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向柔頭一迴聽聞昭用這樣冷漠又嘲諷的口吻同她說話,呆愣了一瞬才迴過神,哭道,“你又不是我,你是高高在上的國公府嫡女啊!不用送了,我自己走。”往門口走的時候,紀向柔控製不住地加快了步伐,幾乎是一路疾奔。

    紀向柔雖然對聞昭藏了些嫉妒不甘的心思,但遇到事情第一時間就是想著向聞昭求助,聞昭雖然年紀比她小,但處理事情來卻一點不含糊,叫紀向柔覺得安心。可現在她一個不受控製便把自己的心裏話都倒出來了,臉皮都撕破了以後該如何打交道?

    迴到壽延堂的偏房,紀向柔聽見她的娘親低低歎息了一聲。她一定是覺得自己魔怔了,才會奮不顧身衝到馬蹄前。其實她自己也不曉得那一瞬自己在想什麽,她或許是太不甘心了,再不掙紮一番,她一輩子都要活在另一個女子的陰影之下了。或許她能做到讓自己未來的夫君喜歡上自己,但是她始終會覺得膈應。她費盡心力爭取來的東西,另一個人卻棄如敝履。

    不過一晚,這件事好似就傳得人盡皆知,紀向柔這才知道,那天救她的人是莊起的弟弟,莊廷。

    聞昭聽說容家對紀向柔有些惱怒的意思,莊家卻沒有任何表示。她覺得有些不解,依她來看,莊廷分明是有些中意紀向柔的,不然他一介文弱公子,為何冒著受傷的風險將紀向柔救下。若隻是不願見血,指一個小廝去救也是可以的,他卻親自上去了。

    這其中必然是有隱情的,要麽是不願與容家鬧僵,要麽就是莊家的長輩不同意將紀向柔娶進門。

    這微妙的局麵叫京城裏百姓做足了看好戲的姿態,紀向柔身處輿論中心,隻好閉門不出。本是今年三月就要出嫁的待嫁娘,卻鬧出了這樣的事,叫薑家出去采買的仆人也跟著麵上無光。本來為人所救不可避免會有一些肢體觸碰,華夏也沒有被人碰了胳臂就要砍掉那般重視貞潔,但錯就錯在不知哪裏傳出這姑娘是故意衝到中書令大人的馬前,好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言論。這話不得了,對於一個待嫁新娘而言,這話可是會毀了她的!

    而此時紫宸殿裏的那位也苦惱得很。廣安王失蹤的那段時日,太子的勢力與廣安王的勢力形同水火,在朝堂上也能看出些針尖對麥芒的意思,但自從廣安王迴來以後,兩方的矛盾便消弭了些,廣安王世子也整日笑容滿麵的模樣,在太子麵前更是和和氣氣。

    這與皇上的初衷相去甚遠。

    在這樣的情形下,薑家同李襄的親事便顯得雞肋起來。皇上本是要這

    些手握重權的勢力之間好好鬥一鬥,他也好得些漁翁之利。而現在的局麵卻有些失衡了。

    薑二爺走近院子,便聽見不遠處一陣喧鬧聲,走過去一瞧竟是近日的緋聞中心紀向柔。

    “薑聞昭,你出來啊!”

    “薑聞昭,你好狠的心腸,竟然將此事散了出去,你可知這樣會毀了我一輩子啊!”

    紀向柔淚流滿麵地滑坐在地上,旁邊的灑掃丫鬟停了手裏的活兒往這邊看,眼裏又是鄙夷又是同情。時不時望一眼聞昭緊閉的房門,若這事真是她們姑娘傳出去的,那……嘖嘖。這些丫鬟婆子心裏都存了疑,因為聞昭待這些下人向來賞罰分明、行事也光明磊落,不像是會這樣做的人。

    薑二爺疾步走近,聞昭是什麽樣的人他最清楚不過,怎麽會到外麵去毀自家姐妹的名聲。就算紀向柔不是薑家人,但她畢竟是表姑娘,又寄居在薑家,若是她的名聲有礙,於薑家的姑娘也不會是好事。他薑家還沒有嫌棄她拖累名聲,這姑娘倒還攀咬起他閨女來了!

