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寂靜的夜晚,大順城方向造成的聲響傳得很遠。


    包括姚雄他們也聽到了。


    姚雄不由地問了一聲:“現在什麽時辰?”


    那個能知道呢,隻能看月亮,接近月末了,但今天晚上到了四更時,會有一抹芽月升起。現在還沒有升起來,一名小校答道:“大約未到四更。”


    “那麽怎麽打起來了?”


    當然,他們沒有一個人能猜到。


    不過姚雄更急切了,不停地催促著,甚至在登一處險山時,幾名士兵失足掉下了懸崖,他還在繼續催促著。


    這個意外王巨暫時不清楚。


    他聽著遠處傳來的喊殺聲,在想著心事。


    這一戰若是大勝,說不定能改變很多東西。可能宋人不大清楚,但他往後看,卻能看到很多。因為站在宋朝的角度去想,那麽看到的更多。那便是後人痛恨宋朝的真正原因。


    有人看到了宋朝的長處,有人看到了宋朝的短處,卻沒有真正說出一個所以然。


    在這一刻,王巨才想清楚。


    清朝的不算,技術懸差太大,餘下的朝代,隻要中原不亂,外人休想入主中原。比如晉朝,沒有那個八王之亂,那來的五胡亂華?五代有胡人皇帝,李存勖是沙陀人,劉知遠也能算是沙陀人,不過那不算胡人國家,但就是那樣,若沒有黃巢起義與藩鎮割據,那來的五代十國?滿朝入關,也托了李自成的福,若不是他將中原掃蕩一空,即便吳三桂放關,即便滿清入主北京,他們在中原節節反抗下,能拿下整個明朝麽?


    但隻有一個朝代是一個例外,那就是宋朝,即便宋徽宗,內部問題也沒有到了嚴重不能解決的地步,卻讓金人攻克了。


    然而現在宋朝沒人知道啊,因此實內虛外頗有市場,認為隻要內部沒有太大的問題,外部始終是皮毛之癬。


    不過一會,他沒有再胡思亂想了,而是看著西方的天際。


    蔡挺也在納悶:“王巨,為什麽西邊還沒有動靜?”


    戰到現在了,蔡挺心中同樣很敬佩的,畢竟胡謙與大順城的官兵不同,他們有大順城背倚著,胡謙那才是真正的孤軍奮戰。然而四更都到了,西方的天際仍是黑漆漆一團,未看到任何的火光。


    不但蔡挺與王巨在納悶,種診與章楶也在納悶,到四更了,兵力也確實被吸引過來,可是西邊還是很安靜。


    然而敵人援兵越來越多,再打下去敵人團團圍上,可能幾千官兵一起陷進去,被西夏人全殲。


    主要姚雄與野利姑界在後方,兵力又不多,放在雞兒寨那樣的小型戰場上,也許有一戰之力,但放在這樣的大戰場上,什麽意外都能發生。再說那幾部野利族大家隻聽說,可一次麵都沒有見過,萬一臨時變卦,那就不是燒糧草了,能頃刻間讓姚雄兩營官兵覆滅。


    戰場上總有些風險,這個風險能承擔,但時間到了,幾個指揮官免不會就會胡思亂想。


    就連胡謙也感到不對,自己必須將敵人拖上大半個時辰,然而打了這麽久,一半手下全部犧牲了,也到了時間吧,為什麽看不到火!


    種診遲疑地問:“要不要命令將士撤迴來?”


    章楶想一想說:“再堅持一刻鍾,若是撤,蔡公那邊也會讓對麵的蕃騎撤退。但現在沒有下命令,大約還不想我們撤退。”


    種診無奈,隻好用旗號下著命令,讓幾營士兵與強人往一起集結,增加厚度。


    東邊也有人沉不住氣,王昭明問著王巨:“莫非那邊出了變故?”


