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心髒也灼痛起來的時候,聖尊終於意識到自己真正的處境。


    可是遲了就是遲了,他的身體,已經從內而外,燃起不可滅的焚心火劫。


    此劫一起,天道法則之下,哪怕是一滴精血呢,也會因為焚心火劫燃燒殆盡。


    最大底氣的逃命秘法,再不可用。


    “不,不,不不……”


    身體、神魂俱都燃起。


    聖尊淒厲大叫有如一個火人,在拚命的掙紮。


    虛乘和八臂神猿沒想到會親眼見證這傳說中的焚心焚神火劫。。


    聖尊……完了呀!


    真好。


    兩人以最快的速度,分守左右,以防他狗急跳牆,在臨死的時候,找哪個觀戰的倒黴金仙當墊背。


    誰……,他們都舍不得。


    當年,他們舍不得,所以一個赴死,一個……妥協。


    如今,他們更舍不得。


    大好的日子才開始,所有人都好好的,都該是好好的。


    “不,不該是這樣的。”


    神魂、身體的痛苦,湮滅不了聖尊下意識的感觀。


    他在大火中睜開了一雙噬血的眸子,“不該是這樣的,林蹊……”


    聖尊朝陸靈蹊所立方位,大聲嘶吼,“你你……”


    他看到了陸靈蹊,可是,又好像沒看到陸靈蹊。


    焚神火劫中,他看到的是一個幾歲的小娃,茫然地站在她自己的屍體前。


    聖尊猛地噴出一口血來。


    那血有如無數分散的火箭,直撲八臂神猿。


    身為聖者的八臂神猿當然不會傷在這區區火箭之下,一個透明元盾,把火箭盡數擋下。


    可是,短短時間,聖尊卻又像看到了可憐巴巴,如石人一般,站在破破廟中的他。


    不對,果然不對。


    在焚神火劫的痛苦中,他好像看到了另一個自己,那個自己是好好的,是一塵不染,是高高在上,一如世尊好好時……,美好的自己。


    那才該是他。


    聖尊一個轉身,盯向虛乘,“是你……”他咬牙切齒,“你動用了月亮宮的逆轉大法?”


    什麽?


    虛乘後退一步。


    他怎麽可能動用月亮宮的逆轉大法?


    他沒那本事啊!


    可是,隱隱的,虛乘也覺得哪裏不對。


    他……他難道不知道,魯善是什麽樣的人嗎?


    把月亮宮宮主清川囚進天罰獄,魯善肯定要在暗裏幫忙的。


    被世尊和聖尊逼著,朝曾是朋友,後來立意追隨他的清川下手,讓清川想求一死都難,這是他能幹出的事嗎?


    迴想往事,虛乘有時候也奇怪自己的某些行為,可是用大道之法追尋的時候,裏麵總是一片迷霧。


    “你們……”


    看到虛乘一副心虛的樣子,早是火人形狀的聖尊更是雙目噴火,大聲嘶吼,“當初是誰發誓,定斬清川?是誰發誓,自絕輪迴,魂入天罰獄,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刑?


    你們……你們敢騙我,敢騙天騙地?


    天道法則,我逃不了,你們能逃得了?”


    “……”


    虛乘猛的後退一步。


    一段不敢想象的記憶,衝進腦海。


    “我看不到前路。”


    清川的臉色灰敗,眼睛無神,“但是,不拚……真的沒有路。”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身體在顫抖,聲音也在顫抖,“師妹她們已經走了,我……我也該走了,虛乘,整個月亮宮都……都被我以秘法祭天了,我……我罪孽深重,成功也好,成仁也罷,我都該死。


    所以,我把我自己也祭了月亮門。”


    清川的雙唇顫抖,“但是,自祭之後,我的神魂還不能死。我得進天罰獄看著,那裏……那裏可能有這方宇宙……,有……有我的一份生機。”


    可是,天罰獄怎麽可能有生機?


    虛乘大力搖頭,紅著眼睛,想讓清川改變主意。


    “的是欺天瞞地之法。”


    清川伸同兩隻手,搭到他的肩頭,“虛乘,你要幫我,不幫我,我們都得死,我們和我們的後代,這方宇宙的所有生靈,生生世世,都是佐蒙人圈養的豬羊。”


    “我……我幫你。”


    虛乘看到自己應了,終於意識到什麽,眼睛不由也跟著紅了。


    “好兄弟!”


