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做了個夢,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夢裏,一直是煙霧繚繞,看的不是很真切,但也能清晰地分辨出,連綿的山脈,軒昂壯麗的亭台樓閣,萬裏無垠的大漠草原,一幕幕是那樣的熟悉,又是那樣的陌生……不知為什麽,我的心,好痛,好痛,痛得我無法唿吸,無從逃避,隻能無望的掙紮……

    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刺目的光亮讓我不由得眯起眼,待眼睛適應光線後,我努力的坐起,卻覺得全身酸痛的厲害,嗓子幹啞,幾乎發不出任何聲音,口好渴,怎麽辦?

    環視屋內,很寬敞,也很雅致,隻是,不見任何人,沒辦法,我隻好忍著酸痛試圖自己下床找水喝。

    “哐——”猛然的響聲讓我頓時一驚,抬眼望去,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她正難以置信的望著我,臉盆打翻在她身前,水也濺了一地,她眸裏的那種神情,隻讓我覺得我有那麽奇怪嗎?

    不等我開口,她就飛也似的衝了出去,“醒了,終於醒了!”她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夾雜著慌亂、激動和不可思議。渴得厲害,也無暇去想別的了,剛一下床,我就不由自主的跌坐在地上,身子不僅酸痛,而且癱軟無力。

    正當我坐在地上懊惱不已的時候,一個身影猛然闖入立於我身前,他的衣著很奇怪,長發披散在身後,一張棱角分明的麵龐很是英武,那雙深黑的眸子裏湧動著某種我未知的情緒,我茫然的望著他,腦子裏一片空白。

    突然,他一彎腰直接將我抱起,不滿道,“大冷的天怎麽坐在地上!”但聽起來卻是那麽的溫暖。他將我放迴柔軟的床上,細心的替我蓋好被子。他目不轉睛的望著我,那讓我很不自然,低垂眼簾,頭暈暈的,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你總算醒了,還覺得不舒服嗎?一會兒太醫就來看你了。”話裏盡是擔憂和關切,“就是頭有點暈,沒事的。”我抬頭看了看他,猶豫了一下,繼續道,“你是誰啊?”他的臉色霎時一僵,眸裏的光彩也黯淡了幾分,“冰月,你怎麽了?我是諾頓啊?”

    諾頓?我隻覺滿腦子問號,沒有任何的印象,望著他急切的眼神,我隻有無辜的搖搖頭,一時間,他的臉色蒼白的厲害,隱忍的痛楚在他眼裏翻湧著,不知為什麽,看著他眸裏的痛楚,我的心猛地抽緊。

    “醒了嗎?”愉悅溫和的聲音傳來,尋聲望去,不覺看呆,一身著白衣戴玉冠的男子正立於屋內,像秋月般雅麗,若流雪般翩翩,似神祇般絕美,渾身自然的流露出一種難掩的光華。

    在侍女的攙扶下,他來到我床前,關切的詢問著,“冰月,現在覺得怎麽樣?”白玉般的麵容上眉目如畫、淺笑淡然,那雙若琉璃般的眸子如煙水般迷蒙,令人難懂。我頓時迴過神來,冰月?那個人剛才也叫我冰月,頭好暈啊!

    “冰月?你是在叫我嗎?”我迴問道,那笑容頓時僵在他的嘴角,像失了水分的花,開得頹敗。我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垂下頭,我真得什麽也記不得了,頭腦裏空空如也,我究竟是怎麽了?

    那個叫諾頓的男子在白衣男子耳邊小聲地說了些什麽,那白衣男子臉色不覺有些疑惑,隨即道,“太醫呢?還沒來嗎?”聲音不怒而威。“老臣在!”一個胖胖的老頭氣喘籲籲的跑了進來,“陳太醫,快給她瞧瞧,她怎麽連他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那白衣男子急切的吩咐道。

    那老太醫又是把脈,又是觀色的,還問了我一些問題,弄了好一會兒。諾頓一直耐心地站在床邊看著太醫診治,而那白衣男子則坐在一旁,眉頭微蹙著。我是誰?他們又是誰?我怎麽會變成這樣?一係列的問題在我腦中閃過,弄得我更覺得暈眩。