    他還未開口,便見聞昭的房門打開了,出來的姑娘蹙著眉有些不耐煩的樣子,清冷又傲然,卻將坐在地上哭得不成模樣的紀向柔比到了塵埃裏。

    “嚷嚷什麽,擾人午休。”

    紀向柔哭聲一噎,撐著地站起來,“外頭的流言是不是你傳的?”

    聞昭憐憫地看她一眼,“這對我有什麽好處?你怎麽不想想是你自己做得太明顯?”

    這時薑二爺過來攬著聞昭,“怎麽穿這麽點就站在門口?”

    “爹爹,方才午休呢。”

    “快些進屋,別著涼了。”

    聞昭點點頭便往裏走,仿佛門口沒有站著這麽一個質問她的人。而薑二爺則沉著臉色看著手足無措的紀向柔,冷聲道,“適可而止些,薑家還能當你是貴客。”

    紀向柔的身子晃了晃,她本就隻是一個遠道而來的客人罷了,與這些主人相爭毫無勝算可言,還會遭人嫌棄。薑二爺不願與一個小姑娘爭論,說完這句便抬腳走了,留紀向柔站在聞昭的門口失魂落魄。

    子時,萬家燈火盡滅。陸然還沒有處理完文書,撐著腦袋幾乎要睡去。深吸一口氣,從懷裏掏出一支珠釵,這是他從聞昭的發間取下來的,此時上頭的粉色珍珠在燭光的映照下散發著柔和又溫暖的光澤。前些天他想去見見聞昭,卻發現地道不知怎的竟然被人堵上了,他隔著木板喊了一聲,上頭傳來聞昭的迴話

    ,“地道被我三哥發現啦!這是他堵上的。”

    陸然無奈,隻好與聞昭隔著木板說了一會兒話,隨後原路返迴。

    如今他要半夜出去隻有走地道,不然極易被皇上豢養的那群本事不俗的暗衛發現,到時皇上怕是不會信他了。所以薑聞熠將聞昭這邊的出口堵上當真是要他命,這樣他還如何見聞昭?

    陸然迴過神,將心思再一次集中在這些文書上。他要盡快熟悉中書令的事務,不能叫人拿住差錯,不然前頭的謀劃就功虧一簣了。

    夜深人靜時確實容易發人深思。屋裏燒了銀絲碳取暖,但這個冬夜還是叫他感到了寒涼。或許,大事辦成之後他會想要帶著聞昭去一個風景宜人的地方,教他們的孩子讀書寫字。

    他們分明還沒有成親,陸然卻想了這麽多、這麽遠,叫他自己都忍不住笑出聲。

    事情過去幾天,容家在嘲笑聲中表示高攀不起紀向柔這樣的兒媳,大伯母容氏夾在中間難做得很,心裏也有些怨怪起了紀向柔。眾人都以為此事裏頭最叫人同情的是容二公子,可誰有能想到,那些毀了紀向柔的言論正是他傳出去的呢。

    那日紀向柔的所作所為幾乎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容家根基不淺,一打聽便能知道原委,而他容許實在是不願意娶這樣的姑娘。本來還想著她是聞昭的表姐,總有一些相似之處,可事實卻告訴他,誰也不能做聞昭的替代品。不管是她的一顰一笑,還是救人時的奮不顧身,或是拒絕人時果決的模樣,都是旁人替代不了的。

    而繼容家表態之後,莊家也跟著表態了,卻隻許紀向柔側門進府。莊廷覺得納她為妾有些委屈了她,莊起卻半分不留情地道,“那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那樣的姑娘配做莊家婦?”莊起想起先前那姑娘落水後他將她救起,她含情脈脈地看他,他一轉頭卻看見了聞昭。那樣的情形反複入夢,叫他心裏堵了好久。