    清川拍拍他的肩,“我在我的修煉密室裏,給你準備了一道門,不要嫌小,事成之後,你自己鑽過去,記住一定要鑽,鑽過去了……,就……就一切都好了。”


    那是一個虛虛的,小小的,沒有實體的月亮門。


    他鑽了。


    然後……他忘了他!


    不,沒有忘,記憶中的清川,再不是朋友,是……害他幾番出錯,害了徒弟,害了好多人的混蛋,他把他的魂魄扔進了天罰獄,他要他再無輪迴,要他死……都死的不痛快。


    “聖尊,你該死!”


    虛乘一拳砸出。


    隻是火人的聖尊,一下子被砸出了老遠,砸進了九天機樞陣。


    八臂神猿慌忙跟上。


    “我該死,你不該死?”


    看到虛乘身上的氣息閃爍不絕,聖尊哈哈大笑。


    這個好像老老實實,一點本事都沒有聖者,當初就不該留下。


    可恨他們居然被銀月,被栗太常,被宋玉一行人話趕話的逼到死角,他們去天淵七界除魔,而他和世尊……則發下毒誓,不主動動虛乘。


    早知道……


    一想到,就這麽個混蛋,庇護了當年還甚弱小的林蹊,擋住了他們強攻刑堂,殺了廣若的路,聖尊就悔的不行。


    他這一悔,焚神之火就燒得更猛烈了。


    “天地有因果,我逃不掉,你們能逃掉嗎?”


    世尊應劫,他應劫,看樣子虛乘也要應劫,那麽是不是還有人要陪他們一起?


    臨死了,聖尊也想拉上幾個掂背的。


    要毀滅,大家就一起。


    “林蹊,你早死了,你知道嗎?你個小鬼,這世上本就沒有你。”


    如雷的聲音,炸響在陸靈蹊耳邊的時候,陸靈蹊心下巨跳。


    她是小鬼嗎?


    如果沒有葉湛秋誤打誤撞的殺了狼盜周康,她……真是小鬼。


    這世上沒有她。


    但現在,這世上已經有了她。


    她努力的活到現在,是聖尊一句話,就能否定得了的嗎?


    “是誰?在逆天改命?”


    已經被焚神了,聖尊也不怕死得更快一點,林蹊身上的因果線,交雜的太多,推手太多,但是有一條最亮最亮。


    聖尊不怕虛乘瘋狂了,反正到了此時,這具身體,已經沒什麽是不可承受的了。


    他腦袋上的火焰轟的一下,騰高三尺,一雙火眼看破所有虛妄,看清了圍在這裏的所有人。


    有能力逆天改命的人,隻能是這裏的人。


    “是你?”


    陸望默默的站在一條幻道裏。


    這因果他怕嗎?


    不怕!


    早就死過一次的人,無所畏懼。


    今天這一切,都是他夢寐以求的。


    為了今天,再丟一條命又如何?


    他做到了想要做到的一切。


    “是我!”


    陸望的眼睛和聖尊的對上。


    “你該死!”怎麽隻他一個人?


    聖尊氣急敗壞,很想再找幾個。


    可是,其他人……其他人的因果線,雖然煩雜,卻沒有那根黑的發亮的線。


    哪怕曾經當過小鬼的林蹊也沒有,也就是說,如今的她隻是陸望逆天改命後,被動的,順勢崛起之人。


    天道不會追索這樣的人。


    “你該死,你該死啊!”


    “那又如何?你要先我一步死了。”


    陸望聲音冷靜,他隱隱的感應到身體似乎有些不對,“而我……還站在這裏。”


    “……”


    聖尊頭上的火燒的更大了些,“想站在這裏?做夢!”


    他身上的火猛然加大,好像要把虛乘也點著。


    緊急關頭,八臂神猿一把把虛乘甩到了身後。


    可是聖尊的目標不再是虛乘,他的目標是陸望。


    同階無敵的陸望,曾在外域戰場,給他們製造了多少麻煩?


