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帶師父迴家。

    打開久違了半個月的房門,屋裏一片漆黑。

    我有些奇怪,brain不用燈麽?

    這些日子的經曆讓我漸漸淡忘了對brain的,那些最初的猜想。

    我走到客房門口,門鎖著,門上貼著一張紙。

    never disturb me

    i have something important to do。

    never。

    師父走過來問,寫的什麽,我英文很爛。

    這時候,又想起文姐的好了。

    千萬不要打擾我

    我有很重要的事去做

    千萬

    我一字一句翻譯給師父聽。

    “他是什麽人?”師父問。

    “我媽的一個遠房親戚,來我們家暫住的,好了不管他了,師父你餓沒?”

    “有一點。”師父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我看見有不少小動物從師父大概很久沒洗的頭發裏蹦了出來,便笑道:“師父你先去洗澡吧,我給你弄吃的。”

    把師父攆進浴室,我到廚房拿了兩桶泡麵,但是又放了迴去,因為我看見師父隨身帶著的那口小鍋,那口在書中,曾他們師徒四人留下過太多次歡樂與記憶的小鍋。

    師父洗過之後,連胡子也順帶刮了幹淨。

    我拿出幾件爸的衣服讓師父換上,師父沒有像師公從前一樣拒絕。

    或許師公死後,淩霄派再不會有一個人那樣執著的隻穿綠色唐裝了。

    煥然一新的師父出現在我的麵前時,我簡直不能自己。

    原來師父,也是個很有型的男人。

    “師父,你猜今天晚上吃什麽?”

    “鮑魚?”

    “去死啦,很貴的。”

    我把師父的小鍋從身後拿出來,還有從冰箱裏拿來的青菜和凍肉。

    “師父,內力真的可以煮火鍋麽?”

    “吃過就知道了。”

    師父有些驀然,然後笑著說:“我還記得第一次和師父吃用內力煮的火鍋,那是我一生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我知道。”我含糊的說,把一片青菜夾進嘴裏。

    “你怎麽會知道?”師父不相信的看著我。

    “因為,我也是這種感覺。”

    我笑了。

    師父也是。

    我沒有說謊,那是我這輩子除了文姐的點心,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我和師父盤坐在地板上,暈黃的燈光半明,火鍋的熱氣彌漫著一片溫馨的氛圍。師父的目光有些停頓,我仔細打量了一下自己,沒有發現什麽異常,於是側身迴望,原來師父是在注視我身後的複古鋼琴。

    那架琴從我八歲那年就擱置在那裏,白色的琴鍵微微泛黃,更加符合本身複古的意味。

    曾經很長一段時間,它都是我的敵人,因為它幾乎封殺了我小時侯全部的遊戲時光。

    我的鋼琴老師是一個傲慢刁鑽的老頭子。

    我是他的關門弟子。

    老頭子沒有傳統老人的溫和慈祥,反而嚴厲的像法西斯,常常一首曲子要不停的練上幾百遍直到他滿意為止,而且,在別的同齡人都在駕馭華麗的世界名曲時,我還是隻能乏味至極的重複著基礎訓練和音樂素養熏陶,每天必須要彈三個小時指法聽兩個小時海頓蕭邦,一年之後,我每天練琴的時間,都不能少於六小時。

    而那個時候,我的同學們都在昏天暗地的打電動打籃球。

    雖然我也很喜歡籃球,但是為了保護手指,老師的鐵令,十五歲之前,我沒有上過球場。

    老師從來不理會我的枯燥和心急,他的話就是軍令,沒有同情,不容辯解。

    他話很少,常常癱在離琴挺遠的搖椅上閉著眼睛不發一音,而每當我以為他睡著了能稍微放鬆一下時他總會神出鬼沒的伸過紙扇抽到我手上,臭罵我的錯音和懶惰的指法。

    那七年時光,是我一生中最淒厲的不堪迴首。

    老師的暴政和不講理,讓一個孩子從八歲開始就學會了忍耐,學會了怎樣一次次將忍耐的極限咬牙刷新。

    我對老師的憤恨和不理解持續了整整七年,直到七年之後,老師去歐洲治療已經晚期的肺癌。

    那天在我家,最後一課,就在這架鋼琴上,我終於彈奏出一首讓他露出笑容的他自己譜寫的曲子,他用紙扇遮掩轉頭猛咳了幾下然後笑著對我說,臭小子離出徒不遠了。我問他什麽時候可以,老頭子說等他死了的吧,我以為他瞎說的,他默然片刻,然後又是一陣咳喘……

    老師去世的時候,我收到一封歐洲發來的e-mail,是老師的女兒替他筆錄的,另外還郵遞來他自己譜寫的鋼琴曲集。

    在那封信裏,老師還是堅持的一貫的風格。

    那封信,一直封存在我的記憶裏,每一字句我都清楚記得。

    臭小子,要不是看在你爸媽糾纏不休的請求上你以為我會收你做徒弟麽,你在音樂上的天賦都不如老頭子我的千分之一,別以為我不能管著你了就給我偷懶,藝術是不能休止的你懂不懂?

