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情愛心上人,真有這麽大的力量?能讓你心甘情願,去冒險救他的性命?”


    這世間無論是人還是妖,保護自己才是一種本能。


    夏燭經曆過無數次戰鬥,與人戰鬥過,與妖,與魔都戰鬥過。


    經曆過無數次戰鬥,他最明白的一件事情就是,無論人也好妖也罷,保護自己的私心才是最真實的。


    為旁人心甘情願去赴死不僅少之又少,而且往往容易淪為旁人眼中的笑柄。


    總有人問,這樣值不值得。


    到現在,夏燭也弄不明白,人是用什麽樣的標準,來判斷值得還是不值得?


    對於他的提問,荼宛愣住。憑什麽斷定的呢?


    是第一眼見到軒曜的眼睛,還是阿娘說的那些話?


    或者是軒曜為自己做的那些事?


    從前她以為,母親說的那番話,才是她認定自己真心的原因。


    可時間慢慢推移,荼宛想了很多,卻越來越懂得,縱然遇到過很多人,縱然軒曜不是唯一一個,見到她最糟糕模樣的男子。


    縱然軒曜是唯一一個,不因見到她真容而拋棄她,逃避她的男子。


    可僅僅因為這樣就動心嗎?


    好像不隻是這樣!


    荼宛笑了笑,“這個問題,如果你早一些問我,我也許能夠迴答你。但現在,不行了。”


    “為何?”夏燭難得有了好奇心,想要追個究竟。


    荼宛搖頭,“愛的深了,愛的原因就會模糊起來。我已經忘了自己為何會愛上他,隻知道,愛他保護他,已經是我的一種本能。我沒有辦法,眼看他陷入危險,卻視而不見。”


    已經深入骨髓,把那個人融入自己的生命嗎?


    那是一種什麽感覺?


    夏燭還想再問什麽,可寨子裏突然傳來的號角聲,第一輪祭祀結束。


    荼宛不再思考這個問題,而是略微緊張道“若是我順利把人救出來,我們在約定的地方見,一切就拜托你了!”


    夏燭深深看她一眼,點點頭,轉身離去。


    荼宛立在原地,靜靜凝視山下。忍不住伸手,死死掐住一旁的樹幹。成功與否就在今日,是死是活聽天由命吧。


    老族長受了重傷,仍在養傷。青苗這一次的祭祀,由好不容易醒過來的大少爺負責。


    麻驛剛剛恢複過來,臉色微微有些蒼白,人雖虛弱,但好在隻要精心調養,就沒有大礙。


    祭壇處,族人一層又一層圍在周邊,等待大巫師的指示,完成第二次儀式。按照苗人的規矩,女子隻能在外圍看著。


    祭祀是男人的事情,他們在外圍清洗好一切用具,準備食品米酒等,將它交托給巫師的隨從。


    女人們恭恭敬敬站在最外圍,看著男人們挨個端著米酒走進去。


    祭壇中央處,大巫師並沒有上台。此時此刻,輪到代族長麻驛領頭。


    在長老的點頭示意下,麻驛端起一碗米酒,放開嗓子,唱出長長的打了個哈欠,隨著哈欠一落,樂者開始演奏淒涼哀婉的音樂,這是扛仙祭祀樂。


    前奏有些漫長,以曲調為主,男子們隨著聲調一聲一聲合唱,咿咿呀呀發出讓人悲哀的聲調,卻沒有具體的歌詞,隨心而唱。


    麻驛忽然轉了調子,用獨特的苗語,唱起最古老的頌歌。周圍的男子,即可隨著他一起開始很長古老的歌謠。


    天剛剛生來,


    天是白色泥地,


    剛剛生來,


    地是黑色泥。


    天剛剛生來,


    像個大撮箕,


    地剛剛生來,


    像張大曬席.....


    荼宛安靜聽著,心裏莫名平靜下來。不管前路多艱難,她都不會退卻。


    軒曜,等我。


    我知道的你不會輕易放棄,你還有要做的事,就算不是為了我,也要堅持下去。


    ------


    一道小小的身影,在眾人人紛紛參與祭祀的時候,單獨離開。


    自以為做的不著痕跡,其實早已被人盯上。


    她順著線索,一路往關押犯人的地方走去。繞過石板小道,她來到一處門前,往裏一探。


    幾個人正在警戒值守,她留意看看周圍,知道自己現在不能貿然衝進去。


    想了想,從腰間拿出一粒小小的藥丸,隨手往地上一砸,頓時一陣青煙冒出。


    守衛的目光被吸引過去,“那邊怎麽了?去看看!”