    沒想到,他還一手炮製了他和世尊的死劫。


    早知道……


    火人的聖尊一閃,衝向陸望。


    十麵埋伏瞬息而動。


    無數向陽花和聖尊化成的火人一起燃燒。


    “老祖……”


    陸靈蹊心下大駭,就想衝過去。


    祝紅琳一把拉住她。


    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但是,隱隱的,她感覺聖尊就是希望林蹊也過去。


    “八臂前輩,”陸靈蹊掙紮,想要脫開師父和義父的手,“救……”


    陸望一口打斷,“沒用了。”


    火人聖尊大笑,“哈哈哈!確實沒用了。”


    “靈蹊!”陸望的聲音從火海中傳出,“好好活著,逆天改命的是我,與諸位前輩,諸位道友都沒關係。我陸望……,能拖此世間大獠同入地獄,快哉!”


    轟~~~~


    火海燃燒在整個幻道裏。


    嘭~


    咻~


    八臂神猿和銀月仙子,一拳一箭,同時衝進。


    火道被犁,聖尊的火人,在閃了幾閃後,不甘的徹底消亡。


    陸望身上的火焰轉眼被四麵八方罩來的數十道道法連手按住。


    他的麵色蒼白,身上的氣息,明明滅滅,異常不穩。


    “老祖!”


    陸靈蹊被木老道帶著一閃衝至。


    兩人的手幾乎同時按到了陸望身上。


    木老道木之生氣急速往他滿是死氣的身體灌注。


    青主兒的小藤藤亦是同樣,兩人都想用生之靈氣,把陸望逆轉身上的死氣。


    “沒用了。”


    陸望反手把他們按住,看向眼睛通紅,一瞬間翻出無數丹藥的陸靈蹊,“乖!別哭,老祖求仁得仁。”


    晉階金仙時,心魔劫中,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數個因果劫,“逆天改命的代價,其實不是我一個人在受。”


    他給陸靈蹊擦了擦怎麽也擦不幹淨的眼淚,但事實上,他自己也流淚了,“我好像還賭進了十代子孫的運道,迴去……幫我給你太爺爺他們上柱香,幫我跟無想說聲對不起,幫老祖好好照顧她。”


    剛開始的時候,他隻是想給陸家尋個活路,可是,尋著尋著,盤子越來越大,大到不可想象,不可控製。


    好在……


    他賭進去的運和天淵七界無數先賢一起賭進去的運——重合了。


    “我在外域戰場上,殺了一個佐蒙人,得了一件特別的法寶,那法寶是月亮宮的。”


    陸望以眼見的速度消瘦起來,“我是以它為媒,得了一位,叫清川前輩的教導,但是,我已經不記得,他教的那一切了,他教的我……應該是你心魔劫中,埋了的屍骨。”


    大道無情,天地有情!


    他好像是他,又好像不是他。


    月亮宮的傳承由此可見一斑。


    陸望不想陸靈蹊再去碰了,“你乖乖的活著,好好的活著,聽話!”


    ……


    佐蒙族地,大殺四方的葉湛秋突感一陣心悸,連穩固的仙嬰,都好像被什麽盯上,嚇得縮起了小身體。


    “怎麽迴事?”


    李開甲幫他擋下致命一劍,一腳把他往外踹踹。


    葉湛秋狼狽爬起來,不過心悸卻又無由的消失了。


    他在天劍宗申甫、舒俏一眾人過來支援李開甲的時候,往後退了退。


    此時的戰局……,已經輪不到他插手了。


    佐蒙人越來越少,隻剩幾個零星戰場。


    葉湛秋咽了一口吐沫,忍不住都要懷疑剛剛的心悸,就是天劍宗的這些家夥使壞,他們就是來搶活的。


    可恨,他不能跟他們再搶活了。


    葉湛秋無奈地轉到一樣閑下來的柳酒兒處,“不是說佐蒙人就開走了三艘星船嗎?”


    這一位可是神棍。


    “柳道友,你是不是要算一下,剩下的佐蒙人跑哪去了?”


    柳酒兒:“……”


    這還用算嗎?


