。”蘇嬌是十分清楚蘇尚冠的脾性的,他對於內宅之事一向十分厭惡,認為女人家的事情肮髒繁雜,不願多管,如果蘇嬌此時說出蘇妗被蘇虞苛刻這種事情,偏向史氏的蘇尚冠不僅不會細查,甚至還會說她喜搬弄是非,心機深沉,對她更生厭惡之情,蘇妗也會因此而討不得好。

    蘇嬌答話,忽然抬頭之際,那嬌媚的麵容卻是看的蘇尚冠猛地一愣。

    作為父親,蘇尚冠一直忙於朝政,剛才看了一眼衣裳狼狽的蘇嬌,便心生不喜,故此沒有細看,卻不想這乍然一看,麵前的女兒竟然早已長大成人,而且還這般的容貌驚豔,比之那曾經豔冠群芳風靡金陵城的皇貴妃也不遑多讓。

    因為蘇尚冠忽然的沉默,帳篷之中陷入一片死寂,蘇嬌咬了咬牙,繼續道:“女兒其實初到雪地之時,便是看到那樹下尚立一人,好似是那……那敬懷王……”

    蘇嬌話落一半,未曾說完,反而是怯弱弱的看了蘇尚冠一眼,似是十分害怕的模樣。

    蘇尚冠皺眉,端著茶碗的手微微一動,既而道:“不可胡言亂語,王爺一直與本公商談正事,剛剛離開,怎麽可能出現在小樹林之中。”

    蘇嬌低垂著腦袋,慌張的應了一聲,“父親說的是,想必是雪天霧

    氣大,女兒看錯了。”

    其實蘇尚冠這為敬懷王開脫的理由,十分敷衍,但是蘇嬌卻不能繼續爭辯什麽,因為在蘇尚冠的眼中,她隻是一個女子,一個無用的女子,而敬懷王卻是以後可能登頂帝位,成為這世上最尊貴之人,是慶國公府最最重要的頂梁柱,所以這柱子就算是內部千瘡百孔,外部也要將它修飾的華貴無比,用以粉飾太平。

    “罷了罷了……”蘇尚冠不耐煩的衝著蘇嬌擺了擺手,轉頭看向身側的胡氏道:“哲榮呢?”

    胡氏抹了一把眼淚,抽抽噎噎道:“那孩子剛剛去看了他父親的屍首,傷心的緊,我看著心疼,便讓隨行的大夫照看著,生怕他這胡家的一根獨苗又出了什麽意外……”

    “哲榮這孩子也是命苦……”輕歎一聲,蘇尚冠繼續道:“把他叫過來吧。”

    胡氏應了一聲,轉身出了帳篷。

    蘇嬌呆呆的立在帳篷之中,眉目垂順,乖巧異常。

    蘇尚冠的視線不由自主的又落到了蘇嬌的身上,他眸色微沉,突然道:“過了年……可是十五了?”

    蘇嬌聽聞蘇尚冠的話,身子一僵,聲音嬌柔道:“過了年便十五了。”

    其實蘇嬌真正算起來的話,過了年也便隻是十四罷了,因為那時候她隻剛出生幾天之後過了年,便算兩歲,所以現在實算十三。

    蘇尚冠摩挲了一下掌心,聲音淡淡道:“已經十五了……”

    蘇嬌聽著蘇尚冠的話,心中暗驚,不禁想起了上一世蘇妗被嫁作那安國公做小妾一事。

    這蘇尚冠,又在打她的什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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