    肯定有變故,但不知道是什麽變故。


    蔡挺沒有說話,王巨在沉思,漸漸快四更半了,自己必須要做出判斷。


    就在這時,姚雄派出的部下匆匆忙忙跑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提前開打了,隻是將半路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蔡挺、張玉、王昭明與王巨一起長吐了一口氣。


    這個變故問題不大,隻是拖延了一個時辰的時間,現在天亮得晚,即便到了五更初,天仍然很黑,後麵還仍然有著機會。


    蔡挺吐完長氣,命令道:“吹響進攻號角。”


    他們在後方知道真相了,可前線不知道真相。現在還不能撤,繼續得將敵人拖住,一是為後方爭取更大的空間與時間,一旦撤軍,那些軍隊又及時的趕迴去,姚雄兩營官兵未到,戰機就永遠錯過了。二是這樣拖著,天色又黑,兩個敵營的軍隊在調動著,已經產生了很大的混亂。一旦撤軍,這種混亂也就會自動消失。


    這才是慈不掌兵。


    號角聲嘹亮地飄揚在烏川的上空,章楶說道:“種將軍,再投放兩營官兵。”


    也不用章楶解釋,種診也知道產生了變故,後方還繼續需要著時間,不然蔡挺不會命令士兵再次響亮進攻號角。於是他立即下令,又投放了一營騎兵,一營步兵上了戰場。


    實際這一戰過後,章種二人迴想起來,都有些冷汗涔涔。如果姚雄那邊出了意外,李諒祚又反應過來,一邊派著大軍將自己幾千名部下陷困起來,一邊從西邊向大順城發起進攻,並且西夏手中有足夠多的兵力,那麽大順城就危險了。


    不過現在兩人都沒有想那麽多,緊緊地盯著戰場。


    兩營官兵投放進去,陷入敵營的官兵壓力稍稍鬆了一鬆。


    然而迅速被敵人的優勢兵力困住,並且在對方的指揮下,漸漸將這幾千官兵整整隔開。


    夜色正黑,盡管有火把的光芒,兩人站在壕溝對麵,仍看得不大清晰,但知道現在每時每刻,都有大量士兵陣亡著。於是兩人額頭皆涔出汗水,不時地看著西方的天際。


    “怎麽還讓我們打?”一名蕃騎不滿地問。


    話音剛落,一支箭飛來,將他射落馬下。


    胡謙此時同樣也受了傷,他喊道:“向西邊殺過去,與他們靠攏。”


    後方在吹著進攻號角,不能撤,那麽隻能向大順城的將士靠攏,否則一會兒就全軍覆沒了。


    然而就在這時候,讓他最擔心的事發生了,一隊隊重騎從敵營中間閃了出來,鐵鷂子!


    “讓,隨我殺,避開那些鐵鷂子。”


    這時,李諒祚也來到主戰場。


    他站在坡頂上向下看著,說道:“那一營蕃騎很頑強。”


    “陛下,是頑固不化。”他身邊太監巴結道。


    漫咩站在邊上冥想苦想,又抬起頭說:“陛下,不對。”


    “哪裏不對?”


    “宋軍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們是膽大包天。”那太監在邊上答道。


    “李真,不要亂插話。”李諒祚喝完又問:“說一說。”


    “東邊有宋軍的主力。”


    “剛才斥候已經稟報過了。”


    “然而他們為什麽不撲上來,而是讓這一營蕃騎苦戰?”


    漫咩一提醒,李諒祚也感到不對,若是他們想打城東自己軍隊的主意,那麽開始進攻時,才是最佳的時機,說不定大順城兵力傾城而出,後方的宋軍主力撲上來,能讓自己在城東的軍隊損失慘重。但就是這樣,也不大合理,如果兩部宋軍不能在很短時間內擊潰城東的數萬大軍,城西兵力源源不斷湧上來,反過來就輪到宋軍損失慘重。


    但就是那樣,也未必是李諒祚所想的,現在宋軍在昨夜大捷之下,士氣正旺,即便他及時將所有軍隊調過來,勝負仍然是對半開。


    可是現在細想,宋軍這樣做,確實不大合理。


    梁乙埋同樣也反應過來:“是啊,陛下,不對,若是襲營,他們早就可以撤軍了,宋人想做什麽?”


