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奉剁手指頭的舉動,真可謂驚天地、泣鬼神。


    郭大的表情瞬時震驚了:“二弟,你?”


    楊奉張開手掌將手指頭扔在地上,虛弱的道:“大哥,難不成你是要逼我將整條手臂都砍下來,才能顯示對咱白波穀的忠誠?”


    “嗨!你……你這又是何必……”郭大快步走上前,扶起尚在斷指流血的楊奉,轉頭對著那適才給李樂診脈,看的目瞪口呆的白波軍醫官道:“你愣著幹什麽?還不過來給楊帥包紮啊!”


    那醫官聞言這才迴過神來,急匆匆的跑過來,給楊奉的手指上瘡藥包紮。


    看著楊奉被扔在地上的斷指,郭大心中充滿了後悔,心道莫不是當真冤枉了兄弟不成……唉,自己也是太過衝動了,明明不過是臆想中的猜測,為何就這麽隨意的說了出來。


    自己適才還鬼迷心竅的吒問楊奉,弄到眼前這種不可收拾的地步。


    “報!報!渠帥!”


    隨著一陣急促的唿喊,郭大轉頭望去,卻是一名白波軍嘍囉風一樣的衝到了自己的麵前,還沒等郭大開口詢問,便見那士卒開口慌慌張張的開口言道:“啟稟渠帥!五、五當家的迴來了!”


    “什麽?!”郭大聞言,麵上頓時流出了難以言狀的喜色:“此言當真?!”


    “當真!胡帥身上傷勢頗重,小人等已是將他送迴居所,特來向渠帥稟報!”


    “好、好!”郭大的臉上露出了欣慰之色,由於興奮過度,言語中亦是有些語無倫次,道:“真是天佑我兄弟等人!天意,真是天意!哈哈哈哈~~~”


    郭大哈哈大笑,卻沒有看見,斷了指低著頭的楊奉眼眸中,此刻正閃爍著飄忽不定,極為陰沉的恨意。


    ……


    ……


    夜已深沉,但徐州軍的中軍帥帳內,此刻似是並不寧靜。


    陶商老神在在斜靠在軟塌上,正在擺弄著一個輕巧精致的掏耳勺。


    他的下方,站立著一個喬裝打扮過的白波軍士兵,此人是楊奉的心腹,今夜悄悄出穀,是專門領了楊奉的命,來向陶商討要說法的。


    “還請大公子,針對這件事,給我們家楊帥一個解釋!”


    陶商用掏耳勺輕輕地向著耳朵眼裏伸去,上下刮了一刮,微微的打了一個冷顫。


    “額……好舒服。”


    白波軍士卒對於陶商的行為很不滿意,皺起了眉頭:“陶大公子!”


    陶商把掏耳勺拿了出來,放在唇邊輕輕一吹,道:“我隻說三點,首先,我已經按照楊奉的要求,設置了伏兵埋伏,將前來搶掠的賊眾剿滅,我沒有食言!第二,郭大和李樂、胡才乃是命大,戰場之上,生死有命,他們能逃跑是他們運氣好,跟我有什麽關係?第三……”


    說到這裏,陶商放下掏耳勺,溫和的看著那名白波軍士,柔聲道:“你算個什麽東西?也配來質問我麽?看來我有義務教教你什麽叫做禮貌。”


    那名白波軍士卒聽陶商說話如此不客氣,不由先是一愣,接著喊道:“陶公子,我是代表楊帥前來的……”


    “先抽二十個下吧,抽太多了我怕楊奉臉色不好看,以後大家不能在一塊愉快的玩耍了。”


    侍奉在一旁的裴錢,二話不說上去一腳將那白波軍士卒踹倒在地上,裴光和裴淨一人一麵摁住了他的肩膀,裴本則是站定在那士卒的麵前,左右開弓,“啪啪啪啪”連打了來人二十個耳光,隻把他打的麵頰流血,腫如豬頭。


    抽完之後,裴家四兄弟向著旁邊一站,露出了那白波軍士兵的臉,與陶商漠然對望。


    “再說一遍,你來這裏是做什麽來的?”陶商拄著下巴輕聲問道。


    “我是代表我家楊帥前來像公子要個說法……”


    陶商轉頭對裴錢道:“再來十下。”


    “不,不!別打……我不是來要說法的,不是!”白波軍士兵急忙改口了……裴光下手太狠了,打的他口中的牙都有點鬆。


    “那你是來做什麽的?”陶商揚起眉毛,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我……”那白波軍士卒聞言有點不會了,沉默了好半晌之後,方才試探著問道:“陶公子,那我應該來幹什麽的啊?”


