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擺著一張大地圖,地圖上畫著許多箭頭。這也是王巨送來的第二張行軍戰略圖。


    畫得比較詳細,比如安疆堡一戰,高敏所部的移動先是從大順城突圍,一營半途返迴大順城後方,用之迷惑敵人,高敏六營前進了一會,於提前準備好的地道藏身,從這個箭頭與箭身,就看出來了。然後撲向安疆堡,與姚麟兩部夾擊,大敗夏軍。然而這個箭頭並沒有結束,勝利過後,兩部一分去了柔遠寨,餘下去了東穀砦。


    這是宋軍的,還有敵人的,他們也是大順城出發,以及梁永能的部下卡在了安疆堡前麵。隨後戰役結束,如定哥所部幾乎覆滅,梁永能則前往柔遠寨與梁乙埋軍隊會合。


    它僅是安疆堡一戰前後的敵我雙方軍隊的行兵與作戰。


    實際這些天,近十二萬宋軍都在不停地穿插與移動,以至各堡砦最少也有三四個箭頭,多者象大順城,能達到二十幾個箭頭箭尾。


    幾十個大佬整看傻了眼。


    肯定都看不懂,但看不懂沒關係,反正看上去高大上就行了。


    大家看著地圖,額頭冒冷汗。


    看不懂,隻好看奏報,這一迴王巨寫得比較詳細了,包括戰前準備,一些戰役經過,各個立功將士的軍% 功,還有傷亡。宋軍同樣有傷亡,而且傷亡數量不小,前後共達一萬一千餘人,不是全部陣亡了,包括傷者。但這個傷者指的是重傷者。完全退出戰鬥行列了。這還不包括柔遠寨那些西夏戰俘的傷亡。


    其實如果不是對方傷亡更加沉重。這個傷亡數量幾乎也超出了宋朝各個大佬所能忍受的範疇。


    這是宋軍的傷亡數量,一個讓人感到極其沉重的數量。然而敵人呢,傷亡近九萬人!


    可能會產生誤差,特別是考核敵人的傷亡數量誤差會更大,比如柔遠寨前夏軍的傷亡,隻有梁乙埋清楚,李三狗也隻能做一個估計。還有幾次大捷時,敵人逃跑時。有的活活凍死在半路上,這又無法統計了。


    但就是梁乙埋,也不能考核算一個準確的數字,特別是大順城之戰,有的夏兵貪生怕死,反正逃出來了,索性逃迴老家,不願意參加戰鬥了。


    不過這個估計基本算是準確的,因為梁乙埋手頭的傷亡與被俘人數統計是九萬兩千餘人,不過有的逃兵在繼續會合。有的逃迴西夏,實際傷亡數量接近九萬人。但不會超過九萬人,與王巨的估計差不多。


    而且王巨在那山穀與諸指使會麵時,還刻意下了幾條軍令,不是他對保捷軍所說的軍令,而是另外三條。


    我可以保證賞罰公平,但任何人不得誇大戰功,殺民充功,爭搶戰友與屬下之戰功,任何人違反一律問斬。就是老竇貪功誇大戰功,也要斬。有了這個緊箍咒,所以諸將報功時都小心翼翼的,本來勝得很光彩,多殺一人又能得到什麽好處,因此寧願少報一點,也不敢多報一點。


    這一條王巨也稟報了朝廷。


    並且他在知華池縣時,就做過類似之舉,所以王巨報出來的敵人傷亡,基本是可信的。


    餘下兩條便是除反抗者,不得用任何借口屠殺婦女老幼。這有一個前提,就是不反抗的人,西夏有些人很兇悍的,婦女有麻魁軍,還有一些童子軍,老人兵。這些人如果反抗,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拿起家夥往自己身上砍,那不叫仁愛,而是叫傻逼。


    若是進入敵境作戰,若是對方不反抗者,不得以任何理由抄掠對方的財產,不論對方反不反抗,不得以任何借口奸淫婦女。


    這是指不反抗的各村寨城鎮,如果反抗,那就用不著客氣,不僅會用武器殺人,同樣也會抄掠財產,並且王巨還明確做了規訂,所抄掠的財物,一半充公,一半歸將士平均分配。


    但這裏朝中各個大佬都忽視了一點,敵境,他們以為的敵境就是萌門三岔,根本未想到,這個敵境將是真正的敵境。


    不過有的人看了啼笑皆非,包括文彥博都是哭笑不得,這廝怕大夥說閑話,索性將戰俘劃在傷亡行列,難不成最後問得到多少戰俘,也學習李若愚、王克行,戰俘啊,隻有一百幾十人,還讓俺釋放了。


    王巨還真有這個打算,若大的渭原地區,被西夏反複抄掠屠殺,幾乎成了死地,王韶開邊,說有田近萬頃,能開墾的最少也有好幾千頃,難道說錯了嗎?結果這兩廝夥同李師中,再脅迫竇舜卿下去核查的結果是一頃六十畝。


    這兩人敢這麽做,王巨為什麽不能說沒有了戰俘?


