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公,剛才為何不助我?”蔣之奇走出來,急了。


    “潁叔,不是某不助你,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


    “我看出來了,陛下庇護那小子。”


    “不是陛下庇護那小子,是韓公庇護鄭白渠。”


    “彭公,能不能說詳細一點?”蔣之奇有點糊塗,據他所知,王巨與韓琦談不上什麽恩怨愛仇,但王巨絕對不是韓琦的人。


    “先帝登基數載,一半時光困於災害,一半時光又困於濮儀之爭,群臣無心管理國政,導致財政空虛。韓公有失也。陛下登基察覺,能否高興?因此鄭白渠便是韓公的救命藥。”


    這個蔣之奇能理解。


    鄭白渠就是韓琦發動的,如果成功了,不是救命藥,但能讓他緩和一下,多少也有了一些政績。


    “那小子奏子先到中書,中書遞給陛下,陛下再召韓公,韓公如何說?”


    這真讓彭思永說對了。


    接到奏折後,趙頊將韓琦召來詢問,韓琦也做了一些解釋。簡單的一個比喻,陝西路麵積有多大?宋朝建國後乃是宋朝最好的地區。但現在還不及福建路人口多。困於西夏,百姓生活艱難。


    本來各種勞役兵役差役多如牛毛,現在將這麽多百姓抽出來修渠。但這幾名胥吏不但貪肉,還貪糧食,連飯都吃不飽,如果有人登高一唿,以現在鄭白渠那種亂,後果就不堪設想了。這時用重典是對的。


    趙頊點了點頭。


    而且不就殺了幾個蛀蟲嗎,這些蛀蟲殺得越多越好。


    並且王巨也交待了那個換田的內幕,對此韓琦不表態的,因為弄不好就是天大的麻煩。但也不能反對,隱田事小,渠還沒有修呢,田占完了,如何了得。


    所以蔣之奇彈劾根本就不會起作用。


    “我不明白,現在陛下不是對韓公反……”


    “三白渠上意見是一致的,看來我們都錯了,三白渠隻要在修,不要說殺了六人,就是殺了六十人,估計彈劾都不會起作用。”


    “然而現在我……”蔣之奇苦逼地皺著臉。


    現在很好了,他整個都掉到坑裏了,估計馬上所有京官都知道陛下對自己不喜。


    “再等等機會吧。”


    機會便來了。


    歐陽修第一個妻子乃是名臣胥偃的女兒,但胥氏在十七歲生產時,可能因為早產之故,染病而去,留下的孩子也因為不健康五年後去世。


    所以王巨將婚事往後推。


    這時代早婚早產,實際真的很危險。


    那麽再娶吧,又娶了名臣楊大雅的女兒,據說這個楊氏十分美豔,但不知什麽原因,第二年又死了。於是又繼弦了第三妻,這第三個妻子父親來頭更大,宰相薛奎,薛奎一共五個女兒,第一個女兒嫁的人默默無聞,張奇。於是薛奎將次女嫁給狀元王拱辰,三女嫁給歐陽修。不過次女也早夭了,王拱辰便娶了薛奎第四個女兒。薛奎的第五個女兒也早夭了。因此歐陽修的連襟是張奇,王拱辰。


    但這個薛家可不是薛奎一個人做官,那是是河東八大望門之一。


    薛奎有一個侄子,書麵語就是歐陽修妻之從弟,名叫薛良孺,舉官被劾。


    舉官便是宋真宗發明的製度,上級官員必須向朝廷推薦能幹的官員,以便朝廷發現人才,但不能推薦不好的官員,否則舉主要被問責,甚至連坐處罰。


    發展到後麵,舉主問責沒有了,卻成了官員構建關係網的好法門。


    但有的製度還在,若是此人不好,別人可以彈劾,那麽舉主的推薦官員便不能任用。大約薛良孺犯了一些錯誤吧。可今年趙曙駕崩,趙頊即位,因此這些小錯誤全部要赦免的。薛良孺便央請歐陽修,希望歐陽修替其赦免,不然以後升不了官的。


    若是在去年,那是一句話,但這時候求,歐陽修自身都難保了,那敢答應,因此說:“不可以臣之故而徼幸,乞特不原。”


    不但沒有赦免他的過錯,反而將薛良孺罷官。


    薛良孺這下子火大了,又隱隱聽到新皇帝十分排斥以前的濮儀之爭,於是到處暗中揚言歐陽修與他的兒媳婦吳氏通奸。


    並且歐陽修以前也有過一段類似的風流史,歐陽修妹妹嫁人不久便守了寡。歐陽修便將她與外甥女,就是說他妹妹的女兒張氏接到自己身邊撫養。


    張氏不滿十五歲,歐陽修便將她嫁給了遠房侄子歐陽晟。歐陽晟可能那個活不管用,於是張氏便與家仆陳諫私通,被人發現,扭送到開封府。可是審著審問,張氏突然揭發她在未嫁給歐陽晟之前,便與歐陽修有了一腿,並且還有相關的詩詞作證,還侵占了她娘家張家的財產。最後這事兒鬧得很大。