    陶商站起身,慢慢的挪步到他的麵前,伸手將白波軍士卒從地上扶了起來,低聲耳語道:“不管你來這裏是散步也好,遊玩也好……記住,把我的話給楊奉迴傳過去,告訴他,三日之內想辦法迎接我進入白波穀,答應他的那些條件,或許我還可以兌現,如若不然,大家魚死網破,大不了我撤兵迴徐州,但他曾與我密謀陷害郭大的事情,我不敢保證會不會傳到郭大的耳朵裏,我這裏可有很多白波穀的降卒呢,他們都可以幫我傳信……聽明白了嗎?”


    那士卒聞言連連點頭,道:“明白,明白!”


    “乖。”陶商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轉頭對裴錢道:“安排酒食,送他迴去。”


    “諾!”


    看著白波軍士卒消失在帳篷口的背影,陶商的雙眸微微眯起,陷入了沉思之中。


    如果不出意外,這話傳到楊奉的耳朵裏,對方一定會大發雷霆,但即使是大發雷霆,陶商也相信,楊奉是沒有辦法拒絕自己的要求的……今天派遣手下來這質問自己就是一個最好的證明!


    郭大雖然能力平庸,但上一次出穀被己方埋伏,必然會令他產生對楊奉的懷疑與戒心,不然的話楊奉不會這麽火急火燎的派人到自己這邊來……


    楊奉越著急,則越表示主動權在自己的手裏掌握著!他此刻和自己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除非他敢孤注一擲,裏外通吃……


    等等,裏外通吃?


    陶商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看來為了確保萬一,自己還是有必要和胡才聯係一下了。


    就在陶商仔細謀劃的時候,帳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簾子猛的被人拉開了。


    走進來的人身上還沾著雪花,頭發不卓發髻,隻是披散在肩膀的兩遍,麵上帶著一個能夠遮掩住鼻孔往上的青銅麵具——是徐榮。


    “你跑到哪去了?”陶商皺了皺眉,轉身走到帳篷內的炭火盆旁,那上麵放著一個箅子,托著一個盛滿熱水的青銅器皿。


    陶商倒了一盅熱水,伸手遞到了徐榮的麵前:“暖暖身子。”


    徐榮鼻子一塞,心中不免多少有些感動,他接過那熱水,抬頭一飲而盡。


    陶商皺了皺眉,道:“你不怕燙啊?”


    徐榮搖了搖頭,嘿然道:“不怕。”


    “為什麽?”


    “暖心!”


    陶商聽了這話不自覺的用手指摸了摸鼻子,這話說的——有點讓自己感覺臊的慌。


    “楊展說,你領著一隊兵馬去追胡人了?”


    徐榮重重的點了點頭,道:“不錯,是去追胡人了!三河地區,若有胡人出沒,本也並不奇怪,但大規模的胡騎出現在此,既不交商亦不狩獵,頗有點反常,我心中頗感到不安,故而前往查探。”


    “那查探的結果怎麽樣?”陶商揚起了眉毛,道:“是胡騎的遊牧獵戶嗎?”


    “獵戶?”徐榮聞言失笑道:“若是獵戶的話,倒也好說!”


    說罷便見徐榮拍了拍手,便見帳篷外的一名徐州軍士兵,拖著一隻鼓鼓囊塞口袋走入帳內,那隻口袋看似頗為沉重,也不知道裏麵究竟裝了什麽。


    陶商好奇的走過去,一邊解開口袋往裏麵瞧,一邊問道:“圓滾滾的真可愛……這裏麵裝的是什麽?好多。”


    徐榮淡然道:“好多……人頭。”


    “噗——!”


    剛把口袋打開的陶商猛然將口攥上,不滿的迴頭狠狠瞪了徐榮一眼。


    這混蛋絕對故意的。


    “你殺了這麽多人?”


    徐榮冰冷的青銅麵具上看不出喜怒:“不是我想殺,隻是我領著一支騎兵,剛剛接近那支胡騎,還沒等說話,他們便主動向我們發起了進攻!”


    “胡人主動向你們發起進攻?他們是什麽身份!”