    “育堡沒了,育堡能夠培育那麽多無智的佐蒙人,想來,是一件非常厲害的空間法寶。”


    她懷疑,佐蒙人全都進了育堡。


    或者說,佐蒙人有好些帶有空間性質的特別法寶。


    隻要那類的法寶多,不要說三艘星船了,就是一艘,也能帶走大半。


    “葉道友,你的臉色不太好,是被搶活了吧?”


    成套的法寶,就是比他們快。


    活該被搶活。


    葉湛秋看出她眼中的興災樂禍,不由無語,“我剛剛感覺一陣心悸,那心悸來得太突然,好像一下子就能把我碾壓成坭……


    柳道友,你覺得,為了搶點活,天劍宗的這群人,會一起對我動殺念嗎?”


    這?


    柳酒兒的眉頭高高攏起。


    不可能的,大家雖然搶活,可是,絕對不會朝自己人動殺念。


    都能引動葉湛秋心悸了,絕對是真正的殺念。


    難不成,這裏還暗藏著佐蒙人的高手?


    柳酒兒不動聲色的打量四周,輕聲傳音道:“幫我護法!”


    三枚玉玄龜甲當場撒下。


    上上卦!


    她轉過頭,仔細的看他,一邊看,一邊掐算著。


    “天地否!因果卦?”


    柳酒兒緊鎖眉頭。


    這卦是難得的‘綜卦’表明泰極而否,否極泰來,互為因果。


    應在此間……應該是好卦吧?


    但它真的隻是中中卦。


    柳酒兒心中不安的很,正要傳信給指揮戰事的談鍾音,就若有所感的抬起了頭。


    遠處天空,明明無雲,卻好像燒著了一般,飛快的往這邊擴散,看上去可怖的緊。


    談鍾音心頭一跳。


    被一庸趕迴來,主持這邊的戰事,她其實一肚子不樂意。


    但此時……


    談鍾音身形一閃,出現在半空中,近距離感應。


    半晌後,重新迴來的她,心頭也不安的很,“柳道友,你還能給你師姐林蹊算個命嗎?”


    從師姐那裏看全局戰事?


    柳酒兒點頭。


    大戰開始的有些倉促。


    但是,伏殺聖者的機會太難得了。


    她重新吸迴自己的玉玄龜甲,拜求四方後,這才一把撒下。


    “風火家人?”


    這是家人卦?


    柳酒兒目露異色,此卦於師姐的家人不利呢。


    “卦象說的是什麽?”


    “一朵鮮花鏡中開,看著極好取不來……”


    柳酒兒的神識瘋狂延展,沒一會,先尋到病書生陸安,又尋到始終在一起的夫妻二人,這才稍稍放心。


    “前輩,您幫我師姐,多照顧一下她的家人吧!”


    談鍾音:“……”


    她已經知道,林蹊的本名叫陸靈蹊,是陸望的後人,那……陸望算不算她的家人?


    對陸望……


    談鍾音迅速傳音給二十個小隊的隊長,“你們快點打掃戰場,我還有其他戰事。”


    她不能老待在這裏。


    半天後,戰場匆匆忙忙的掃了一場,談鍾音急急的從鈴山傳送陣,傳送迴仙盟坊市。


    來來往往的修士臉上,全都有克製的喜意。


    “拿下聖尊了?”


    談鍾音急忙問向守陣執事。


    “比拿下還爽!”執事笑著道:“聖尊焚心焚神而亡,聽說迷幻天魔狐雪舞前輩立下了大功。”


    “我們的人都還好吧?”


    執事臉上的笑意沒了,“……陸望前輩隕落了。”


    什麽?


    談鍾音的麵上一白。


    才晉階金仙,同階無敵的陸望,怎麽會……


    “靈堂布置在震幽殿,長老若是要去……”


    談鍾音一個閃身,縮地成寸,就往震幽殿跑去。


    一直沒什麽人的震幽殿,難得的人來人往。


    談鍾音看著盡數掛白的震幽殿,半晌沒辦法走進去。


    她遠遠的看著大殿正中的玉棺,隻覺腳有千斤重。


    “來了,就過來上柱香吧!”


    迴來的一庸已經知道,偵察三艘逃亡星船的修士,失去了偵察目標,接下來,他要親自去察了,“上完香,把阿菇娜喊來。”


    他傳音給談鍾音,“虛乘前輩那裏,也有些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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