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認,禰衡確實是頗有幾分文雅之士的能耐。


    一通《漁陽三撾》讓經過他的手一敲擊,音節殊妙,淵淵有金石聲。在場的那些坐客聽之,莫不慷慨流涕。


    隻不過他光著膀子,赤身,就未免有些傷風敗俗了。


    陶商笑看著禰衡在那裏赤身敲鼓嘚瑟完畢,方才慢悠悠的道:“大庭廣眾之下,禰公赤身裸背,似是不成體統啊,這種行為太難看了,還有沒有一點素質可言?”


    禰衡此刻就是畫下道道,等著陶商指責他呢!


    便見他毫不感覺羞恥,將兩個鼓槌直接扔到地上,邁著步子向陶商大踏步的走了過來。


    陶商冷靜的看著他,也是絲毫不見慌亂。


    而坐在一旁席間的禰老翁,也是昂首挺胸的邁步而出,和光著膀子的兒子共同站在了陶商的麵前。


    爺倆一起仰著頭,趾高氣揚的死出,好像是在拿鼻孔看著陶商一樣。


    陶商恨不能拿酒桌上的橘子,把那四個鼻孔堵死。


    太平公子不慌不忙,隻是靜靜的看著他們爺倆,道:“禰先生,何太無禮也?”


    禰衡怒聲道:“無禮?用才不用是為無禮,吾露父母之形,以顯清白軀體耳,談何無禮乎?”


    禰老翁亦是幫腔道:“無禮者,乃太傅也!”


    陶商端起酒盞,喝了一口酒,道:“我號太平公子,乃是天下公認的君子,卻不知有何失禮之處?”


    禰衡道:“汝不識賢愚,不讀詩書,不納忠言,不通古今,不容諸侯,是為大大的失禮!吾乃天下名士,你不但使人輕慢,還令我擊鼓,是猶陽貨輕仲尼,臧倉毀孟子耳!天下哪一個君子,會如此輕慢於賢能乎?”


    禰老爹亦是道:“太傅這般行徑,如何配得上君子二字?又如何配得上太平公子四個字?又如有何資格居太傅之尊位耶?”


    廳堂之下的酒席間,太史慈眉頭一皺,起身要拔劍有意斬殺禰衡父子二人,卻被郭嘉用眼神示意坐下。


    陶商板起了麵孔,起身道:“如禰公父子二人所言,陶某一身汙濁,不配做君子……那你們禰家的人,就全都幹淨嗎?”


    禰老翁傲然言道:“禰家人代代自重,以德行為先,書香門檻,從無僭越失德之處,自然是幹淨的緊!”


    “哦?是嗎?”陶商不怒反笑,他環首四顧,將場中所有人都瞅了一圈之後,方才慢悠悠的道:“刀筆吏,今日五穀慶豐之節,乃是蒼天降下福澤之日,迴頭我要派人去範都將這喜事上呈給天子!因此,今日這大慶之節,場內所發生的事情,每一樁每一件,你都要原原本本的記錄下來,不得有半分疏漏,迴頭我派人上呈天子之後,需得布告天下!”


    刀筆吏一聽陶商這樣說了,自然是不敢怠慢:“諾!太傅放心,今日之事,屬下絕不會遺漏半字。”


    “很好。”陶商笑盈盈的點了點頭。


    陶商剛說完這兩個字的時候,卻見門廳之外,一陣哭喊聲突然響起,其聲音之淒厲,將每個人都震的兩耳發麻。


    “禰正平!我找得你好苦啊!”


    場內所有的人都轉頭望去,卻見一個身著樸素,一臉哀働的女人,抱著一個大約一歲左右的娃子,從廳堂的正門口衝了進來,“噗通”一聲便跪倒在了禰衡的麵前,放聲嚎啕大哭。


    “興平年間魯國的那一夜之後,我懷了你的娃子,你為何棄我而去?連孩子的麵都不見!妾不是跟你說過,我不求任何名分,隻求你認下這個孩子便心滿意足了?可你為何連這個要求都不答應!”


    滿廳之中,頓時鴉雀無聲。


    所有徐,揚兩地的士族大家,公子名門,貴婦閨秀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禰衡和那哭喊的女子身上。


    就連禰老翁都驚訝的瞪圓了眼珠子。


    禰衡的臉色變的煞白,他猶如被榔頭捶過一樣,呆愣楞的站在原地,不明所以的看著這個哭嚎的婦人,腦中一片空白。


    這女的……是誰啊?