    老頭子這輩子風光夠了,就是晚節不保,收了你這麽個屁小子。

    給我記住,要用心彈琴,用心做人,知道嗎?

    你要是敢給我丟臉,我一定會迴來抽死你。

    夫妻之間傳說存在著七年之癢,我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但是我和老師呢,也是七年。

    七年之後,我想通了很多事情。

    我終於明白,老師他為什麽總是離我很遠總是隨身帶一把紙扇。

    終於明白,他為什麽那樣惜時如金,不放過我的一切空閑時間。

    終於明白,音樂是不能急於求成的,沒有基礎就沒有以後的登峰造極。

    每一次,當我想起老頭子最後的遺言,總是笑罵著他的傲慢自負,然後是久久的莫大感動。

    老師,大多都是法西斯,但是就像強奸不同於殺人一樣,罪惡也是有不同的。

    很多看似真實的善,其實都是最黑暗的惡。

    很多看似殘忍的惡,其實都是最光明的善。

    善惡交織的良心事業。

    七年之後,我好想念老頭子。

    不知不覺,竟然走神出這麽遠。

    我平息下內心的湧動,打斷師父的目光:“師父,怎麽了?”

    “明仔,你會彈琴麽?”

    “當然了,不然我早把它扔出去了,師父,你到底怎麽了?”

    “鋼琴……你乙晶師母的家裏,也有這樣一架鋼琴,好像好像……”

    在那一刻,我真切的感受到,師父強忍的巨大悲愴。

    “師父,是啊,你還沒有告訴過我呢,師母到底怎樣了,她為什麽不在你身邊呢?”

    師父翻上我寬大的床,麵朝著天花板,逃避著我的疑問。

    我收拾好晚餐,關上暗燈,在師父身邊躺下。

    “師父,告訴我可以麽,無論怎樣,我都應該知道的,不是麽?”我在師父耳邊輕輕的說。

    師父沉默許久,長歎一聲,終於緩緩道來……

    那次和hydra的決戰,非同尋常。

    在戰前,他對我說了一些奇怪的話。

    ——淵,你想不想恢複乙晶小姑娘的記憶讓她尋迴光明?

    ——少廢話了,乙晶的記憶是你篡奪的,我殺了你,一切都會結束了。

    ——你還是那樣天真,淵,我知道你心裏不是這樣想的,做個交易怎樣?

    ——什麽交易?

    ——我幫你把乙晶變迴從前的乙晶,你,幫我找一個人。

    ——找到之後要怎樣?

    ——殺了他。

    ——好,我答應你……

    ——這才對嗎。——我答應你,今天一定讓你死的痛快!

    語未畢,氣劍已出。

    ——唉,你就那麽不珍惜乙晶小姑娘麽?

    ——淵,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受死吧,hydra!

    hydra無奈的搖搖頭,伸手輕盈格掉我的劍氣。

    然後消失。

    又要故伎重施,你當我是白癡麽!?

    我旋起滿地細沙向身後一卷,那隻曾經在後麵穿透師父的血手並沒有從我胸前伸出,不在身後……

    但是在我的頭頂!

    來嚐嚐淩霄混元手的掌風!

    雙掌齊推,一股剛猛的後坐力讓我雙腳不禁深陷黃沙之中。

    hydra利用詭異的身法飛離我的掌風圈,但是太慢了,肩膀和左膝各中一掌。

    以強製敵的淩霄掌風,初顯威力!

    hydra落地後揉著肩膀,淵,你強大了,這正是我想看到的!

    “哈哈哈哈哈!……”

    hydra獰笑著從衣中抽出那柄藍金用過的武士軍刀。

    “怎麽樣,熟悉麽?”

    軍刀襲來!

    密不透風的刀氣斬旋沙而來。

    大風唿嘯,黃沙彌漫。

    “好就讓我用乙晶劍法會你!師父可以殺掉藍金,我也一樣可以幹掉你!”

    劍氣頂上!

    不借助任何實體,遠距離,殺傷力,以快製敵。

    子彈般狂射而出的萬千劍氣,三五成群的纏掉每一輪刀氣,然後找出間隙,重創hydra。

    同時,我身上也不斷中刀。

    我們兩人相隔三十米。

    隔著生與死的三十米。

    那一刻,我想到的不是正義。

    我隻想報仇!

    慘死的師父和阿義,我的爸媽,還有不再是乙晶的乙晶。

    我隻想殺!