    一個守衛緊張,要跑過去。另一人卻一把拉住他“小心有詐,你們留在這裏看守,我們過去看看。”


    四個守衛,留下來兩人,還有另外兩人,順著冒青煙的方向走過去。


    這兩人一去,卻再沒迴來。


    還守在門口的二人,心中感覺不對,一人道“該不會出事了吧?”


    “這不好說,要不我去看看,你守在這兒。”


    “也好,若有什麽不對,立刻發出信號。”同伴拍了拍腰間的哨子,那人點頭應諾,抬腳往青煙的方向去。


    才走到那兒,就看到了他的同伴倒在地上。周圍沒有一個人,隻有缸子在冒著煙。


    他來不及多想,直接跑過去叫喚他的同伴,才剛剛過去,就被人從後麵一下子打暈,不省人事。


    過了一會兒,一個守衛模樣的人走迴。


    “如何?”守在那裏的人緊張問來人,來人卻低著頭沒有說話。守衛緊張焦急走過去,大聲道“說話,啞巴啦?!”


    才剛開口,一直低著腦袋的人,猛然抬頭,撒了一把藥粉。


    此人來不及叫喚,就暈倒在地。


    她長舒一口氣,確定沒有暗線留守。蹲下身來,在此人的身上摸了摸,找到一串鑰匙。


    立刻抬腳跑到門邊,打開門鎖。衝進去,對被捆在柱子上昏迷不醒的人,叫喊道“軒曜,你醒醒?”


    那人隻是繼續昏迷,一言不發,根本沒有醒來的跡象。


    荼宛著急的不行,無心顧慮其他,伸手解開他的繩索。此刻要緊的,是離開這個地方。


    嬌小的荼宛,用盡全身力氣,才將昏迷的軒曜托在肩上,拖著天離開。


    可才走到門邊,就被人從後麵打暈。剛剛還昏迷不醒的軒曜,撕下臉上的麵具,露出一張冰冷陌生的臉。


    他從腰間抽出暗哨,發出信號,不一會兒,阿黛就帶著人趕來。


    這次阿黛吸取之前的教訓,先檢查荼宛的腳,發現沒有綠色紋身,沒有使用其他巫術。


    巧溪不覺歡喜,“小姐,總算抓到人了。”


    阿黛卻還是有些不放心,又伸手在她脖子上看了看,發現那裏殘留的一個黑點,是自己下毒的痕跡,這才安心。


    “很好,把人帶上,我們現在就離開這兒。”阿黛說完,拍拍手,立刻進來幾個人。


    他們為荼宛一番喬裝,裝扮成男子模樣,背著離開了山寨。


    他們走的很匆忙,隻對麻驛的人囑托一句,就快速離開。


    好在青苗此時也有自己的事,雙方本就是合作關係,既然各自達成目的。也沒有多加挽留的意思。


    第二輪的祭祀很漫長。足足有一個多時辰。到了傍晚時分,天色暗沉,人們燃起火把,這才結束。


    等第二輪結束,下人立刻趕到麻驛身旁,在他耳邊細細低語了幾句。


    麻驛是個麵容普通,身材中等的男子。看上去略有城府,國字臉眉毛很濃。聽到下人的稟報,等到人們散去,迴到偏廳,四下無人,這才謹慎問他。“黑苗把人帶走了?”


    “是,他們讓我告訴您,交易已經達成,互不相欠。”下人簡短稟報過程,麻驛卻忍不住沉思。


    當初黑苗的人來找他,說能幫他擺平黑衣人帶來的騷亂,他起初不信,現在看來了,不僅抓到當初的中原人,重新樹立自己的威信,還獲得另外的收獲。


    想到那件事,他的唇角微微勾了一下,輕笑道,“既然黑苗確定事情已經辦妥,那就輪到咱們了,你去準備一下,到了夜裏,該是時候祭祀。”


    “這一次,千萬別再出錯!”