    老太醫收好藥箱,恭敬的到那白衣男子前行禮,“侯爺,姑娘的身子沒什麽大礙,就是有點虛,微臣開點補藥,補補身子就會好的。”“那她為什麽這麽多事情都不記得了?”諾頓急切的詢問著。

    我坐在床上,一邊喝茶,一邊聽著他們的對話。“依微臣看,恐怕是失憶之症……”“失憶?”諾頓和那白衣男子異口同聲道。我也是一顫,失憶?“怎麽會?”那白衣男子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可能是因為昏睡得太久,或是以前受過什麽刺激、驚嚇的……”

    “夠了,”那白衣男子恍然打斷,“你就說能不能治好吧。”“這種病很少見,微臣也不知,可能會記起一些,可能一輩子也記不起來……”太醫的聲音漸漸輕了下來。我不由歎息一聲,這種事情怎麽會發生在我身上呢?

    “啪——”那白衣男子將桌上的茶盅打翻在地,“怎麽會這樣!”隱忍著怒氣,太醫顫巍巍的跪倒在地,“微臣無能,侯爺息怒!……侯爺眼疾未愈,切不可動怒啊!”

    眼疾?我仔細的望著他,恍然發現,那雙琉璃般美麗的眸子,卻是那樣得空洞無神,難道?我甩甩頭不讓自己胡思亂想。

    “好了,陳太醫先迴吧,明日再來給她瞧瞧。”說罷,那胖老頭如釋重負般的退了出去,令人不安的沉寂在屋內蔓延著。“諾頓,你也先迴去吧,冰月剛醒,需要休息。”那如春風般的聲音首先打破了沉寂。雖有些不願,但諾頓還是囑咐了我幾句就離開了,他的眸子裏,凝聚著淡淡的憂傷,久久不散,令我莫名心痛。

    侍女攙扶著那白衣男子到我床前,剛才沒留意,現在,我已有八分的把握了,他,失明了。絲絲酸澀湧上心頭,像他這樣的男子,失去了眼睛,無異於雄鷹失去了翅膀,多麽悲哀,多麽殘忍。

    他遲遲沒有開口,“可以告訴我一些以前的事情嗎?”我迫不及待地問道,那麽多的空白,我想找迴來,不想不明所以的活著。“你剛醒,還是先歇著吧。”聲音溫和動人,“至少告訴我一點吧,我是誰?這裏是哪裏?……我現在什麽都不知道,心裏好慌……”

    他似乎也不忍心,沿著床邊坐了下來,“好吧。你叫冰月,本名是淩婉月,是我失散多年的堂妹,而我叫淩峰,你我兄妹能夠相認,實屬不易……兩年前,你意外落水,被救上來後就一直昏迷不醒,直到今天才清醒……”慈愛柔和的神情浮現在他絕美的麵龐上,“真想好好看看我的冰月妹妹,一定更漂亮了……可惜,我什麽也看不到了……”淡淡的憂傷劃過他的麵頰,轉瞬即逝。

    望著那毫無光彩的美目,我仿佛可以想象得到,它會發出怎樣柔和寵溺的目光。淚水不覺湧上眼眶,握著他的手,千言萬語隻化作一句輕輕地唿喚,“哥——”我清晰的感覺到他那一瞬間的恍惚,春風般的笑意又浮上他的嘴角,他輕撫著我的手,安慰似的說著,“這兩年也早就習慣了,看不到了,聽覺反而變得比以前更靈敏了……”

    “這裏是淩府,你就當是自己的家,安心養病吧。我還有事要入宮一趟,你先歇著吧, 等你身子再好一點,我會詳細告訴你的。”見有侍從來催他了,我也不好再挽留,就乖乖的睡下了。

    不覺有些疑惑,兩年前我為什麽會落水的?昏睡了整整兩年,醒來後又不記得一切,這實在是匪夷所思啊。可是一想到有那樣一個哥哥,心裏還是暖暖的,他應該是很疼我的,不知不覺就陷入了夢鄉。

    第二天一早,幾個丫鬟就忙著幫我梳洗,仔細的審視著那鏡中的麵容,麵若芙蓉,雖有些瘦弱,仍如梨花一般楚楚動人,星眸點亮如漆,娥眉彎如新月,豔美如斯,我不覺看癡。

    “姑娘真好看。”那個十五六歲的丫頭一邊給我梳頭,一邊傻傻的笑著。這才迴過神來,“你叫什麽啊?”“奴婢名雅琴。”“雅琴,”我喃喃著,沒有任何印象,“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你能告訴我一些嗎?”她的手頓了一下,微微笑了笑,“奴婢是兩年前才來這府裏的,知道的也不多。”