    是真是假,真不大好說,不要說假的,可能就是真的。也不能說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


    但不管真假,算是有前科記錄的,牆倒眾人推,不止彭思永看出來了,許多人都看出來了,趙頊在等機會,大家也在等機會。


    想推的人不少,不過還有一個難題,那就是這個吳氏,她來頭也不小,乃是吳充的女兒,吳充則是名臣吳育的弟弟,兄弟倆德操一向不錯,那麽教出來的女兒也不會差,這個說法不科學,然而卻能成為一個說法。所以消息滿天飛,朝堂上卻很安靜。


    不過消息傳著傳著,便傳到一人耳朵裏,劉瑾。


    劉瑾的父親是劉沆,這才是真正的名臣,論能力那比歐陽修強了十倍百倍。歐陽修因亂倫案最悲催的時候,是劉沆將歐陽修留在京城,與小宋同修《新唐書》,隨後又推薦歐陽修擔任翰林學士。劉沆看到國家積弊,於是著手做了一些改革,包括抑僥幸。結果得罪了很多人,許多大臣群起而攻。沒辦法了,隻好下。可能歐陽修也夾在裏麵不清不楚的。


    因此劉瑾恨上了歐陽修。


    反正都是一筆糊塗賬吧,看到了薛良孺的折子,劉瑾立即助之,我老子好不容易將你汙點汙幹淨了,你卻恩將仇報,看看這一迴你如何洗?


    不過他是集賢殿校理,沒有權利彈劾歐陽修,於是找到彭思永,將這個傳聞告訴了彭思永。


    機會來了,不過彭思永還沒有出麵,他重新轉告了蔣之奇。


    劉瑾那心思還能情有可原吧,特別是劉沆死了,知製誥張瑰草詞時還百般詆毀劉沆。劉家一家人惶惶不可終日,無一人敢言。當然,也不要指望歐陽修感恩圖報說好話了。


    最後還是趙禎想起來這件事,親書思賢之碑,替劉沆平反昭雪。


    但蔣之奇,你恨從哪裏來?


    若非歐陽修,你能做禦史嗎?


    但蔣之奇看到自己局勢不妙,果斷地學習歐陽修,甚至比歐陽修做得還要狠,公開在朝會上將這件醜聞拋出來。


    歐陽修沒有辨,因為他當時氣昏了,別人能攻擊我,你蔣之奇不能攻擊我哪。


    趙頊便問了一句:“此事當真?”


    蔣之奇伏地叩首,說:“陛下,有彭思永為證。”


    韓琦也氣昏了,彭思永是他提撥上來的。


    這件事是真是假彭思永也不清楚,或者說這件事是真是假無所謂,但卻是一個扳倒歐陽修,向皇帝進忠的大好機會。然而機會來了,他又膽怯起來,這麽多年,歐陽修與韓琦構建好大的網,能不能將這個網拉破呢。


    蔣之奇在咬了,並且趙頊也沒有喝斥,那彭思永再加一把勁吧,偏偏這關健時候,彭思永不作聲了。


    趙頊意味深長地看了彭思永一眼,然後說:“散朝。”


    蔣之奇氣得火冒三丈,出了朝殿,立即拉起了彭思永的袍袖,說道:“彭公,事情成敗在此一舉,今天你為什麽又不說話!”


    實際趙頊沒有喝斥蔣之奇,已經代表著一個信號。


    真與假重要嗎?


    借口才是重要的!


    蔣之奇此時急得要跳腳,王巨那件事你不說,還有道理,今天還不說,敢情你將我當猴玩哪?