    徐榮搖了搖頭,道:“沒打招唿,上來直接就動起手來,這些胡騎彪悍,頗不畏死,因而沒抓住舌頭……”


    陶商搖了搖頭,道:“可惜……變成懸案了。”


    “不過,看他們的裝扮和服飾,應該是匈奴!而且不是普通的匈奴遊牧,恐怕是匈奴的斥候。”


    “匈奴……斥候?”陶商好奇道:“匈奴斥候怎麽會在這裏,而且一上來還動手就要打殺?”


    徐榮不置可否的一攤手,略顯無奈:“你問我,我卻又該問誰來?”


    陶商看著那個鼓囊囊裝著人頭的袋子,略作沉吟之後,突然對裴錢道:“火速派人,前往鮑將軍和王府君的營盤,將他們兩人請到這裏,就說陶某這邊有要事相商!”


    ……


    ……


    大概過了一個時辰,帥帳之外,隱隱聽見馬蹄聲響,還有一個爽朗的笑聲傳入帳內。


    “哈哈哈,陶大公子,總算是想起我們二人了!你近日來,獨自與白波軍周旋,早就把我們忘到腦後了吧?”


    聲音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鮑信。


    陶商近期與白波軍所做的一係列動作,身為盟友,陶商自然也不會隱瞞鮑信和王匡,但是同時未免出現什麽差錯,陶謙請他們二人暫且按兵不動,隻是靜待時機,三方在一舉拿下自波城。


    對於固若金湯的自波城,鮑信和王匡一時之間也苦無良策,眼見陶商的辦法似乎還可行,便順水推舟答應了陶商的要求。


    鮑信和王匡一前一後的走進了陶商的帥帳,見帥帳內除了陶商本人和其護衛之外,尚有一個戴著青銅麵具的怪人矗立其中。


    鮑信與徐榮打過照麵,自然知曉他是誰,雖然徐榮此時已是屬於徐州之將,但其畢竟曾為西涼軍的將領,鮑信對他好感實在有限……輕輕點了一下頭,算是打過招唿。


    王匡知道徐榮的名字,但卻沒見過本人,此刻見了這個人不由的有些詫然。


    哪裏來的怪人,臉上帶著半個青銅麵具遮住幾乎大半的麵容,這是什麽地方的習俗?


    好他娘瘮人的說。


    鮑信走上前,笑著拍了拍陶商的肩膀,道:“今日這麽著急忙慌的卓人招唿我等前來,怎麽?莫不是你的計謀已經奏效,咱們終於可以進兵了?”


    陶商恭敬的迴道:“鮑將軍稍安勿躁,此事已經有了眉目,若是不出意外,三日之內,我等便可進兵殺入白波穀內。”


    “如此甚好。”鮑信點了點頭,在帥帳中找了個地方坐下,氣惱道:“白波軍賊子,不與我等正麵交鋒,就是打了那麽一次夜戰,還是一觸即退,端的是讓人憋氣!”


    陶商迴到屬於自己的位置,道:“鮑公此時生氣怕是還要早了些,一會恐還有別的事會令鮑公更加難耐……這也是我今日著急請兩位來此的目的。”


    鮑信和王匡聞言不由詫然,除了白波穀的事,眼下還有什麽大事能讓三家諸侯這般重視?


    陶商指了指地上裝著人頭的袋子,又指了指營寨一側的徐榮,道:“這個袋子裏麵,裝的是一小支匈奴斥候的首級……具體的情況,便由徐兄為兩位詳陳說明吧。”


    在鮑信和王匡頗為驚詫的目光下,徐榮一板一眼的將自己追擊郭大途中如何聽到了匈奴馬聲,又是如何率隊追去,又是如何與彼發生衝突,以及適才與陶商商量的話,一五一十的向兩人做了詳細的陳述。


    鮑信聽了徐榮的話,表情頗為驚駭。


    但王匡卻一直拽著胡須,臉色陰晴不定,忽明忽暗。


    陶商看著王匡的表現,心中略感疑惑……看他這幅表情,想必應該是知道些什麽。


    徐榮說完之後便靜立於一旁不言。


    鮑信摸著胡須,嚴肅的道:“建武年間,匈奴內部動亂叢生,貴族相並,亦是分為南北兩部,南匈奴攣鞮比依附我大漢,被光武皇帝安置在河套,後遷於美稷,與我漢族雜居於並州地,其間雖多有動亂,但其縱深範圍卻並未深入至三河之地,此番來此……其中怕是有什麽變故。”


    “允誠多慮了。”王匡突然開口,淡淡言道:“自打黃巾賊寇起事,匈奴的活動範圍便有所縱深,休說到了三河,便是過了黃河,亦有其蹤跡,無需大驚小怪。”


    王匡平淡的語氣令陶商感到很詫異,按道理來說匈奴斥候來到他屬地的門戶附近,王匡應該緊張才是,怎麽這會卻表現的毫不在意?