    那女子一手抱著孩子嚎啕痛哭,一手抓住禰衡的裸露在外麵的胳膊,好似怕他逃走一樣,哭嚎道:“禰正平,我知道我出身卑賤,配不上你!也進不得你禰氏的高雅之門……但在魯國時,我能和你共度那三個月的良宵美日,妾認了,便是這清白身給了你,妾亦無怨無悔。”


    禰衡的腦袋上冷汗淋漓,心中的不安和恐懼迅速變大。


    那婦人繼續道:“可你當初答應我甚來?許諾我甚來?……你不辭而別也就算了,隻是這孩子是無辜的啊,他是你的親兒子啊!為何你要狠心拋棄他?正平,我求求你,隻要你肯認下孩子,妾便立刻投井自盡,絕不留在世上,耽誤你文人雅士的聲名。”


    禰衡茫然的環顧四周,發現四麵八方瞅向自己的皆是鄙夷之色。


    在場的徐州世家,公子,文武,大家的臉上都是冷笑不止。


    這什麽人性!


    一天天罵這個罵那個的,你看看他自己辦的這破事!


    簡直就是畜生一般。


    禰衡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臉上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你你放手!你這賤婦!禰某不認識你!你休要胡言亂語,信不信我揍死……”


    說罷,便見他一抬手,就要對那女子出拳。


    “大膽!”


    陶商重重的一拍桌案,冷然道:“眾目睽睽之下,你還敢殺人滅口不成?”


    禰衡被陶商一喝斥,反應過勁來了。


    “我我沒有!姓陶的,你你陰我?”


    陶商眉毛一挑,道:“禰先生,你這話怎麽說的?陶某派人在青州之地,將你的家眷和老父親盡皆接了來,是希望你一家團聚,可經過陶某的明察暗訪,這女子也是你的家眷,我接過來讓你一家團聚,有何不對?怎麽你現在反咬我一口了?……嗬嗬,家風嚴謹,名人雅士,果然是雅的緊呀。”


    “你你……你胡說!你這是誹謗!我,我要,我要!”


    “逆子你住口!”


    話還沒等說完,便見禰老翁重重出言,打斷了禰衡。


    禰衡驚恐的看向禰老翁,眼中全是委屈:“父親,這,不是你想的那樣!”


    禰老翁不看他,隻是瞅向那名女子道:“你這婦人,你說與我兒相好,乃是在何地何日,有何為憑?”


    婦人隨即開口:“我與正平於魯國相識,其時乃興平元年十一月,共度三月良景,期間我隨他遊曆魯國昌邑昌樂臨朐四地,正平於興平二年一月辭別於我,說是家有要事,當時我已有身孕,他說禰氏門風嚴整不能帶我入門,可我別無所求,隻求他日後能夠把孩子接迴禰家,我自不去叨擾於他,他也答應了,可是他這一走……便是再無音訊……嗚嗚嗚嗚~我可憐的孩子。”


    禰老翁氣的吹胡子瞪眼。


    婦人口中所言的時間和地點,與當時禰衡離家遊曆之時,往迴送家書的匯報的時間和地點分毫不差。


    少時,便聽禰老翁繼續道:“你有何憑證?”


    “這香袋便是憑證,這上麵繡有你禰家的族印。”


    禰老爹伸手一把抓過,一眼望去,渾身直打哆嗦,氣的差點沒背過氣去。


    陶商不為人所覺得的快速和郭嘉交換了個眼神。


    校事府成立多年,豈是白建立的?這些許小事和信息,讓那些常年在外麵辦事的特務和探子弄明白,還不是手到擒來?


    “嗚哇哇~~!”


    突聽一聲哭嚎,卻是禰衡的正室夫人抱著孩子,從後廊不為人所見的家眷席間衝了出去,留著淚水奔出陶氏府門。


    “夫人!”禰衡急的就要去追:“夫人!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冤枉啊!”


    禰衡剛想去追,卻被禰老翁一把抓住。


    禰老翁一點也不慣著他,抬手就是一個響亮的大耳刮子,直接給禰衡打的在原地轉了三轉。


    “逆子!我禰家數代清譽,從此毀於你手!”


    在外麵找女子,說起來倒也是罷了,勉勉強強也能糊弄的過去。


    但生了孩子不認,這猶如虎狼一般的棄子行徑,在這個以忠孝人倫為本的朝代,卻是足可讓禰家被人戳破了脊梁骨。


    特別是今天還有這麽多在場的徐州士族,公子,文人,家眷……


    禰老翁能感覺到的出來,他們的目光中,都是深深的鄙夷。


    陶商慢悠悠的對刀筆吏道:“今天歡慶五穀豐登之節,所發生的每樁每件,都記清楚了嗎?”


    刀筆吏急忙道:“迴太傅話,都記下了。”


    “很好,即刻封存,明天我就派人給陛下送過去。”


    “陛下?天子?”禰老翁渾身一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在他胸中蔓延。


    禰家這醜事落在這麽多人的眼裏,就夠一說了……若是再呈遞給了天子?


    “太傅,這這不可啊!”


    陶商笑看著禰老翁,伸手接過刀筆吏給他遞送過來的簡牘,顯擺似的在空中一晃,然後便轉身走入了後廳。


    可以還是不可以,卻得看你們父子接下來的表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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