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讓王巨迴京擔任條例司檢詳文字,是趙頊與王安石共同主意。


    這個官職有些模糊,王巨能擔任,小蘇能擔任,然而就是司馬光去擔任,也不委屈,一個彈性很大的官職。


    王巨有著一些巧思,這正是變法最需要的。王巨可以做為一重要的智囊,讓變法更加完美。


    三就是磨勘,不管怎麽說,王巨歲數擺在哪裏了。


    趙頊磕磕碰碰的,王巨也有,與兩世為人無關,而是進入權利圈的時間比較短。比如王巨做了許多布置與安排,有的後手眼光長遠得別人都不敢想像。不過區別是王安石在下棋,王巨隻能布閑棋,這是無奈,現在他還沒那下棋的資格。


    但還有一些不順,比如蔗糖,最後借助了內藏庫。


    再比如眼下這個尷尬的位置。


    所以趙頊考慮也不能說不對。


    在條例司呆上幾年後,外放到一個大州擔任幾年知州,隨後再迴到京城,那麽就可以進入兩製官了,於兩製官裏再呆一呆,就有資曆進入執政。


    那麽前有王安石,後有王巨,二王護宋,宋朝就會中興了。


    敢情他想得很美妙。


    實際王巨剛才也打斷了他的夢想,不要說變法,就是斂財的。不過麵對這個積欠,這個斂財斂得也不算過份,問題就在於如何更合理地去斂財,以最小民怨去斂財。


    所以趙頊根本就沒有想到王巨居然是這種反應。


    王安石很孤傲,實際王巨也孤傲,比如他隻是一個舉子之身,麵對自己與父母親,侃侃而談,這就是孤傲,大約有才氣的都是如此,比如張良,比如諸葛亮,王猛,魏征,宋璟。


    這個動作,自他認識王巨以來,還沒有做過的。


    “再說說吧,”趙頊未想清楚,先將王巨扶起來,又轉移話題,道:“前段時間入內都副知張若水與西上閣門使李評獻神臂弓一把,射程極遠。朕正準備請你進宮觀看。”


    “神臂弓?”王巨一顆心怦怦跳了起來,它的名氣太大了,王巨也等很久了。


    “仿照西夏偏架弩改造的,朕賜名為神臂弓。”


    宋朝的是蹶張弩,就是用腳踩住,腳臂一起用力拉開的勁弩。但西夏偏架弩不同,很類似宋弓。


    趙頊這裏並沒有提西夏人,但提到了偏架弩,王巨心中有數了,可能時間上不同,畢竟經自己推動,邊境情況不一樣了。但不管如何推動,那個李定來了,這是他最擔心的,道:“陛下,能否讓臣看一看。”


    “朕就打算給你看的。”趙頊道。


    他隻是感到很厲害,究竟有多厲害,得讓懂行的人來評價。


    這個懂行不是指能拉開,或者武藝強,而是對軍事方麵精通的人。


    滿朝文武當中,除了王巨,他還真不知道是誰才有這資格。


    他對身邊太監低語一聲。


    神臂弓哪,王巨心中有些小激動,他是他進京城來聽到最好的消息。


    一會兒幾名衛士拿來一張弓,應當是弩,弓也罷弩也行,為什麽呢,它不再是以前宋朝的那種弩了,樣式改了很多,很近接弓,因此趙頊將它取名為神臂弓。實際嚴格說,它還是弩,是在西夏偏架弩基礎上,加上了宋朝蹶張弩以及複合弓等技術糅合在一起的產物。


    衛士放下神臂弓,王巨走過去觀看。


    這玩意後世引起了很大的爭議,究竟是什麽玩意?


    首先是弓與弦的材料,王巨一眼就看到複合弓的影子,沒有高強度的材料,是不可能有這麽強勁的射力。


    實際宋朝許多器甲真的不錯,隻是技術上來了,但製作時多是不合格產品……


    其次它的射角可能很低,因為它的弩箭比以前的弩箭更短,這個身角必須大幅度地減少。


    它的弩箭很短,隻有六七寸,不過設計者十分高明,於是將弩箭變細,壓縮截麵,減少發射時的阻力,但為了增加其穿透力,連箭杆幾乎都是金屬打造的。


    但這麽細的箭與弦配合又很困難,於是又設計了垂直尾羽。


    與長弓相比,它的弓長同樣有限,不過一米左右,這對臂胎要求也必須嚴格了,因此又用多層山桑木疊合,然後層層粘有牛筋,不過最大的奧秘就是杠杆上弦,這裏又用上了宋製蹶張弩的原理,用大腿踩踏,手拉臂環,一道發力,將弦拉滿。還有其他的一些細節設施。


