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騎馬返迴涇陽縣。


    就要迴到縣衙,一個婦人攔住了他們,也不算攔住,她就這麽慢騰騰地從拐角走出來,似乎是無意一般。當然,這進了縣城,王巨與侯可也不敢拍馬狂奔了,再說侯可跨下的那匹老馬,想跑也跑不動。


    幾人隻好勒住馬,讓她過去。


    婦人身邊帶著一個小婢,小婢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一眼王巨,作為一個二八少女,心中對王巨還是很抑慕的。不過主家恨死了王巨,所以她神情很複雜。


    婦人走得很慢,並且她手中還拿著一根不知從哪裏買來的孝敬老人的拐杖,然後用拐杖尖對著王巨敲地麵,一邊敲一邊罵罵咧咧:“這個殺千刀的,總麽不死哪,人不殺,總有一天天誅雷滅,會有好報應的,養兒子沒屁眼。天會報應的,父親千刀萬剮,母親不仁不義……”


    罵得很難聽,侯可無語了,知道了,全二長帶著人抓人了。


    怎麽抓到城裏麵來了?


    小主戶才住鄉下,八成大主戶多住城裏麵,他們不但有耕地,在城中往往還會有其他產業謀利。


    王巨說:“侯知縣,讓衙役問一問,是那一家的婦人。”


    婦人罵得開心了,也讓出了道路,邊上圍觀著許多百姓。


    也有一部分人替婦人叫好。


    但多數人仍替王巨打抱不平,說鄭白渠修好了後,會給涇陽帶來多大的變化,大家都知道,不過百姓隻知道灌溉的變化,能有幾個人知道也會給城中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用多,明天秋後就能看出來!


    因此暫時都以為王巨與他們生活無關。


    可是王巨是殺了人。但他殺的更多的是西夏人,所以這個殺人大家不是很排斥。再說王巨這些天,風雨無阻。大家也看在眼中,公道自在人心。多數百姓還是很欽佩王巨的。


    王巨繼續勒著馬,一會一名衙役打聽出來,是曾家的大娘子。


    “曾家?”王巨冷笑一聲,知道就行了,又拍馬奔向縣衙。


    “喝喝茶,”侯可親自沏了一杯茶端過來。


    這個曾家媳婦罵得太不象樣了,得讓王巨消消氣。


    “侯知縣,不用擔心。我值得與她生氣嗎?”王巨搖頭笑道。上天會不會報應,王巨不知道,但馬上自己就會給這個曾家報應。


    “侯知縣,還是辦正事吧。”王巨站起來磨墨。


    然後書寫。


    想出這個辦法的也是一個韓琦式人物,並且是加強版韓琦,張居正!


    為什麽張居正一死,他家悲催了,後人痛惜,但確實有很多悲催的原因,將張居正表麵剖開。同樣很多事做得不地道。


    因此他死了,家人落得與霍光家人一樣的下場。


    王巨若學張居正,說不定同樣如此。四麵是敵啊,他真發展到那一步,他在,政敵不敢將他怎麽樣的,不過他一死,後人必然會悲催。但沒有關係,霍光與張居正沒有退路,但王巨退路不要太多。


    張居正,考成法!


    簡單地說一句。比如一個知府,每年年初將必須要完成的工作一一列明。抄錄成冊,自己一份。一份交給兩府,到年底一對,那件事沒有完成,直接收拾行李迴縣城,到縣城還是如此,直接滾蛋吧。那麽是不是可以將自己的工作報表少寫一點,沒事,盡管少寫,但查出來,不等你完成時間,直接收拾行李走人。


    說複雜一點,就是京城各部司與各州縣地方官員,將份內應辦的事,如剿匪、欠稅、刑獄、稅務、生產等等,寫立期限,分別登記在四本賬冊上,一本留給自己備底。一本京官交給禦史台,地方官員交給上級官員,各州官交給轉運使,轉運使這一份是配合京城下來巡查官員查訪,還是過渡階段。一本交給兩府,主要就是東府,這是最終審核階段,由東府設置審核機構,如由給事中帶著屬僚與堂吏審核。還有一本交給皇上,以便讓皇上有所了解,或者判決糾紛。


    每完成一件任務,必須登出一件,如果不登,以違罪論處。然後每半年或一年上報一次執行情況,順利完成的獎勵,逾期不能完成的懲罰削職。


    “磨勘法?”侯可狐疑道。


    “與磨勘法類似,能說是加強版具體版的磨勘法。”


    宋朝設置了磨勘法也有這個意思,官員磨勘,以其政績決定其升遷,由考課院等官員審核考察,但沒有說得具體。


    並且這個製度現在也糊裏糊塗了。


    但它依然得到了士大夫的認可的,這同樣會是這種考功法的實施依據。


    侯可沒有看出來任何問題,然後扭頭問他身邊的胥吏:“趙度,你認為可行否?”


    趙度想了好一會,說道:“兩位明公,此法確實有很多好處,我朝用官確實出現了很多問題,比如以文章用人,文章寫得好就能當好官嗎?”


    “趙度,說得有理,繼續往下說。”


    “還有以資格用人,因此大多數官員不作為,無他,一作為不是對就是錯,有人愛有人恨,就象明公修水利一樣,即便做到明公這樣,還會有很多人痛恨。但個個不作為,大宋江山如何治理?”


    “說得不錯,”王巨又道。


    這個考功法就是針對這一時弊而去的。


    一旦實施下去,那些混飯吃的,靠虛名上位的人,就象一麵照妖鏡一樣照出來了。


    最明顯的就是歐陽修知開封府。


    包拯做到了極致,歐陽修接任,他沒辦法做下去了,於是清靜無為,俺們是雅人,不是包拯那種魯夫。於是文人謳歌頌德,真以為雅事。


    當真為政之道,是清靜無為嗎?