    趙頊也無語啊,這不是笑話,然而再認真想一想,實在是好笑。


    當然,他還是很高興的,九萬人哪,這幾乎創造了宋對外戰爭史的記錄,如果不是夏軍還沒有退走,那就是特大的大大捷了。


    隻是讓他不滿意地是後麵。


    議和,王巨在搞什麽東東?那張高大上的地圖,趙頊看不懂,但也知道現在宋軍穩居上風,這時候議什麽和哉?


    可他不滿的地方,卻是很多人最滿意的地方,連文彥博都罕見地露出笑容,帶頭說道:“陛下,雖然前方屢屢大捷,大快人心,可敵寇兵力仍占據著優勢。而且打到現在,我軍傷亡慘重,也給一萬多戶百姓帶來了沉痛的噩耗,如果就此兩國罷兵,重修和好,實乃功德無量。”


    老大發話了,小弟立忙表態,楊繪道:“一將功成,萬骨成枯,雖然前線略有捷報,然陝西路整路百姓民不聊生,為了堅壁清野,整個環慶二州百姓於這塞外寒天,撤離家園。慘不忍睹。又有兵士拷打。酷吏刑訊。早點結束戰爭,是王巨明智之舉。


    呂惠卿想抽他的大嘴巴。


    因為慶州之戰,後方陝西路百姓確實苦逼了。


    但戰爭打響,百姓豈能不苦,關健以前各場戰爭百姓苦了,前線依然還吃敗仗。再說,西夏三十萬大軍入侵環慶,不打怎麽辦?難道默視西夏拿下環慶。以後再徐徐拿下整個陝西?


    還有呢,他雖然未去陝西,不過也聽到一些消息,這次王巨錢用得很多,但最少在對待撤離的環慶二州百姓的安置上,做得還可以的,那來的慘不忍睹。是動用了兵士與胥吏,這也是有原因的,撤下來的百姓良莠不齊,有的不宵之徒趁亂胡作非為。兵士不鎮壓,胥吏衙役不刑笞怎麽辦?


    這小子簡真顛倒黑白哪。


    而且這樣一說。王巨好象是戴罪立功似的。


    不過也好,王巨一直學習蘇味道,模棱兩可,看看這些人是怎麽對你的,以後你還站不站隊?


    王安石倒是清高公平地說了一句:“雖如此,然而不將西賊擊痛,以後還會屢屢入侵,到時候累加起來,百姓更苦,兵士傷亡也更多。”


    說怎麽打,他是不懂的,但道理還是明白的,不將西夏打痛了,以後還會有的打,死的士兵會更多。而且朝廷要開邊河湟了,不將西夏打痛,說不定就演變成兩麵開戰了。


    “即便大勝,得隴望蜀,何日能休?”吳充說道。


    這又是一種說法,今天打勝了,明天就有膽量反擊西夏了,戰事還不會結束。事實也是如此,就是西夏被打服了,暫時太平了,馬上又用兵河湟了。


    但問題的就此議和,宋朝就不用兵河湟了嗎?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是什麽意思?養歸養,但到打的時候,將士得敢打。然而還有一層意思,養三年多兵,就要打上一仗,隻有經過實戰的考驗,三軍才能強大,大戰來臨,手中才能有一支強大的軍隊可用。


    為什麽三年多時間呢,這是一個虛數,是指根據國家的財力,適度地打一打,其實就是王巨所說的度,中庸。


    因此又有了另一句話,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實際這些話雖不同,真正的含義卻是一樣的。


    吳充也等於是深層次有學問的顛倒黑白。


    不過王安石並沒有再說了,不是他對王巨反感,而是反感王巨的這種用兵方法。太浪費錢財了,如果象王韶那種自力更生的打法,也許還能支持一下。


    趙頊感到一種孤獨,他轉了話題,道:“如果西夏不同意呢。”


    王巨在奏報裏分析了同意的原因,西夏死了這麽多將士,梁乙埋當真不心痛,不怕打到最後,慘敗而去?


    自己也表達了足夠的誠意,連自己萬分痛怪的宋吉也釋放迴去,等於給了足夠的台階,讓梁乙埋迴去。難道梁乙埋真不知死活,不識大體?


    說不定過兩天,董氈出兵河西的消息也傳到了梁乙埋耳朵裏,不迴去也要迴去了。


    因此臣才鬥膽與西夏議和。


    事實是……反正大家一起顛倒黑白吧。


    不過萬一梁乙埋就是一個不知死活,不識大體的人呢?