    因此便出現了王巨手中這個事物:以厭(山桑木)為身,檀為弰,鐵為蹬子槍頭,銅為馬麵牙發,麻解索紮絲為弦,弩身通長三尺有二寸,兩弭各長九寸有二分,兩閃各長一尺一寸七分,弝長四寸,通長四尺五寸八分,弦長二尺五寸。


    但不能小看了它,雖然看似玲瓏,在這個玲瓏弩、玲瓏弩箭上,集中了這時代材料學與弩箭技術的巔峰,處處洋溢著力學原理。


    隻不過古代人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沒有本事將它闡述清楚罷了。


    至於機括的什麽,王巨根本就沒有看到。


    “陛下,讓臣試一試。”


    “行。”


    兩人走出殿外,王巨先試了試力道,這個弓他還是第一次拉過。也沒有關係,他練了好幾年的弓箭,弩碰得少,不過無論宋弩還是西夏弩都不陌生。


    王巨大喝一聲,一下子將弩拉滿,然後手一鬆,弩箭迅速飛射出去。


    這是試箭,前方是通道,宮女太監也攆走了,放出後,王巨用步測量了一下,確實是三百步左右。這證明那個三百四十步非虛。


    隻是他沒想到鼎鼎大名的神臂弓居然是這種迷你版的樣式。


    然而人家個子小,力氣卻很大,比蹶張弩射程更遠。


    殺傷力的什麽也不用試驗了,有這個射速與射程,殺傷力還能小嗎?


    趙頊無語道:“卿真是好臂力。”


    它雖然試驗出來了,大半將士拉不開,能拉滿的人更少。趙頊忽然又想到了程顥來訴苦,王巨有這個臂力,將程顥一按,程顥還能動彈起來嗎?


    “陛下誇張獎了,張若水與李評呢?”


    “在弓弩院。”


    “能否讓臣見他們一下?”


    “卿……”


    “陛下,它還能改造。”


    “還能改造?”趙頊詫異地問。


    “它威力雖大,但對臂力要求太高了。”


    “卿言極是,朕讓衛士試射,十不足二三人能拉起來,能象卿這樣拉滿的不足一人。即便連王昭明也拉不滿。”


    “這個,”王巨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兩個大太監一會被帶到內宮,看到王巨,又看到地上的神臂弓,他們就明白了。二人先是參見,王巨正趴在神臂弓上觀看,他也無語,實際樣物放在這裏,他漸漸地也看到了許多原理。而且現在他對冷兵器也不陌生了。


    但為什麽自己就想不到的,然後眼巴巴地等著李定?


    王巨站了起來,道:“張都知,這是你想出來的?”


    剛才在路上小黃門已經將王巨在條例司的光榮事跡講給張若水聽了,那可是若大的禦史,就被王巨按住潑茶水,自己隻是一個太監,有什麽資格爭?


    張若水老實地說道:“此乃小民李宏獻偏架弩,然後咱家與工匠們在偏架弩基礎上改造的勁弓。”


    實際神臂弓就是神臂弩,但趙頊不大清楚,他賜命為弓,誰敢說它不是弓?


    “那個李宏呢?”


    “咱家給了他一百兩銀子。”


    “他是哪裏人?”


    “似乎是陝西那邊的人吧。”


    “勞煩張都知,再去將這個李宏帶來。”


    “他隻是一個小民。”


    “張都知,此弓出現,你功勞非同小可,”王巨老實地說道。後人瞎說一氣,說什麽李定帶來了神臂弓,西夏哪裏有什麽神臂弓。但沒有李定帶來的真正偏架弩技術,即便張若水再聰明,也發明不了神臂弓。事實神臂弓出來後,一直成為西夏大患,但西夏也沒有撈到它的技術。道理與火藥一樣,有了火藥,漸漸有了先進的熱武器,但不能說這些熱武器是中國人發明的。所以才有了王巨下麵的話:“不過這個偏架弩技術也起到了一些作用。”


    “王檢詳說得對,若是無它,咱家就不會得到靈感。”


    “但你得到的可能是真正偏架弩技術,我說的意思你懂嗎?”