    彭思永沉吟一會說道:“潁叔,剛才不是我不說,你在彈劾時我就在想一個問題,以陰訟治大臣恐怕很難,然修首建議濮園事,卻是犯了眾怒。”


    主要這件事,沒有當場抓奸抓住,是真呢,是假呢,說服力不強。


    彭思永思考還是比較高明的,通奸案真假難辨,但濮儀事沒辦法狡辨吧。


    蔣之奇想了想也是,於是兩人一合計,出宮後立即共同寫了一篇奏章,為什麽先帝會議濮儀,正是歐陽修蠱惑的。與韓琦無關,韓琦這棵樹太大了,眼下還扳不倒。


    趙頊便將二人的奏章交給了樞密院。


    文彥博在濮儀上一直沒有表態,而且東府是韓琦與歐陽修的天下,隻好交給西府了。文彥博看了奏子,當然,他看出來了更多。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歐陽修是假的,韓琦卻是真的。


    不過他很聰明地選擇了緘默,小皇帝要倒韓琦,自己出麵會倒,自己不出麵也會倒,幹嘛惹這一身騷。實際在這裏,他的聰明還真是小聰明,機會眨眼之間就能錯過,他錯過了。


    歐陽修也不知道又扯迴了濮儀,迴去後,頭腦冷靜下來,寫了一篇自辨奏,說,之奇誣罔臣,是禽獸不為之醜行,天地不容之大惡。臣若有之,是犯天下大惡。無之,是負天下之冤。犯大惡而不誅,負至冤而不雪,則上累聖政,其本不細。請陛下選公正之臣辨理,詰問之奇,這是臣閨門內事,他從哪裏知道的,或者因為什麽傳出去的。據其所指,便可推尋,盡理根窮,必見虛實。


    兩個意思,一個派人查。


    第二個在朝會上你沒有表態,沒有喝責蔣之奇,那是不對的。


    然後便有了趙頊一個表態。


    為什麽有這個表態,可以認真分析歐陽修這個人。


    如果單論文學造詣,大蘇能打一百分,王巨打十分,範仲淹能打九十分,歐陽修能打九十五分,特別是那篇《秋聲賦》,僅是一個秋天的風聲,能寫得那麽優美曲折,誰人能及?


    正是因為這個文字造詣,後人看不清楚真正的歐陽修了。


    將歐陽修這個文字全部拋開不看,再看做官最重要的兩條,德才並茂,德,就是道德,德操,操守。


    李沆文天祥一百分,範仲淹九十五分,並不是真正的三百年來他第一,範仲淹操守不錯,但還有許多缺點的。李沆那才是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那麽漂亮的一次改革,甚至打下了三分之一的宋朝繁榮基礎,包括現在士大夫所說的種種祖宗家法,未必是趙匡義與趙匡胤的家法,實際就是李沆的家法。但連宋朝人自己都忽視了。


    王曾與張知白等人八十分,富弼六十分,能及格了,文彥博與龐籍差不多,三四十分,呂夷簡趙普十分左右,甚至零蛋。秦檜負七十分,蔡京負一百分。為什麽秦檜比蔡京還要好一點,趙構不想殺嶽飛,秦檜真敢將嶽飛殺了嗎,嶽飛那時是什麽官職了?韓琦零蛋,人家自水洛城事件開始,就一直表示我要做老大,這個人就象任我行一樣,我就要上位,我就是狠人強人,什麽君子的,我不在乎。但歐陽修呢,做了就做了,別要替自己掩飾,所以是二十分,甚至三十分。


    但這個也沒有關係,李沆與範仲淹那叫幸運,他們的環境整個中國曆史都罕有的。文天祥那叫悲哀。


    一般情況下能混官場的,能有一個正分那就不錯了。


    甚至王巨都不想要這個正分。


    操守是神馬,想要在官場上幹淨,就不要做事情了。


    因此做官最最重要的還是政績。


    李沆一百分,趙普呂夷簡九十分,龐籍王曾王旦八十分,範仲淹七十分,王巨眼下所做的還不行,隻有十分左右,文彥博若無後麵,能打五十分,富弼零蛋,如果不是出使遼國那一行,他是負分,蔡京負九十分,秦檜負一百分,韓琦負分,歐陽修負分。


    為什麽?慶曆新政時歐陽修蹦壞了,那無所謂,本來就是一次不成熟的改革,早晚必敗。餘下的除了蹦還是蹦,那也沒有關係。但千萬不要將太守之樂當成功績,當真有功績,滁州百姓就要挽留他了。象華池縣百姓挽留王巨的官員,在宋朝可真不少,包括張亢範仲淹在內。然後呢,也就沒有了。不過這樣也無所謂,大多數宋朝官員都是這樣。


    將趙曙抬上來也沒有錯,都想升官發財。


    但濮儀之爭給宋朝帶來太多的傷痛與後禍了。


    操守不行,政績也不行,那麽為什麽名聲這麽大,因為歐陽修鏽了花,他用文字替自己的錦袍上繡了一朵朵美麗的花卉,遠遠看上去,無比的漂亮美麗。然而站在近前看,錦袍上卻有一些小虱子在爬動。


    不過能走近看的人並不多。


    可不幸,趙頊走近看了。


    於是看過奏子後,勃然大怒,想朕斬是啊,好,朕就斬你!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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