    這還真不大好說。


    馮京道:“陛下,探報說契丹集腹裏兵三十萬,勿說三十萬,就是十萬壓境,兩麵受敵,我朝也危矣了。能支持一場慶州之戰,但我朝財力還能再支持一場代州之戰或府州之戰?因此夏人不想和,也要逼他們和。依臣之計,最好派一使者前去慶州主持。”


    “馮京此言有理。”文彥博道。


    呂惠卿眼睛一亮,在邊上說:“陛下,若此,最好派一得力大臣前往慶州,否則慶州眼下全是一群虎狼之士,未必聽從朝廷詔令,萬一生變,徒是不美。臣以為,最好派馮公親自前往。”


    馮京怒視,俺與你有仇啊!


    文彥博也急了,道:“西府數相貶離,本已空虛,豈能再讓馮京離開西府?”


    “如此,可以讓楊繪前往慶州。”呂惠卿道,這才是他真正的用意。這小子不是好東西,讓你去慶州,嚐一嚐滋味吧。


    趙頊又想揉腦袋,然而靈機一動,這確實是一個不錯的主意哎,於是未等楊繪反應過來便說:“就依呂卿之意,楊卿,你馬上準備行裝,火速趕往慶州。”


    楊繪臉都氣白了,慶州一群虎狼之士不怕,可那個倔強小子,自己也怕哪。況且慶州整是那小子的地盤!可趙頊都下旨了,他敢拒絕麽,隻好站起來說:“臣領旨。”


    文彥博略有些癡呆,怎麽成了這個節奏,他腦海裏轉了轉說:“陛下,郭逵與韓絳在延州略有不和,老臣之見,西府正好空虛,不如將郭逵召迴,以趙卨權知延州。”


    這很有深意的,韓絳是什麽人哪,王安石變法的哼哈二將,然而郭逵卻是韓琦的人,韓琦以前與文彥博不能稱為親密好友,但因為王安石變法,卻變成了親密戰友。因此郭逵等於是保守派的人,文彥博一派係的人!他重新進入西府,利於文彥博鞏固西府勢力。


    再說這個趙卨,他擔任的官職有些模糊,掌鄜延路陝西安撫使機宜文字,似乎與王韶那個官職差不多,實際不同,從字麵理解王韶主管的是秦州軍政事務,但不能從字麵理解趙卨這個官職,一他不是王巨的副手,二也無權過問整個陝西路的軍政事務。真正的官職是前麵的鄜延路總管,這便是文人的待遇,無論張玉、楊遂或是竇舜卿,他們隻是兵馬副總管,但到了文臣身上,就是總管。


    實際這個官職就是是做為郭逵的助手處理陝西軍務的。


    為何文彥博要推薦趙卨,因為趙卨去年寫了一個奏子,上麵說:種諤又欲修配崗及義合鎮。諤貪狡,所為皆取謀折繼世。繼世庸奴,利在兵興營私計。諤恣睢屠戮,務以立威,兇德參會,恐貽近憂。羅兀城必不守,賓草、撫寧悉未有緒,遽興配崗之役,至以被邊為近裏,亟徹守具,以苟難必之功。籬落墮壞,人民單殘,甚於寇至。勁兵良將鹹隸偏裨,臣之所管城郭鬥訟而已。既修義合,又規配崗,遼邈相望,足明欺罔。


    種諤不是好東西,折繼世僅是一個庸奴,不但是奴才,還是一個平庸的奴才。


    這讓替宋朝拚死拚活的折繼世何以情堪哪。


    因此種諤成了韓絳的人,趙卨卻是郭逵的人,由他坐鎮延州,足以能牽製種諤與韓絳。


    這些關係理出來了,也能明白文彥博提議的含義了。


    這才是真正的慶曆五大名臣的真麵目,範仲淹絕對可以,龐籍同樣不錯,富弼一般般,雖然就那麽一迴事,不過富弼好歹還要一張臉麵。至於韓琦與文彥博這兩人,那就別當真了。


    但趙頊卻未反應過來,隻認為文彥博說的是事實,韓郭二人在延州撕逼,他也聽說了,想了想說:“就依卿意。”


    文彥博大喜,又說:“曾公亮年老,知永興軍力不從心,不如讓他繼續判永興軍,然後再由司馬光知永興軍,協助曾公亮,處理具體事務。”


    看,我辦事多公正哪,主動讓司馬光外放。


    然而呂惠卿急了,說道:“陛下,王巨在慶州,再由司馬光去永興軍,恐怕不妥。”


    這小子一去長安,準得扯王巨後腿啊。


    但是他弄不懂了,為什麽文彥博主動讓司馬光外放?


    這才是文彥博的心機。(未完待續……)r1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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