    “宋蔑,你來說說,他們想做什麽?”李諒祚問起宋吉。


    宋吉哪裏知道,但不能不答:“陛下,宋人這麽做,肯定與膽大包天沒多少關係,特別是那個知縣,詭計多端,斷然不會這麽做的。難道他們會有什麽特殊的安排。”


    “會是什麽安排?”


    “宋軍主力就在東邊,來勢洶洶啊。”宋吉繼續胡扯著。


    “來勢洶洶,不好,陛下,難道他們想動我們的糧草?”漫咩道。


    李諒祚突然全身驚出冷汗,不甘心地問:“他們如何將軍隊運到後方?”


    “陛下,可記得雜裏寨?”


    “快,快傳令後方,立即派兵去糧倉。”


    胡謙仍在浴血奮戰,鐵鷂子攔腰一切,無法匯合了,胡謙隻好帶著手下不停地廝殺,不停地避讓。


    然而現在並不象蔡挺所安排的那樣,遇到了鐵鷂子,騎兵可以利用速度優勢避讓,然後用箭射殺,這樣鐵鷂子的作用就會下降。那是指敵人出現敗象之時,現在敵人並沒有出現敗象,一支支騎兵,一支支步兵,死死地將他們圍困著,終於他這支人馬後麵被鐵鷂子咬上。這一咬十分沉重的,麵對著全逼武裝的鐵鷂子進行著冷兵器的格鬥,即便是蕃騎,也隻能節節落入下風。


    “殺,”胡謙一邊大吼著,一邊殺開了一條血路,稍稍將鐵鷂子甩開,不過隻剩下幾十名部下了。


    但又有一波敵人再次將他們團團圍住。


    胡謙手中的刀揮舞著不停,不知殺了多少敵人,鮮血都將他的鎧甲全部染紅,然而始終殺不出一條血路。


    種診站在對麵,歎息道:“那一營蕃騎完了。”


    在西邊,秦海責備道:“姚指使,為什麽你們才來?”


    “什麽也不要說了,糧倉在哪裏?”姚雄也不顧解釋,立即問糧倉的位置。


    “在那邊,我帶你去,”武魁道。


    “兄弟們,殺過去。”姚雄低喝道。


    秦海對著野利姑界說道:“野利少酋長,快讓你的人做準備吧。”


    “喏。”野利姑界也一直在擔心呢,不過好在東邊的號角聲響個不停,多少給了他底氣。終於等來了這支官兵,他立即讓手下到後麵喊各村寨裏趕來的丁壯,自己去了軍營,集結幾百野利族的戰士。


    姚雄此時帶著兩營官兵已撲到了糧倉前,時耽擱得太多,也不顧敵人是否發現,強行衝了過去。


    一刀子刺來,一下子刺入胡謙的座騎肚子上,戰馬痛得大聲嘶鳴著,也將胡謙甩下了馬背。


    “胡指使,”一名蕃兵忙喊道。


    “不用管我,想辦法活下去,”胡謙說道,一邊說一邊再次手刃了一名敵兵,但敵人太多了,當他擊斃了第三名敵人時,身上被刺了一劍。當他擊斃了第五名敵人時,身上又刺了一劍。當他擊斃了第七人時,一個將領又刺了一劍,那是一把真正的夏國劍,居然一劍戳破了他的新式鎧甲,狠狠地紮入他的胸膛。


    “好痛,好冷。”


    “打不起來了,”胡謙心想,然後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手中的刀紮在地麵上,忽然他眼中閃過一絲笑容,在西方的天際亮起一團火光,那團火光越來越大,成功了,自己這番血戰也值得了,於是他又強行將身體轉過來,看著東方,哪裏有他的家,哪裏有他的家人,他又喃喃一聲:“王知縣,我這算是報了恩吧。”


    最後一個字弱得幾乎沒有發出聲音,吐完了這個音節,胡謙也失去了最後一絲感覺,隻是他手中還握著那把刀,屹立在哪裏沒有倒下……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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