    “王檢……咱家懂了,”張若水猛然醒悟。


    宋朝有宋朝的技術,西夏也有西夏的技術,比如西夏弩,就是這個偏架弩,比如冷鍛鎧,比如夏國劍。


    在戰場上宋朝得到許多西夏的器甲,然而怎麽造的,宋朝一直沒有弄清楚。


    這個李宏懂得偏架弩技術,那麽可能不是陝西人,而是西夏人,而且是西夏這些器甲製造中一個重要的人物,那麽他還能帶來其他的一些技術,再用這個技術與宋朝技術糅合,說不定又能製造出更多的利器。


    張若水與王評出宮找這個李宏,或者李定。


    “卿……”同樣的道理,為什麽他想不到,張若水想不到,王巨一看到此弓就想到了?趙頊同樣也無語了。


    王巨道:“大宋能不能宏揚光大,一掃之前的頹廢局麵,器甲也是關健。陛下,不如置一軍器監吧。”


    說到這裏他靈機一動道:“不如再讓臣知這個軍器監吧。”


    宋初武器生產歸作坊使掌管,後來劃到三司鹽鐵司胄案部。直到慶曆戰爭時,受到西夏人刺激,於是置了軍器司,楊偕、姚仲孫、李用和、曹琮等文武重臣外戚共同掌管,下麵還有鹽鐵副使林濰、鹽鐵判官方偕、入內副都知岑守素等官員與太監。不過這是臨時機構,後來又取締了。


    但變來變去,它都是胄案部下的一個部門。


    然而不能小看了這個部門,人數不可少,有弓弩造箭院、廣備攻城作、軍器所、斬馬刀局、萬全指揮、火藥作等機構,僅是弓箭院就有一萬多名工匠!


    此外還有各地方作院,但那些作院,卻是地方官員與胄案共同管理的,反正權限不清,乃是宋朝的一大特色。


    然後就是兵器的貯藏,這又歸內庫掌管。


    為什麽會出現這些粗製濫造的器甲?正是這種不清不楚的混亂機構與權限造成的結果。


    另外就是各大分部門,雖屬於胄案,但胄案所做的僅是一個領管,下屬各部門卻多是太監與權貴子弟兼任。


    若真是太監還好一點,宋朝的太監可以說是曆朝曆代表現最好的太監群體,有懂水利的,有懂軍事的,有懂經營的,就象內藏庫,為什麽一直在盈利,固然是它的特殊性,也有一部分是多年各個掌管內藏庫太監經營的不錯的原因。


    然而現在又混雜了大量權貴子弟,在裏麵濫竽充數,一下子敗壞了。


    所以王巨提議,將這些作院一起集中起來,單獨置司,不管歸於那一個部門,然而從生產到貯藏一起集中到一個部司,地方的暫時不管,隻管京城的。


    集中到一個部司後,王巨再去細細觀察,先看工匠的待遇,首先必須讓工匠一家人得以溫飽,連家人都養不活了,如何有心思替國家打造器甲?然後再看其工作量,工匠的任務不能超過他們的能力範圍。比如一天能打一把提刀,上麵下來任務,必須打造兩把,那提刀打出來後,如何能合格?


    這是朝廷所給,但所給必須有所求。王巨觀察好後,適度提高底層工匠待遇,減少工作量,再下詔書,於器甲上鑿印,不僅寫上工匠姓名,還要寫上監造官吏姓名,生產日期,那一個環節失誤了,就要依法追辦那一個官吏或工匠。再到保管,保管官吏驗收,不合格者有權不收,但收下了,就是保管官吏之過。


    這樣可能會增加朝廷一部分開支,但不合格的器甲將會大幅度下降。


    趙頊聽著王巨講完了,擰眉思考。


    “陛下,為什麽變法,變法不僅是斂財。”


    王巨直接將變法與斂財聯係在一起了,讓趙頊啼笑皆非。


    “陛下,它最終目標是富民強國,陛下所以變法也,不能舍本求末,末是斂財,強國才是本,器甲精了,也強國之本。”


    “但以前兼管軍器生產的多是內侍……”


    “慶曆時置軍器司,楊偕是樞密直學士,姚仲孫是三司使兼龍圖閣直學士,曹琮是馬軍副都指揮使,李用和是國舅兼殿前副指揮使,隨便那一人都遠勝過了臣。”


    趙頊聽出來了,反正王巨是鐵了心想辦法從條例司抽身了。


    “陛下,再說臣對它也善長,看一看桃溪劍,以及後來的虎踞炮,雷蒺藜,以及新式鎧甲,並且就是這個利器,臣馬上也能改造得更好。由臣知任,也是最佳的人選。”


    “讓朕想一想吧。王巨,大宋臣子你可算是第一個了,侮辱了禦史,不但不以為罪,反過來向朕討官做。”


    “陛下,實際是好事,連河工有的大臣都以為是粗人做的事,況且是武器生產,更以為是低下的工匠活計。加上以前多是內侍兼任,陛下若讓臣知軍器監,也能看做是對臣的一次處罰。”


    “還是不妥……”


    “陛下勵精圖治,決心變法,但臣在京城,也會聽,也會看,並且是作為旁觀者,旁觀者清,陛下若是模糊不清楚的地方,照樣隨時召臣相詢,臣依會知無不言。在不在條例司,又有何區別?”