    不錯,為政之道最好是清靜無為。但不是歐陽修那種不作為。就象西漢地方第一良吏黃霸,他不是不作為而治,作為。以誘導為主,順勢而為。因此百姓樂之而不苦,政績也就上來了。


    再如王巨,他在華池縣若不是大順城之戰,也是無為而治,可否下過多少命令,強行百姓做了什麽?幾乎沒有。然而卻帶著百姓做了很多事,幾乎就在折騰了。但王巨這種折騰,也能稱為無為而治。


    當然。歐陽修自己也清楚,於是酸酸地說包拯少文學,實際這個評價真讓人倒,你是官員,首任不是做事的,反而成了寫文章的?那麽賈平凹是不是應當做國務院總理哪?


    一是照妖鏡,二就是削官。


    控製科舉名額與蔭補名額是源頭,問題眼下宋朝就已存在了大量官員,不但有兩萬多名現任官員,還有無數官員在等侯補。據說是三補一,包括王韶仍沒有得到實差!這些候補官員雖然沒有福利,同樣也拿著薪酬。想一想這如何了得啊?


    所以王巨勸說趙頊對現任官員中的老病貪暗的人進行勸退。老病貪容易甄別,但那些無能的官員如何甄別?


    那麽考功法一執行,那個官員退得才叫快,不用十年時光,官員就削去了大半。然後兵那邊再動動手,坊場河渡各項產業動動手。宋朝整個就一身輕了。


    這個不用趙度解釋,王巨說道:“好處不用說了,趙度,你來替它挑挑刺。”


    “明公。那小的就鬥膽說了,我朝現在磨勘製與此法相比。是顯得糊塗,但糊塗有糊塗的妙處。具體有具體的弊病。”


    “說說弊病在何處?”


    “其實地方官員主要職責就是稅務,生產,以及刑獄,但是稅務意外很多,比如災害。”


    “災害可以申報。”


    “災害是可以申報,但有的官員好功急利,他們在任時會不顧百姓死活,提高稅務,到了下一任官員來了怎麽辦?少報是失,多報那麽會民不聊生。豐年可以多征,雨水欠佳,不算是災害,但隻能少征。因此隻能適當地糊塗,一旦這種新法執行下去,所有官員都會變成酷吏。還有揖匪,有的匪徒狡猾,實在難以抓獲,比如行刺明公的匪徒,便無法抓獲,若是實施這個考功製度,朝廷必限製侯知縣定期破案,侯知縣若是良臣,隻能迴家種田了。若是狡猾之吏,又會逼迫下屬,下屬隻能胡亂地抓嫌犯,生生將嫌犯屈打成招,造成許多冤案發生。所以一旦實施,必與我朝寬厚為本有所衝突。”


    侯可道:“趙度此言倒是有可能……”


    王巨來迴走了幾步,不是有可能,而是肯定,說不定王安石進京後,它立即就成了“為虎作猖”的第一殺器。


    “趙度,你家是幾等戶?”


    “二等戶。”


    “可有圈田發生?”


    “小的家中確實有幾百畝地,不過家父想圈田時,被小的勸阻。不過兩位明公,小的可否求一個情,小的家中確實隱了一些田,但大家都在隱田,能否在最後處理時,兩位明公高抬一下貴手。”


    “什麽叫最後處理?”


    “兩位明公雖未說,但小的知道,最後兩位明公一定是雷霆萬鈞之手段去處理。”


    “你倒機靈。”


    “侯明公對小的十分不屑,不過小的吃這行飯也有十年之久,倒也能看出一些顏色。”


    “趙度,若不讓你吃這行飯,做我的傔人如何?”


    “做明公的門人,小的願意啊,明公莫非拿小的開心?”


    “沒有,但做我的傔人,你的變通本官很喜歡,圓滑我也不排斥,不過用心得持正,不可為非作歹,不可欺壓良善。”


    “小的隻是看看臉色行事,倒從來未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


    侯可無語,看著這個奏子道:“你敲走了我的一個胥吏,那這個奏子怎麽辦?”


    “那就不上奏了。”王巨歎了一口氣說道。考功法,多好的用官法門?但趙度一番話說後,他不敢往京城送了。王巨將奏子收起,對趙度說道:“那你隨我來。”


    “好來。”


    侯可卻有些心驚肉跳,他是一個長者,所以不喜趙度。


    但王巨卻對趙度“一見鍾情”,再想一想王巨的那些手段,要命的還有王巨的才情,因此喃喃一句:“不知是大宋的禍,還是大宋的福?”


    王巨是沒有聽到,若聽到,他一準會說:“老侯,不要管我哪,先將你家那兩個外甥管管好。”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來,趙度在路上說道:“明公做得對,若是在平時,可以上奏朝廷。不管對與錯,至少給京城那些高官們一個印象。但小的現在聽聞官家與韓公略有些不和。這時候上陳書奏,弄不好就會成為出氣筒。”


    這倒不至於,但弄不好會成為王安石斂財的最大幫兇。


    兩人迴到家中。


    剛進門,就看到房東坐在屋中,王巨奇怪地問:“李員外,這麽晚了有何貴幹?”


    房東也姓李,沒辦法,誰讓姓李的人多呢。


    李員外搓著手說:“明公,有一件事,我不大好意思說。”


    “說吧。”


    “我想將這個房子收迴去,不租賃了。”


    也就是我不將這個房屋子租給你住了!(未完待續)r4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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