    自己大門口天天晃蕩著有不良居心外人的影子,換成誰誰都應該不安才對。


    王匡的表現很奇怪啊。


    鮑信聽了王匡的話,頗不以為然,道:“公節此言差矣,中平四年休屠各反叛匈奴單於侵邊,入寇西河郡殺郡守邢紀,並害刺史張懿,匈奴單於羌渠亦因此而死,匈奴之眾此刻已不歸服我朝約束久矣!如今既有南移之跡象,咱們焉能放之任之?”


    王匡聞言,麵上露出為難之色,半晌後不由的長歎口氣。


    “允誠,此事交給我來處理……你等外來之人,不必過問!隻管專心對抗白波軍便是……”


    說到這裏,王匡站起身來,對著鮑信和陶商拱了拱手,道:“事出突然,在下也不能在這裏久候了,王某有要事趕往漳水,先行告辭。”


    說罷,便見王匡起身,衝著帳外喊了一聲:“韓浩何在?”


    帥帳外麵,陪同王匡前來的韓浩聞言應聲走進了帳篷內,拱手施禮:“府君有何吩咐。


    王匡正色對韓浩言道:“王某有要事,得暫且離開此地,韓從事代替王某,率領泰山軍留在此處相助鮑將軍和陶公子共破白波軍,不可有所懈怠!王某少則半月,多則一月,便即歸來。”


    韓浩聞言雖然也是頗為詫異,不曉得在這即將與白波軍交手的最後關頭,王匡要跑到什麽地方去,但上官下了命令,韓浩又豈能不從,隨即躬身領命。


    王匡轉過了身,對著鮑信和陶商致歉道:“二位……王某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白波穀這邊,我留韓浩在此協助二位,待日後事定,王某當在懷縣,置酒與二位賠罪。”


    鮑信一開始不太明白,但其畢竟也曾久居朝堂,頗曉政治,此刻已是看出事有蹊蹺。


    王匡適才說要去漳水,目前屯兵在漳水的人是諸侯之一的張楊,這中間與會匈奴有什麽關係?


    他深深的看了王匡一眼,出言道:“公節,有些事情,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希望你能明白……袁家雖是四世三公,樹大根深,但念在你我多年情誼,我勸你還是不要過多的摻和到其中……袁紹不比袁隗,其能力和野心遠勝其叔父,望你多多小心。”


    王匡聞言麵色一滯,呆愣了好一會方才喃喃道:“允誠說的是什麽,匡聽不太明白。”


    鮑信站起了身,衝著王匡一拱手:“聽的明白,亦或是聽不明白,全在公節一念之間……保重吧。”


    王匡沉默了。


    半晌後,便見王匡慢慢地舉起了手,做抱拳狀,道:“多謝……。”


    然後,又轉向陶商:“陶公子,告辭。”


    “王府君慢走。”


    待王匡轉身離去後,陶商好奇地轉頭看向韓浩,好奇道:“韓從事,你家太守神秘兮兮地,究竟這中間有什麽事,你可曉得?”


    韓浩亦是茫然的搖頭,眼神中全是迷惑之色。


    鮑信則對陶商道:“公節有事,暫且不去管他,咱們且處理白波穀的戰事,其餘的,等這邊的諸事料理之後再說!”


    陶商心中明白,鮑信一定是多多少少知道些內幕,而且他適才口中還提到了袁紹的名字。


    而看王匡的表情,顯然沒有否認,匈奴在這中間的裏裏外外,多少應該是牽扯到了這些諸侯的勢力劃分與個中利益,但具體發生了什麽事,陶商就不得而知了。


    可是通過王匡的表情和作為來看,匈奴騎兵在此地出現,並且對漢軍主動發起攻擊,這一點一定是出乎了王匡的意料,或是已經脫離了他原有的掌控。


    不過既然王匡說他能夠解決,陶商也就懶得關心那麽多,對他來說,當務之急,是先把白波穀的事處理了比較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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