    “那麽青苗法……”


    “陛下,青苗法一旦執行,就是斂民之策,然而現在沒有執行,臣也不大清楚。執行後,臣會讓家中傔人們風聞,到時候上書給陛下。”


    趙頊默然,不能說王巨說得沒理,好與不好,必須實施了才能知道,現在全部在瞎想呢。


    “朕也不是斂民……”


    “陛下,權宜之策,不斂不行,但斂沒關係,貧困百姓最好不能斂了。”王巨道。真若斂豪強,還好一點,實際反對者之所以反對的,就是斂到豪強身上了。但道義不會失去多少。然而王安石斂瘋掉了,貧困戶也照樣斂,這才讓反對者占據了道義。


    “不能用斂!”趙頊惱了。


    就斂吧,也要道貌岸然,直接說斂,豈不是風波更大。


    那麽就不提斂吧,王巨又道:“臣再說一件事,河北又河決了,不過西夏那邊風調雨順,不得不備,況且王韶那邊也不會拖很久。還有,臣之前獻的那個策子效果究竟如何,也要驗證。”


    這是前年王巨在校書時,對他的三策進行的補充說明。


    然而這道補充,卻又給趙頊帶來了壓力。


    淤田是開始,這個沒變,並且開封黃河邊有足夠多的低產瘦地落實淤田,也足以安排大量禁兵過來屯種。地理位置也好,它們都在黃河邊,也就是開封的北麵,然而宋朝立都於開封最大的問題就是中原地帶,無險可守,防的就是北麵的遊牧民族。


    但真的金人南下,又有什麽關係呢?這與趙頊不準王巨再提斂財一樣,掩耳盜鈴,自己欺騙自己吧。


    最少能讓大家心安一點,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反過來說,再不改,金人南下,禁兵全在京城,又能派上什麽用場?一樣!


    王巨隨後又補充了一點,禁兵收入這些年是增加了一小部分,但增加的遠趕不上物價上漲的,因此每名禁兵遷於城外,每月增加五百文軍餉。


    一是增加禁兵收入,二是鼓勵禁兵出城。


    出城後隨後安置,不會給多少耕地,因為禁兵大半時間在輪戍,就是給了,多半也會租佃給了普通百姓。但會分一點,讓禁兵妻子家人植桑種麻。


    若是有一些活計,比如三司將要經營棉花製品了,這些棉被卻需要在北方加工的,那麽可以“外包”給禁兵的家屬,用此再次增加他們的收入。


    家人無憂後,禁兵士氣必會增加。那麽可以進行第二步裁兵了,但裁的過程中卻是增,於河北河東弓箭、荊南夔峽兩廣土兵中廣挑邊軍,最終讓戰鬥軍種保持在禁兵四十五萬,邊軍三十萬。幹依然強大,但那樣,從南到北各方都有了一些機動的兵力,第一時間內控製不測局勢,整個宋軍整體戰鬥力也會大幅度上升。


    廂兵的未提,免役法還未出來的呢,若是與免役法搭配,也可以大幅度裁減廂兵。


    實際王巨說的第二波裁兵與小蘇想的大有所不同,它不是裁減冗兵為主,而是為了強軍,強大國家實力。


    可以還會節約一些費用,但節約得有限。若是不裁減廂兵,甚至隻能說持平。


    還有就是淘汰官員,這個太難了,比如裁減恩蔭,過去很久了,然而大臣時不時拿出它來說事。理論上做好了,一年也能節約一千萬貫以上的支出。但象這樣發展下去,天知道那會是在二十年還是三十年之後。


    節約浮費不錯,可宗室子弟卻在迅速增加中,無論怎麽節約,它以後都會逐步增漲。


    也就是說節流,幾乎做到了極限。


    沒辦法,還是在所謂的“開源”上打主意。


    王巨說的就是這個,禁兵支出減少,收入增加後,會產生什麽變化,鄭白渠保捷軍將是最好的證明。不過有了士氣還不行的,必須要訓練,也要有器甲。


    並且陝西未來可能不會平靜,馬上這些保捷軍就會派上用場,用實戰做出證明。


    王巨繼續說道:“因此臣懇請陛下先於陝西路抽出一些錢帛,先不求鎧甲,但必須將武器裝備起來,對了,還有這個神臂弓。”


    說到這裏,王巨眼前浮現出一幕,幾十營保捷軍一人一把神臂弓,那個殺傷力……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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