    下人謹慎點頭,大步離去。麻驛想了想,心中還是有些覺得不安,於是站起來,穿過迴廊,走了一段路,到達老族長的屋子。


    門口的守衛都是他的人,見到他,立刻恭敬行禮。


    麻驛揮揮手,讓他們繼續堅守。自己推門進去,屋子裏無人伺候,床上躺著昏迷不醒的老族長,他走過去再次檢查確認,發現這老家夥沒醒,這才鬆了一口氣。


    床上的老人似乎傷得很重,一直昏睡。一想到,隻要過了今晚,他所有的目標就能得償所願,麻驛忍不住得意。


    “阿爹,你也別怪我!要怪,就怪你太不識時務,非要追個究竟。”


    “有些事,既然過去,就該爛在肚子裏。追究的結果,大家都不好過。你看,如今你我父子二人,不就隻能你死我活嗎?”


    床上的人依然躺著,無法迴應他的話。麻驛卻很滿足這種自言自語的快感,掌控別人的命,總好過被旁人掌控。


    他笑笑,大步離去。


    屋子裏連一盞油燈都沒有,瞬間沉入黑暗。曾經受人尊重的青苗族長,此時卻像無人依靠的孤寡老人,哪怕病重昏迷,也無人照看,甚是淒涼!


    荼宛此時此刻,就是一個普通青苗丫頭的樣子。偽裝後麵容,普通得人們看到她,都覺得眼熟,卻又一時想不起名字。


    荼宛已打聽清楚,用來祭祀的中原人,由族裏的大巫師負責看管。


    但大巫師不可能親自看管軒曜,一定是他手下的人,負責監看。荼宛探查過,青苗大巫師麻果有一個最信任的弟子,也是青苗族族長一脈。


    雖是旁係弟子,卻十分本事。此人叫苗恆,荼宛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從好酒的小哥嘴裏,打探出苗恆所在位置。


    荼宛悄悄摸過去,找到人,假裝送酒到祠堂。大巫師的弟子,紛紛圍過來,送品嚐米酒。


    為了不讓他們察覺,荼宛並沒有在酒裏下什麽特別的迷藥,或者巫術!


    而是撒了一點點追蹤粉,會從他們身上散發出特殊的香氣,荼宛身上特有的蠱蟲,會幻化出蝴蝶,隨著麻恆一路飛行,直到發現軒曜所在。


    做完這一切,荼宛就靜靜的等。


    她隱蔽在無人留意的暗處,等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蝴蝶才飛迴來。


    這黑色的蝴蝶,到了她手中卻幻化成飛蛾,溶入荼宛的身體。


    荼宛握緊左手,運氣感知,再睜開眼,迅速奔向關押軒曜的地方。


    讓她感到驚訝的是,關押人的地方並沒有多麽的隱蔽。相反,它隻是位於老族長附近的一間屋子,十分好找。


    荼宛心中有疑慮,但也顧不得其他,先找到人再說。


    “站住,什麽人!”門口的守衛看到荼宛走進,立刻擋住她的去路。


    荼宛舉起手中的托盤,低聲道“廚房的姆媽,讓我送些米酒過來給二位。說讓兩位也沾沾節日的喜慶。”


    “一會兒就要祭祀,兩位可能要見血,不太吉利。喝了大巫師施法術的米酒,可辟邪。”


    二人負責看守,遠離熱鬧,原本覺得枯燥無味。此時聽到廚房的姆媽,如此貼心,忍不住笑起來。“還是姆媽仔細,我這兒早就饞酒了,你呢!?”


    另一人也笑笑,沒有多想,拿起米酒就大口飲了一碗。“好酒,這大巫師下過咒的酒,就是非同凡響。妹子,多謝你啊!”


    荼宛低頭收迴酒碗,也沒說話,安靜離去。


    兩人擦擦嘴,一人疑惑“這妹子咋看上去有點眼生?”


    “你這話說的,咋眼生,那青花衣裳,一看就是廚房姆媽家的小孫女,雨朵。”


    “是雨朵呀,怎麽看著好像長高了一些?”那人喃喃戲謔,剛笑完又覺得不對。


    “不對啊,雨朵不是在家生病沒出門嗎?”


    另一人恍然大悟想起來,“可不是,前些日子,姆媽還說,雨朵得了病,不能見風。便是這祭祀,也不便出來見人所以將她關在屋子裏養病!”


    兩人心中驚恐,那剛才來的是誰?


    還沒想好,就感覺頭暈目眩,心中連叫不好,人卻已經暈倒在地。


    荼宛確定人暈倒之後,才趕忙跑進院子。打開門,卻看到安軒曜安靜坐在凳子上。


    沒有被捆綁,也沒有受傷!


