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公,這是送給你的信。”一個驛卒小心地將一封厚信遞給王巨。


    這便是郵驛改革帶來的便利。


    章惇也未貪功,王安石雖未說,不過章惇卻說出來了,主意是王巨想的。


    確實,它的出現產生了許多積極的意義,盡管王安石的斂財,多少使它蒙上了一層陰影。


    陰影就是郵寄財物的收費。


    也不能說是物,主要就是財,銀子、銅錢與絹帛。這個不是真寄走的,單件郵寄在這時候成本肯定無比的高昂,它的性質還是與唐朝的飛錢一樣,宋朝在郵驛未改革之前,也有類似的做法,那便是在甲地匯款,乙地取錢,錢非是真從甲地寄過來的,而是乙地從各地周轉過來,然後收取一些手續費。


    比如現在從泉州寄一百匹絹,十兩銀子,五十貫銅錢到洪州,銅錢是基本貨幣,它不會變,但銀絹各地都會產生一些差價,特別是絹差價更大,質量好壞,本地產出數量,絹帛的種類,那麽做一個估價,然後交到泉州相管州庫,由官府根據情況,或從外地調撥,或由轉運司調向各處外地。


    郵卒再將書信與單據送到洪州收信人手中,收信人再從洪州郵驛裏將等價的銀絹銅錢取出來,不過在洪州又要根據情況重新估價∑。


    其實這個過程本身就產生了一些誤差。


    然而經過王安石的謀劃,手續費卻高得驚人。


    近者是兩成收費,最遠的收費能達到六成!也就是寄十兩銀子。官府要收取其中的六兩!實際多數官府支出與收入基本都是平衡的。隻有少數支出或者收入出現一絲嚴重逆差。那才需要周轉,但非是米草,而是錢帛,實際成本不足一成!


    反正王巨是不能急了。


    如果不是這麽做,它也是對各地官員的一種錘煉,為以後的銀行打下了基礎。但這麽做了,就不要指望錘煉的什麽了。


    而且這種高昂的手續費,對他下麵的計劃同樣產生了妨害。


    當然。好處還是有的。


    比如現在普通書信,不管是官員,或者兵卒,或者普通百姓,隻要交足了郵費,皆與異地親人互相書信往來,而非是專門讓自家家仆騎馬互相聯係了。


    王巨便打開信。


    信是韓韞寫來的。


    燒酒作坊上交給朝廷了,王巨便讓韓韞主持蔗糖作坊銷售的一部分事宜,負責向西夏與吐蕃這兩塊的銷售。這是賺“外國人”的錢,朝廷也沒有太在意。


    以便讓韓韞繼續主持那個蓄謀已久的計劃。


    因此韓韞如今多在長安與京城這兩地活動。


    王巨臨離開京城時。讓韓韞留心著京城的一些消息。真不行,就去找趙念奴吧。反正趙念奴後麵一大串宗室子弟,都是蔗糖作坊的契股,不用避嫌。


    信上說了很多事。


    趙世居謀反案將趙頊驚醒,呂惠卿不可信任。


    於是趙頊迅速又起用了王安石。


    當然王安石不可能將此案鬧大了,力主宋禧之意,李士寧決杖,配永州;範百祿坐報上不實,貶監宿州稅,這案子結束了。


    總之,呂惠卿這次做得太急,反而弄巧成拙。


    不過現在不是對付呂惠卿的時候,王安石便重派沈括主持與遼國的談判。


    說老實話,沈括這個人人品還不如呂惠卿,首先說蘇東坡。幾年前蘇東坡在杭州任通判,沈括去東南檢查兩浙路的農田水利。趙頊便對沈括說,蘇軾通判杭州,卿善待之。兩人在杭州相遇,把酒言歡,也確實不錯。不過這些書信讓沈括一直保留下來,後來便成了烏台詩案的證據。永樂城之敗後,沈括閑賦潤州,又象沒事人一般,對蘇東坡迎謁甚恭。大蘇也無輒了,隻能哭笑不得。


    還有對王安石的態度,王安石在位時,他就是誇新法得到王安石重用的,包括這次出使,王安石立即推薦了沈括。然而王安石一下台,立即向吳允反映新法的種種弊端。


    趙頊很少罵重臣小人的,但就說了呂惠卿與沈括是小人。


    然而為什麽王巨對沈括很看重,一是此人確實有學問,這個學問不僅是書寫《夢溪筆談》,包括農田水利上,因為他的學問,也頗有建樹。而且此人賦有心機,他一生命運轉折點不是兩麵派,相反的兩麵派讓他如魚得水,步步高升。敗就敗在了永樂城,那一戰太慘了。


    科學上需要沈括推廣,政治上也需要這樣有心機的人做戰友……當然,王巨寫信給沈括時,還是很注意的,不然弄不好就成了第二個大蘇。


    大科學家下去,非同凡響的,他先是去河東盤查,不僅是黃嵬山一路,遼國人所爭的一共有四處,一是黃嵬山,向南挖了三十多裏。二是蔚州秦王台、古長城地段,向南爭了七裏。三是武州瓦窯塢地段,向南爭了十裏以上。四是長連城地段,也向南爭了一部分,綿延到了黃嵬山。然後將原來宋朝疆域地圖,與現在遼國所爭的疆界線繪製成圖,遞給趙頊。


