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軍的兵勇將一波黃弩箭射出去,將許褚麾下的民兵在離轅門前二百步的地方擋了下來。


    許褚眼力尖,通過射在地上的箭弩看出了雙方裝備上的差距,暫時恢複了冷靜,讓麾下的人馬不可輕舉妄動。


    許褚的人不衝了,陶商的心情也相對輕鬆了起來,憑心而論,陶商真的不想跟對方發生衝突。


    所謂兵者,兇器也。能不打最好是不打,畢竟生命不易……打仗這種事是要死人的!


    每一條生命都有他存在的價值,就算是真的要打,真的要犧牲,陶商也希望有一個足夠能承擔的起那些人命的理由。


    偷豬這個理由,明顯不夠分量。


    “許壯士,有些事一時半會,陶某也跟你解釋不清楚,不如暫且罷手,一兩日內,陶某給你一個合適的交待,如何?”


    許褚銅鈴大的牛眼掃了一圈紮在地上寒光冷厲的弩箭,沉默了半晌,方才緩緩開口言道:“爾乃何人?可做得主?”


    陶商點了點頭,道:“在下姓陶名商,乃徐州刺史陶謙膝下長子,此番奉天子詔,會和各路諸侯,前往洛陽,討伐逆賊董卓,職任徐州西征軍監軍,不想在此與壯士產生誤會,還望海涵。”


    看著陶商幹淨儒雅的麵容,謙和平靜的話語,許褚不由得愣了:“你是……陶謙之子?”


    “然也。”


    愕然停頓了片刻,許褚為了確認再次追問道:“沒弄錯嗎?擔任徐州刺史的那個陶謙?”


    “正是。”陶商不明白許褚反複跟他確認這個事幹嘛?


    在所有人的心目中,陶謙乃是諸生出身,性情剛直兼有儒雅之風,在徐州境內與豫州境內,一直流傳著陶謙上任兩年來的秉政從寬,自律嚴謹,風氣肅正的風評。


    雖然陶謙其人古板且有時候還傾向於諂媚豪門名流,但身為一州之長的清高聲名卻一直盛傳東州。許褚雖然處於譙地,卻也是素聞陶謙的聲名。


    不想就是這麽一個在漢朝東境聲名顯赫、頗具君子之風的刺史……其麾下的軍馬在奉命的西征途中,居然會偷豬?這事實在是讓許褚有些接受不了。


    “徐州陶謙之子……竟也行那盜竊之事!”許褚哼了一聲,暗自嘀咕。


    很憂慮啊,這個破世道,當官掌權放眼望去都是狼行狗做之徒,好不容易有那麽一兩個風評好的,也都是名不符實……


    如此世道諸多惡人……往後的日子可怎麽過?


    活的累,簡直都不想當人了!


    “也罷!”許褚興意闌珊的搖了搖手,道:“久聞陶使君風評之盛,某家便信你這一次!陶大公子,某家權且迴去,但三日之內,你徐州軍需的撥付給我莊上用以賠罪的錢糧,另將賊首交給某家處置!此事便即作罷……如若不然,某家這一莊宗族之人,誓不與爾等幹休。”


    許褚這話說完,徐州軍的將校士卒不由得各個氣的滿麵通紅!


    有理沒理暫且不論,就憑剛才那一輪的黃弩箭,許褚難道還看不出徐州軍的裝備遠在這些民兵之上?再加上徐州軍人數又大占優勢……這漢子可謂一點勝算沒有。


    饒是如此,他居然還要讓己方賠錢綁人?擺明了是不想善了,這廝真是嫌自己命長了!?


    現在的刁民真是難治,性格都這麽偏激麽?


    隻有陶商清楚,許褚可能不過就是天性憨直而已,情況其實並沒有那麽複雜。


    陶商既不答應,也不拒絕,隻是迴道:“許壯士請迴,稍侯消息便是。”


    許褚在馬上抱了抱拳,然後又吩咐一個隨從幾句,便將兵馬由後隊改成前隊,徐徐地撤離了戰場。


    陶商望著許褚一眾遠去的身影,陷入了少許的沉思……少時,便見他揮揮手,招過一名校尉吩咐道:“收兵迴營,加緊巡視,需防備許褚他們去而複返。”


    “諾!”校尉隨即領命去了。


    陶商雖然相信許褚的承諾,但防備還是要有的……畢竟世道艱辛,誰都不是那麽值得信任。


    *******************************


    徐州大營,帥帳之內。


    糜芳站在帥帳的左側,看著正中間臉色不善的陶商,額頭上冷汗戚戚。


    不管這位陶大公子平日裏多麽平易近人,糜芳都知道,今天自己這事辦的委實有些過火。


    “糜兄。”沉寂了半晌之後,陶商終於緩緩開口:“你可知道,本公子此番隨軍西征,職務為何?”


    糜芳咧了咧嘴,想露一個笑,可是他的嘴角僵硬,實在是比哭好看不了多少,那笑容猶如被狗踩了尾巴一樣,極為僵硬且略顯搞笑……就是沒有緩和尷尬氣氛的元素。


    “大公子,乃監軍也!”糜芳喃喃迴道。


    陶商平靜地望著糜芳,緩緩道:“那麻煩糜兄告訴我,監軍的主要職責是什麽?”