    可光是這一情景,就已經讓荼宛嚇的倒吸冷氣。


    隻是一眼,她就能確定,軒曜遇到了比刑訊還要糟糕的事。


    荼宛走上前,在軒曜的肩膀處拍了拍。發現那裏陽火微弱,少了三魄。


    難怪他們沒有緊急戒嚴,沒有放很多人來看守。


    原來大巫師,竟然使用禁術將人的魂魄抽離身體!


    此時此刻的軒曜,哪怕強行被帶荼宛走,隻要大巫師一吹奏信號,軒曜就會自己迴到這裏。


    若是不來,輕則渾身疼痛,猶如刀割淩遲。重則七竅流血,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會送命。


    荼宛深吸一口氣,她知道哪怕自己用力叫喚,也不可能喚醒軒曜。失去三魄,除非自己把它找迴來,否則軒曜就隻能任人擺布,猶如玩偶。


    可是這三魄在何處?


    光是找到這個人,她就已經費盡精力,又該如何找迴他的三魄?


    荼宛嘴裏發苦,她就知道事情不會太順利。


    想了想,荼宛收拾痕跡把門關上,仿佛沒有來過。在門口時,拿出嗅鹽在二人的鼻下聞了聞,然後消失不見。


    二人迴過神,發現自己還站在原地,剛才好像發生了什麽事,但又什麽都沒有發生,隻是有一瞬間記憶空白。兩人沒有多想,因為大巫師的人已經前來,要帶走軒曜。


    第三輪祭祀的聲樂已經響起,此時的廣場上,已經燃起許多火把。


    青苗寨裏無論男女老少,紛紛都湧上廣場,參與這最後一輪祭祀,這是一場狂歡,苗人與祖先神靈一起慶祝。


    荼宛並沒有跑到廣場上去,哪怕再想要救人,她也知道,還沒有到用人血祭祀的時候。


    此時緊要的,是趕緊找到軒曜的三魄,令他恢複意識。


    但情況緊急,荼宛實在想不出法子,迅速找到她要找的東西。無奈之下,荼宛看向老族長的方向。


    對著那裏微微沉思,想起當日自己救的那幾個青苗寨人。如果說他們的話沒錯,此時此刻,老族長一定是身陷危機,被人囚禁。


    荼宛至今想來,才隱隱覺得青苗的第二次祭祀被破壞,也許並不像外界傳聞的那樣簡單。


    這個黑衣人來曆成謎且不說,先是小少爺出世,再這是服侍小少爺的苗家奴仆被追殺,再然後老族長又受了重創,整個家,唯有大少爺安然無恙。


    麻驛似乎才是那個最後的受益者!


    想到這裏,荼宛趁機潛入關押老族長的院子,好在戒備不嚴,大概他們的大少爺,並沒有將這個昏迷不醒的老族長,放在眼裏。


    荼宛翻個身,跳進屋子裏,這才發現屋裏冷得很,而且連一盞油燈都沒有。


    她心中疑惑,從懷裏掏出火折子,借著微弱的光,慢慢摸向老族長床邊。


    那裏高高隆起一團,她撩開紗帳,被子一掀開,卻發現床上根本沒有人。


    荼宛摸摸床板,發現仍有餘溫,那人去哪裏了?


    還沒想明白,脖子上就被架了一把匕首,冰冷的利刃,讓荼宛不敢動彈。


    身後傳來略微虛弱,卻依舊威嚴的聲音,“你是何人?為何深更半夜翻進老夫的屋子?”


    話才說完,身後的人就連連咳嗽。荼宛不著急迴頭,鎮定道“我是受人所托,前來尋找族長的。”


    老族長卻並沒有因為她的話就鬆開匕首,而是更加警戒,因為他剛剛暴露了自己的虛弱。


    此時此刻,手上的匕首反而緊了幾分。“何人托你來找我?”


    荼宛深吸一口氣,盡量平靜道“老族長,可否讓我轉過身來說話?我有一樣東西,族長一看便知。”


    身後的人並不著急答應,屋裏一時陷入靜默。他似乎在思考,荼宛也在賭,賭他不是一個衝動的人。


    良久,老族長終於發話“不必轉身,把你的東西拿出來遞給我就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春風吹盡花不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蠶絲如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蠶絲如故並收藏春風吹盡花不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