    不覺疑竇叢生,又是兩年前?“那就是說,這兩年一直是你在照顧我嘍。”我輕笑道,她點點頭,“那就說說這兩年你知道的事吧。”在我的軟磨硬泡之下,她答應了。

    從她口中得知,現在是大羲王朝永寧二年,兩年前的政變鬥爭中,當今聖上奪得皇位建立新朝,淩家是王朝的第一大族,深受皇帝器重,淩峰,也就是我哥,是淩家的宗主,更是朝廷不可多得的棟梁之才。一提到峰,雅琴兩頰頓時泛紅,一副小女兒的嬌羞。可是,不知為什麽,兩年前他突然受了傷,後來就失明了,一直賦閑在家。也就是那個時候,峰把昏迷不醒的我帶了迴來,雖一直有太醫看護,可我就是醒不過來。而那個叫諾頓的人,是匈奴須卜部的王子,作為質子一直留在京都,在我昏迷以後,他幾乎天天都來看我……

    政變、受傷、落水?這一切都發生在兩年前,會不會有什麽關係呢?正當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雅琴壞壞的衝我笑著,“諾頓王子對姑娘可是很上心的噢,簡直是羨煞旁人。”我還沒反應過來,臉卻不由刷的紅了,仿佛被火爐烤著一般。

    正聊著,溫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月兒,身子好些了嗎?不要費心去想以前的事了,現在養好身子是最重要的。”不知何時起峰已經站在我身後了,不由一驚,嫣然一笑,“身子已經沒事了,一早陳太醫過來給我看過了。”

    他並不言語,示意侍女扶他坐下,“月兒,你也坐吧。”聲音仍是溫和,可他臉上的神情,我卻看不清,隻能順從的坐下。“你們都下去吧。”聲音不含任何感情。

    一抹淡然的笑意浮上他的嘴角,那麽得優雅,那麽得寵溺,“今天煮了茶,特意拿來給你嚐嚐。” 說著,就摸著那侍女拿來的茶壺要給我倒茶,我趕忙接過,給他倒了一杯,再給自己斟了一杯。一時間,沁人心脾的香氣彌漫在這帶著寒氣的空氣裏。

    輕輕嚐了一口,甘甜香醇,“真是好茶。”他嘴角的笑意更濃了,“這是用今年冬天的雪水泡的,你喜歡就好。”望著那樣溫潤如玉的他,覺得好安心,好溫暖。

    “月兒,你就這麽想知道以前的事嗎?”他的神色變得有些凝重,像凝聚了一片烏雲般,“沒有記憶,感覺什麽都沒有,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感傷地說著心裏真實的感受。“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他眉頭微蹙,像下了什麽決心般,繼續道,“本不想告訴你的,有時候忘記是最好的,既然你這麽在乎,我就全告訴你,可你答應我,絕不要再為難自己,不要再傷心難過。”我一喜,連連應是。

    “月兒,你父親也就是我的叔父,因為不滿朝廷,隱姓埋名過起了隱士的生活,這些年,我們根本沒有任何關於叔父的消息,大約兩年半之前,朝廷動亂,你父親再次出山,也許是為了保護你,我們都不知道你是他的女兒……”黯然的神情滿布那精致的麵龐,讓我隱隱覺得不安,“後來你父親為了建立新的王朝選擇了以死相諫,臨終前,將你托付給了我……”心猛然一顫,我的父親,過世了?淡淡的酸澀湧上心頭。

    “你一直很難過傷心,不久,我的胞妹,也就是你的姐姐,因病過世了,你們姐妹感情很好,一連串的打擊,讓你終日恍惚。”濃鬱的憂傷在他如玉的麵龐裏蔓延開來,“那時政事繁忙,沒有太顧及到你,結果就發生了你意外落水的事……”

    黯然低首,原來,我的親人都離開了,莫名的悲傷席卷了我,雖然沒有什麽印象了,但人倫的天性讓我本能的難過。“月兒,”溫和如水的聲音悄然響起,“有些事情,既然上天選擇讓你忘記,何嚐不是對你的一種眷顧。過去的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開始新的生活。”他握著我的手,春風般的笑意讓我感到那麽的溫暖。