    遼國人爭是沒有道理的,這幅地圖就是證據。


    然後與遼使六次談判,遼國隻好舍去黃嵬山,而請天池。


    其實王巨在京城也說過這件事,可以做一些適當的讓步,然而黃嵬山這一段不能讓。


    但王安石忽然又用韓縝代替了沈括談判。


    並且王安石在地圖上以黃嵬山畫了一道線,對韓縝說了一句:“將欲取之,必姑與之。”


    當然得到了黃嵬山,遼國開心萬分。


    因此後人為此產生了爭議,有人說王安石沒有賣地七百裏。單論長度或縱深是沒有七百裏。


    然而這七百裏是指方圓七百裏,幾大片確實方圓在五百裏到七百裏之間。


    又有人說這次談判一直拖到了熙寧十年才正式定落下來。那時王安石已經徹底貶相了。與王安石無關。但實事是王安石做出這個讓步。事態已經無法收迴,除非開戰。不錯,韓琦與文彥博、富弼、張方平這些大佬奏章言語中,也等於逼迫趙頊同意契丹的請求,賣地求和,不過他們閃爍其辭,並沒有明說。因此隻能說是王安石賣了這七百裏地。


    還有人說遼國得到了這七百裏,後來就和平了。不錯不錯。


    但為什麽黃廉歎息一句:“分水畫境,失中國險矣。”


    真相是這一賣,在北宋滅亡各種因素中,它最少占據了一成到二成的功勞……


    王巨看到這裏感到訝然。


    不當繼續發生這個故事的。


    一是因為自己的承諾,章惇調撥了三百萬戰備儲糧,專門運到邊境,甚至為此還出台了一些政令,如何減少運輸成本。邊境依然有許多饑民,但不會象史上那麽恐慌了。


    二是因為自己的推薦,章楶與劉昌祚、苗授皆調到河北。甚至趙頊將張玉也調到河北。


    夏初到來,船隊返迴。又帶迴一批糧食,當然不會象去年那麽多了,不足一百萬石糧食,大部分運到杭州,交給官府了,官府如何處理,王巨不幹涉的。還有一部分則是運到密州,再雇用那種平底吃水淺的海船,運向河北前線,交給章楶。有了這批糧食,就能征得大量邊軍。


    章楶在政務上不是特別出色的,但在軍事上,誰也不可小視。


    所以現在的河北情況比史上要好得多。


    況且韓縝去與遼國洽談時,也接近秋收到來,災害情況已經漸漸舒緩。


    為什麽王安石居然繼續苟和了?


    王巨看著信,有點發呆,讓他發呆的原因就是那個黃嵬山。


    黃嵬山在遼國人手中沒有發揮用途,不過在另一個國家手中,卻發揮了巨大的作用。金人第一次南下,西路軍攻克朔州後,僅是六七天便拿下代州,再六七天,中山投降,兩天後包圍太原。不過在太原城下受阻,兩國講和後,完顏宗望率兵返迴。


    第二年又來,完顏宗翰自雲州出兵,僅是幾天便攻破文水,半個月後拿下太原,完顏宗望則從河北發兵,於井陘大敗種師中的宋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北宋滅亡。


    然而雁門關呢?西陘寨呢?


    怎麽這些重關險寨一起消失了?


    其實沒有消失,而是遼國得到了黃嵬山北部地區,宋朝已經無法構置一道完整的防線,由是金人自這裏,順利南下。所以這一讓,河東路再也不是一道鐵壁了。


    所以為什麽遼國拚命地爭這一段,傻瓜才不爭。


    不過王巨隻是發呆,這個時候他是不敢說話的。


    去年年底進京述職,王巨暢開講了海外對宋朝的貢獻。既然公開了,王巨也派人暗中著手做進一步的安排。先是讓人宣傳,鼓勵饑民前去泉州,今年是不可能在密州讓他們登船了,離京城近,國家重心所在,不能做得太過份。


    因此讓這些饑民以就食逃荒的名義向南方流動,然後暗中又假借了一些空戶,一路做善事,供給衣食,不然幾千裏路走下來,還不知得死多少人。


    到了泉州後,就可以一把頭將這些饑民遷徙走。


    然而王巨還疏忽了這次旱災帶來的危害,漢人故土觀念重,那個想離開家園,如果平時,以這種手段,恐怕弄不走一萬百姓。可是現在都沒辦法活下去了,聽說有了活路,無數饑民湧向南方。


    一度逼迫著王巨不得不用高價從各個糧商手中購得一些糧食,否則預備的糧食都嚴重不足。


    其實朝廷也關注了這件事,然而統計了一下各州縣的戶數,雖然南流的百姓數量多,分攤到各州各縣,依然有限,更沒有因此疏解災害的壓力。


    又有一些人暗中做了調查,南逃的百姓多是赤貧戶,其中還有一些隱戶,不是活不下去的百姓。那個願意南逃。這可是好幾千裏路。況且到了泉州後,還要繼續遷徙到海外。


    以及其他原因,雖關注了,但沒有太反對。


    看到百姓數量太多了,王巨立即派人於泉州杭州與廣州三處,打造一百艘海船。隻能這麽多了,否則時間有限,打出來的船隻質量會不合格。


    這讓王巨手下幾個門客感到很肉痛。在內地打造船隻,整整貴了近四倍!