    “這個……”糜芳賊溜溜的小眼睛轉了一圈,低聲道:“監軍之職,乃是監管領兵將帥的行為調度,兵馬安排等諸事成規與否……若有不妥之處,可直表上書……”


    陶商哂笑道:“既然如此,糜兄身為主將,今日兩方對壘,臨陣迴馬脫走的精彩表現,我是不是可以‘直書上表’一下子?”


    “大公子!”糜芳聞言,頓時驚出一頭的虛汗,單膝直接跪地,大聲喊道:“大公子明鑒!末將……冤枉啊!!!!”


    話音落時,緊接著便是一陣嚎啕大哭。


    糜芳的這一嗓子喊得可謂是分外妖嬈,不僅是喊得驚天動地,聲音奇大,而且短短的十個字中竟包含了痛苦、委屈、傷心、悲憤、無奈等多種情緒……就是臨場發揮略顯生疏,不然的話,一定能夠令聞者傷心,見者流淚。不過他後麵緊接的哭聲實在是畫龍點睛之筆,那嚎啕的哭聲,任誰聽了,都覺得他受了天大的委屈。


    這一嗓子外加哭聲傳出來,連帳外的護衛士卒也不自覺的扭過頭來,偷眼打量裏麵的帥帳內的情況……也不知道監軍大人使了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手段,能讓一位三軍統領發出這種殺豬般的慘叫。


    此時的陶商很尷尬,尷尬的無地自容……


    糜芳當著兩軍的麵,幾千雙眼睛眾目睽睽下,匹馬走脫臨陣怯逃!可他現在居然過來喊冤?實在不知道糜芳這幅臉皮是怎麽練出來的……明明是他辦錯了事,結果弄得好似自己不近人情的一樣。


    背黑鍋背到這種份上,實在是有點跌穿越者的份兒了。


    “你給我……閉了!”陶商的臉陰沉下來,低聲喝止。


    話音落時,隻見糜芳瞬時收了哭聲,抬起頭來,臉上還掛著淚珠與淚痕,可見他適才哭的有多麽慘烈……但現在卻是風輕雲淡,不見分毫苦楚顏色。


    “你怎麽做到的?”陶商微微挑眉,好奇的看著糜芳的臉。


    糜芳有些不解:“什麽怎麽做到?”


    “想嚎就嚎,想不嚎就不嚎……收放自如。”


    糜芳迎上陶商頗有興趣的目光,難得的臉色一紅,哂然道:“天生的。”


    陶商氣笑了:“是嗎?你倒是天賦異稟啊……說說看,你怎麽個冤枉法?”


    糜芳一聽陶商問這個,精神頓時一震:“公子適才說我臨陣脫逃,末將甚覺冤枉,那些山野村夫不過是聚事滋擾的百姓而已,又不是正規軍,根本談不上是兩軍對壘,何嚐有臨陣脫逃一說……”


    話越說到後麵,糜芳的聲音就越小,因為陶商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


    這也難怪,這種強詞奪理的攪牙之說,換成別人早一個大耳刮子抽過去了,豈能容他在這繼續呱噪?


    陶商也不是不想扇他……實在是糜芳剛剛哭完,臉上鼻涕眼淚的什麽都有,一巴掌抽過去,實在是有些沾手……陶商嫌埋汰。


    興許是感受到了陶商想要動粗的念頭,糜芳立刻又補充道:“大公子,今日之事,也實在是怨不得末將,末將從未領過兵,雖然讀過些許軍略,但也不過是紙上談兵!末將本就是商賈出身,昨夜被那漢子嚇怕了,一時之間有些失態,還望公子休要計較……”


    陶商長歎了口氣:“理是這麽個理,可今日的陣勢,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我軍實力遠在對方之上,你還如此怯陣,若是真到了會盟之地,豈不是讓眾諸侯笑掉大牙?”


    糜芳急道:“大公子,末將長記性了,今後絕不再犯!”


    “問題是,你的表現,已然落在了我軍眾將士眼中,你能說服我一人,可能說服三軍將士?”


    糜芳又忙道:“大公子,所謂知恥近乎勇,末將願立軍令狀!”


    陶商伸手在桌案上拿起碗,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喉,然後露出了左右為難的表情,道:“糜將軍,說實話,前番在徐州,我與令兄已經達成共識,我與你糜家,現已共處一船之上……這麵子我本應當給你,但職務所在,法度亦在,所謂軍法不容情!我陶氏一向以君子自詡,若是徇私,隻怕會予以旁人口舌……這樣的情況,你讓我很是為難的。”


    糜芳咬了咬牙,不死心地試探道:“大公子,末將在彭城南郊,有一座宅院,宅院下配有百畝田產,如公子不棄,盡可取之,以備日後不時之需。”


    “…………”


    沉默了良久,方聽陶商徐徐開口:“你那宅院……新嗎?”


    糜芳一伸手,露出拇指和食指:“八成新的宅子,裏外三進!又有泗水分渠灌溉下配的農田,收成甚佳!末將夏日無事時便去避暑,實在是難得的好去處啊!”


    又是良久的沉默。


    陶商目視著糜芳,肅然道:“人誰無過,糜兄,今日的錯誤就是明日的教訓,別再犯了……要是再犯,當心我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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