    “哥——”我撲到他懷裏,慶幸此刻還有他陪在身邊。淡淡的清香鑽入鼻尖,讓人覺得那麽的安謐、那麽的溫暖。他輕撫著我的背,“有哥哥在,月兒不用怕的,我會把一切都補給你。”“哥真好。”我嬌嗔著往他懷裏鑽了鑽。

    峰輕笑幾聲,揶揄道,“哥再好,隻怕也比不過諾頓啊。”我疑惑的望著他,那絕美的麵容上有著假裝吃醋的神情。“雅琴說,他幾乎天天都來看我的,可我不記得……”

    寵溺的笑容又迴到他的臉上,輕點著我的鼻尖,“你啊,真不知道他上輩子是不是欠了你的,被你折磨成這個樣子。”“哪有——”隻覺是天大的委屈,嘟囔著嘴直搖他的胳膊,他清朗的笑著,仿佛看到了此刻撒嬌的我一般,可是,望著他那無神的眸子,心是那麽的酸痛。

    他寵溺的撫著我的頭,“諾頓作為質子留在京都,你與他本是兩情相悅,隻是後來你落水昏迷不醒……本來陛下已經同意讓他迴草原,但為了你,他留下來了,每天守著你,等著你醒過來……”

    聽著他的話,心裏湧起一股暖流,卻又夾雜著點點失落,現在的我,還能抓住以前的幸福嗎?“雖然你都不記得了,但你還是該給諾頓一個機會,他等了你這麽久。”他握緊我的手,舒朗的笑著,“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望著那樣的他,我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送走了峰,我獨自立於窗前,望著窗外那迷蒙的煙水,我的思緒也是飄飛不定。過去的總是過去了,找迴來又能如何?哥說得對,該好好生活,為了哥,我也要開心起來啊。忽然,覺得身上一暖,這才迴過神來,身上竟多了件披風,“身子剛好,怎麽就站在這裏吹風呢?”口吻略帶責備,聽起來卻讓我覺得莫名的溫暖。迴首正撞上他幽深的眸子,是諾頓!心裏猛然一顫。

    冷不防他竟握住了我的手!“瞧,手都這麽冰了。”臉不覺火辣辣的,下意識的抽迴了手,一抹尷尬的神情在他麵上泛開,我頓時後悔了,像孩子一般低垂下頭,“對不起。”

    “不!不關你的事。”他慌忙解釋道,用我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喃喃著,“是我忘了……”他衝我笑著,可我卻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笑容裏的無奈,心裏有些難受,“以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也許,我永遠也無法變迴原來的那個我……”我確實擔心現在的自己會讓他失望,畢竟,他苦心守候了兩年,等到的,確是忘記他的我,那是怎樣的折磨,我不知道。

    一團複雜的情緒在他幽深的黑眸裏劇烈的翻滾著,是驚恐,是憤怒,是失望。他猛地一拉,我就被他帶入懷中,他緊緊抱著我,讓我覺得喘不過氣來。“你知道這兩年我是怎麽過的嗎?”聲音沙啞的令人揪心,“每一天對我來說都是煎熬,在期待與恐懼中煎熬著……生怕有一天你就永遠的離開我了……”

    “我發誓,隻要你醒過來,我絕不會讓你再受任何傷害,也絕不會讓你再離開我……終於盼到你醒了,你卻忘了我……”聲音那般的沉重、那般的無奈,他的悲傷也浸染了我,不由得環抱住他,靜靜地倚在他的肩頭。

    “忘了也沒關係,月兒,讓我們重新開始吧!”聲音暗啞,卻又那麽的不容抗拒,“我不能失去你,不能再失去你了!”他低聲的喃喃著。我的心也好痛,它告訴我,應該答應他。

    “好。”我在他肩頭上輕語著。“真得?”他直視著我,眸裏是無盡的期待和擔憂,看他那緊張的樣子,心裏被裝的滿滿的,“當然是真的。”嗔怒道。他笑了,終於笑了,那笑容如孩子般天真純潔,讓我也覺得高興,隱隱感到,我會幸福的,一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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