    莊廷從小到大沒有忤逆過莊起,這迴也隻是低落地垂頭,不再言語。

    莊起見他這副模樣,心下稍安,可他打心眼裏不希望紀向柔進莊家,哪怕是妾也不成,他覺得膈應,這個前不久還對他別有心思的女子,轉眼卻撲到了陸然的馬前,現在又有可能做他弟弟的妾室,真是哪哪都叫他心塞。

    紀向柔大概怎麽也想不到,上輩子那個對她情根深種又隻能無奈另娶他人的男子,這輩子竟對她這般厭惡。聞昭自然也想不到,畢竟這一輩子她並沒有插手他們二人的情感,她隻是努力讓自己活得

    比上輩子好些罷了。

    莊家說得委婉,卻叫大家都聽明白了,莊家不願給紀向柔一個正妻之位。紀向柔聽到消息的時候又哭又笑,抱著她娘親,過了好久才喃喃道,“娘親,我們迴去吧,迴家。”

    陳氏心疼極了,她的女兒再怎麽不懂事,性子都是好的,怎容得別人這般輕賤,“好好好,我們迴去。”

    她們都知道,這一迴去,京城的一切都將是過眼雲煙,紀向柔將在江南嫁進一個尋常府邸,相夫教子數十年,陳氏也將繼續守著寡,盼著每日每日過得快些,年華容顏走得慢些。

    就這般,紀向柔直到離開京城也沒有再與聞昭說過一句話。聞昭自然也不在意這個,倒是覺得清淨了些。說起來,她上輩子好像不大會看人呢,竟覺得紀向柔是個溫柔可親的,所以她才會著了別人的道,被莊起一騙就是兩年。從十四歲毀容後與他訂婚起,到十六歲國公府覆滅的這兩年間,她一直以為莊起是喜愛她的,不然怎麽會願意娶這麽一個麵貌可怕的女子。

    因著紀向柔的事,扶搖這個耿直脾氣在聞昭的耳邊小聲嘀咕了不知多少次“白眼狼”、“夾著尾巴灰溜溜地跑了”,聞昭笑著製止她,扶搖卻很快笑容燦爛地道,“姑娘可聽說國公爺又打了勝仗?據說啊,廣安王世子往戰地送了好些糧草和棉衣,叫士兵過了一個溫暖的年關。沒想到啊,這世子還挺有心的嘛。”扶搖說到後頭,看著的聞昭的眼神便話裏有話了。

    扶搖和芙蕖兩個是她的貼身丫頭,聞昭有什麽動靜她們最清楚不過,因此聞昭與陸然的事她們也大致知道些。偶爾屋裏傳出些什麽動靜,叫她們直想衝進去,省得姑娘吃了虧,可到底還是記著姑娘叮囑她們的話,就是急得直跺腳也沒有進去看個究竟。

    先前還以為是賊人,後來聞昭與陸然的事情擺到明麵上來了,她們這才知道那個常常夜襲的“賊人”是誰。她們偶爾也會怨上聞昭,覺得她與陸然這樣不合禮法,要是真出了岔子誰也負不起責任。

    還好,自從上迴三公子來了一趟之後,自家姑娘的房裏再沒有進過“賊人”了。

    她們承認,若是陸然做他們姑爺,自然是極好的,但是那個中書令大人一步步高升,她們家姑娘卻還是別人的未婚妻。要她們說,還是穩妥些比較好,姑娘與世子是皇上賜婚的,哪有收迴的道理,且那世子雖然小了些,其他卻是相當不錯的,如何就不能嫁了?

    廣安王世子往戰地送棉衣糧草一事本是好事,可傳到了皇上那

    裏卻叫他生了擔憂。先前皇上確實是想將薑家與廣安王府綁在一塊兒,好與太子爭個高下,彼此消磨。可現在,李襄與太子一派和氣,又與薑家走得這般近,實在叫他覺得失態脫離了掌控。且隴右地處西北,薑家軍也是職在保衛西北,挨得這般近關係又密切,難保不會“沆瀣一氣”。

    皇上突然有些後悔將薑二姑娘配給李襄了,可他是皇上,說出的話、頒了的旨意,斷沒有收迴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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