    不過王巨也無所謂,權當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吧。況且這些船隻的打造,也會為三州府帶來許多商稅。看到錢了,大臣們也就不吭聲了。


    另外又準備了活動夾艙,這些都是貨船,非是客船,而且在海上,想建造一艘有三四層船樓的客船航行。那個風險無疑會更高。其實這個活動夾艘,便是在船艙中間做一層堅固的夾板。船艙還是以前各密封艙,不過從中間一隔為二,這樣就會多裝載一些百姓。


    當然,還有一個辦法,就象後來西方人販運奴隸一樣,將人一起關在船艘裏麵,不顧其死活,那麽一艘六七百噸的海船又能裝載一千多人。王巨能這麽做麽?


    然而湧向南方的百姓越來越多,特別是王巨做了一件事,導致了更多的百姓向南方流動,那就是帶銅迴來。


    朝廷終於派使者來過問。


    但王巨種種做法也比較及時,第一三司還指望著王巨規勸海商們將餘下的兩百多萬石糧食彌補上。


    第二便是銅與鐵。


    特別是銅,宋太宗時官府給的官價是每斤一百二十文,這時達到一百五十文,到了元佑時是兩百文,北宋末年是兩百五十文。


    其實北宋時銅產量也一直在激增著,但一直缺乏銅。主要原因就是鑄錢,錢幣外流嚴重,加上本身龐大的經濟,導致銅幣不足。其二便是雖然赤貧戶在增加,可也有許多百姓收入同樣在增加,需要各種器皿,包括銅器。然而因為官府禁止百姓買賣銅,於是導致銅器高昂不下。一些膽大的百姓銷銅幣製器,往往十兩銅鑄器後能售得一貫價錢。


    宋製是十六兩製度,十兩隻有三百幾十克,一個銅錢重達三到五克,不過裏麵含著不少的鉛或錫,大約銷一個銅錢能得一克多銅,也就是銷掉近三百個銅錢,治器後便可以換得一貫錢。一貫錢是七百多文,整整是一倍多的利差。


    不過這是毛利,還有手工的成本……


    但就包括手工成本,毛利也是十分驚人的,所以朝廷屢禁不止。


    另外一個原因,便是許多百姓將銅錢收藏在家中,不能產生流通。


    於是銅產量激增,包括使用了火藥開采技術,這個銅價還沒有降下來。倒是鐵價格漸漸穩定了,不然鐵價也在緩慢上升中。


    因此宋朝一直缺銅。


    船隊這次就帶迴來大半船銅錠,不是捐給朝廷,而是海外移民所得的薪酬與收入,然後用銅計算,由船隊帶迴,再用官價交給各市舶司所在的郵驛,這是官價,實際民間價格不止的。特別是王安石放開了銅民間禁買賣後,銅價每斤是在兩百五十文以上,有些地區能高達三百多文。原因很簡單,銷幣為器,得先將幣重新提煉,再鑄器,現在得到了銅,等於省了一道繁瑣的手續。因此比銅幣還要貴……


    總之,這是一種畸形的貨幣政策。


    另外再由郵驛折價,以銅幣或布帛形式交給移民在內陸各地親人手中,郵驛又得到了一大筆手續費。大半船銅錠,近八十萬宋斤,等於變相地又替朝廷帶來了十幾萬貫收入。不過這昂貴的“郵費”,讓王巨越來越肉痛……


    然而站在朝廷角度看,這些都是良心海商哪,朝廷好意思掣肘麽?


    但就是這次“寄款迴國”,導致更多的百姓盲目地向南方流動。


    數量太多了,朝廷便過問了一下,也隻是過問一下,好處太多了,雖然有些人認為王巨這麽幹不對,但他們也不知道當不當反對。


    王巨便答道,男女老少合在一起,計達十九萬五千餘人。實際上呢,是近三十萬百姓。而且王巨又派人去浙東數州,江南西路暗中放出風聲,說泉州那有急需要各色佃農工匠,待遇高,用此動援他們湧向泉州。


    海外人口需要量太大了,僅靠泉州附近數州軍的貧困戶,是遠遠不夠的,而且將所有赤貧戶抽走了,各個大地主大和尚們怨氣會更大,當這個怨氣累積到一定地步,即便王巨恩威並用也不行了,所以也要做一些退讓。因此王巨便派人煽動這些百姓一起湧過來,湧得多了,問題也多了,即便遷走,大家反而舉手讚成了。


    不過朝堂上不是沒有聰明人,所以這時,王巨明知道不大好,也隻好悶聲發大財了。朝堂上的事,由著這些大佬們勾心鬥角吧。反正他現在也沒有到說話算話的時候。(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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