    如果,hydra不曾用催眠將關老爺子變成我師父黃駿。

    如果,師父沒有出現過,沒有帶給我正義的概念和我一生,再也無法重複的快樂,讓我在失去家人之後,擁有一個虛構的淩霄派,一個絕望的孤獨武林,一段幸福而慘烈的夢……

    我也許,就不會這麽恨。

    而且除了失去記憶的乙晶之外,催眠術已經消除了我們存在過的痕跡。

    當我抱著乙晶,泣不成聲的告訴她師父和阿義慘死的消息,她卻眼神空洞的夢囈般叫我信二,問我她的眼睛到哪裏去了?

    那種不能言說的巨大孤獨將我全身冰冷。

    我隻能一個人痛苦的承受迴憶帶給我的一切,一夜夜笑著睡去,哭著醒來。

    所以,跟hydra的決戰,生死早已不再重要。

    我暴強出身上修煉的和師父臨行前傳給我的精純內力,盡化為漫天致命的劍氣掌風朝hydra殺去。

    我們之間的恩怨,無需多言,隻有其中一個死掉,才能結束。

    我們之間的決戰,也再無需更多的招式變換。

    隻要有殺意,就足夠。

    …………

    “師父,那後來到底誰勝了?”

    師父用內力將流出的淚水悉數蒸騰掉,然後繼續講述那慘烈的經曆……

    那是我不曾想到一個結局。

    在馬上決定生死的一擊前,hydra突然離開了。

    “淵,你很強,但我不想現在殺死你,你死了故事就結束了,這樣壯闊的史詩故事失去了下一代的傳承多麽可惜。等你五年,等你找到徒弟,我們再做了斷。”

    “hydra,你迴來!”

    我大叫著追去,可是hydra已經消失。

    hydra重傷不輕,我也如此。

    我在沙漠中調息數時,然後封住血脈,摸索著乙晶的氣息離開。

    但我沒想到的是,乙晶的氣息居然越來越微弱!

    等我趕到那戶人家時,房子早已被炸成廢墟。

    我發狂的吼叫著轟開斷壁殘垣,找到……你乙晶師母的屍體,和她握在手中的一張字條。

    ——淵,你這一代的故事即將結束,乙晶沒必要再存在,一心一意去尋徒吧

    和你一樣難過的 hydra

    …………

    師父停止了講述,雙手抱住頭,深埋在枕頭裏。

    悲愴的殺氣從師父顫抖不止的身體散發出,他好痛苦……

    我能理解那種痛苦,就好像linsa如果那樣死去,我會比師父更悲痛欲絕。

    我知道,當唯一存在的痕跡也被抹去時,師父的一生,終於變得不再有任何意義。

    除了幸存的正義,記憶,和未來的我。

    多麽殘忍與不值的遊戲,師父在書中說的沒錯。真的太不值了!

    配角都將成為炮灰,而主角,隻不過一代代承襲,徒弟取代師父,繼續活著。

    活在絕望的孤獨裏。

    從前,我一直以為仗劍行俠的獨行客很酷很有型。

    獨來獨往,在需要時,總有紅顏相伴。

    不過,師父如果是獨行俠,他一定是其中最最孤獨的一個。

    “師父……你也不要太難過了,等我功夫大進,咱們一起滅掉hydra!”

    我把手印在師父背上,用火熱的內力溫暖一顆痛苦的心。

    師父慢慢抬起頭,抓住我的手。

    “多年以前,師父也是這樣跟師公說的,結果你師公戰死,師父活了下來,明,將來與hydra的決戰,我也希望你能活下來。”

    “淩霄派不能絕滅! 正義的故事一定要傳承下去!”

    師父正氣浩然!

    “正義的火焰不能熄滅!死去的生命不能無名!”

    “師父,我不相信曆史會那樣相似的重演,即使這些都是hydra編造的遊戲,一樣的情節,他難道不會厭煩麽?我們要聯手破除這個遊戲!”

    師父!……

    我抓緊師父的手。

    明仔!……

    師父握緊我的手。

    為了命運。

    為了正義。

    還有超越仇恨的恨。

    那天晚上,我陷入一個奇怪的夢境。

    我看見炮火連天的新月沃地,我看見廢墟中裹在窗簾裏麵目全非的乙晶師母……

    我看見一群黑衣槍手在追殺一個人,好熟悉的一個人!

    我看見linsa在放學路上跟眾多男生說說笑笑,她迴頭看了我一眼,我突然間發現,linsa的臉是那樣似曾相識!

    我看見小伊一遍遍撥響那個傷心的號碼,一次次落寞而焦急的落淚。

    我看見文姐在圖書館一個人孤獨的翻著《未解之謎》。

    我看見爸媽在海南天涯海角的海邊對著手機歎息……

    我看見他。

    殺氣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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