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昭還未逛過西北的街市,來時也隻是匆匆一瞥,因此得知了三哥要帶她出去後便興奮得很。

    涼州離西戎不遠,且百年之前還是一片蠻夷之地,因此它的街市雖有幾分京城的影子,卻是大不相同的,像是將異域與中原攪和在了一起,卻又渾然天成的和諧。

    聞昭在首飾鋪裏看見了一小麵鏡子,水銀為鏡,青銅為背,邊沿雕著繁複古老的紋路,背麵鑲了一圈細碎彩石。若它再蒙上些塵土,還真有些像是從哪裏淘出來的古物。

    “掌櫃的,這個鏡子背麵可是刻了西戎的文字?您可認識?”

    掌櫃對自己店鋪裏的玩意兒門清,也不用取過來瞧,張口就道,“這是西戎人做的往生鏡,據說在這個鏡子裏頭偶爾可以見到自己前世的模樣,誰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這麽神奇,不過這鏡子做得卻是一等一的精巧,姑娘眼光不錯……”

    他的話還未說完,聞昭就幾乎握不住這“往生鏡”的手柄,眼睛再不敢往鏡子上瞧。

    薑聞熠將鏡子從聞昭的手裏取過,笑道,“這玩意兒聽著還挺滲人的,我們瞧瞧其它的。”

    聞昭點點頭。

    兩人從首飾鋪出來,卻迎麵撞見了正要進來的幾個衣著光鮮的姑娘。魏英蘅恰在其中。

    一見到薑聞熠,魏英蘅便大步走過來,躬著身子雙手合十道,“幾日前是我不對,我賠罪,賠罪。”

    薑聞熠頭疼地幾乎要撫額,抬腳就要出去。

    魏英蘅急急忙忙攔在前頭,蹙著眉道,“我道歉還不成?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諒了我吧?我不知道那她是你妹妹啊……”

    薑聞熠突然覺得有些好笑,“若她不是我妹妹,你就該揮鞭子了?”

    魏英蘅被這一句噎得說不出話來,她不願對薑聞熠撒謊,若他身旁的姑娘不是他親妹,她當真會一鞭子下去叫那女人破了相才好。

    “借過。”薑聞熠說完便要往前走。

    聞昭從未見過三哥這般冷淡的模樣,不由得多欣賞了一會兒。眼見這個魏姑娘再一次沒臉沒皮地攔上來,聞昭挽緊了三哥的手臂,皺眉撅嘴,一副刁蠻任性的樣子。

    “你想做我嫂子?”問這句話的時候還眯著眼將魏英蘅上下打量,眼裏盡是挑剔的意味。

    魏英蘅沒料到聞昭會問得這般不加掩飾,愣了愣,隨即小雞啄米樣點頭,“那日是我的不是,你們要怎麽罰我都行,我魏英蘅真的真的會

    誠心改過的!所以我還是有機會嫁給薑郎的吧?”

    聞昭卻將下巴一抬,哼了一聲道,“不行,我不喜歡你,你過不了我這關,三哥不會要你的。”

    魏英蘅頭迴遇見這樣的“妹妹”,眨了眨眼反應過來,怒道,“你又不能左右你三哥的姻緣!做妹妹的未免管得太寬了吧?”

    聞昭被她嚇到似的後退半步,晃了晃薑聞熠的手臂,委屈道,“三哥~她兇我!”魏英蘅目瞪口呆。聞昭這副模樣與先前那個扇她的瘋子簡直判若兩人。

    薑聞熠見聞昭演上了癮,這委屈的小模樣直逗得他想笑,可他還要配合好聞昭,於是忍著笑摸了摸她的發髻,安撫道,“乖,別不開心了,我們走。”

    “三哥,你會喜歡我不喜歡的人嘛?”

    “放心,不會。”

    “這還差不多,我們走吧。”

    魏英蘅呆在原地,見薑聞熠二人已經走出一段路了,這才不甘心地在後邊大喊,“薑郎你不要被你妹妹左右啊!”

    薑聞熠笑歎道,“沒想到這迴竟然這般輕巧就脫身了。”

    “對付這樣的,就要出其不意,叫她不知道如何反應才好。”

    兩人邊說邊走,最後在一處酒樓前停下。

    “這裏的乳酪做得甜而不膩、濃而不腥,嚐嚐?”

    “嗯,若是母親在這裏的話,也會喜歡上這個的。”秦氏對羊乳牛乳一類的吃食都心存反感,就是因為那股子腥膻味,而眼前這個乳酪球卻叫人嚐不出腥味來。

    說到這裏,聞昭抬起頭,“三哥,我們何時迴去?”

    薑聞熠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等這邊的事情處理好之後。”言罷又給聞昭倒了一杯酒,“這是西域的葡萄酒,容易醉人,所以就隻能喝這一杯。”

    “好好好。”

    聞昭在隴右過的日子安詳平靜,遠在天山的沈神醫卻暴怒地一掌拍向桌子。

    “這勞什子皇帝!江山遲早敗在他的手上!”

    他雖說了大逆不道的話,身邊的藥童卻隻是勸道,“師父莫生氣,為他人氣壞自己不值得。”

    沈神醫站起身,負手走來走去,嘴上不住念叨,“早先就不同意將秋桑嫁到京城去,偏她就喜歡那個小子,唉!這下出亂子了。罷了罷了,我就這一個女兒,不為她折腰為誰折腰。”

    “走走走,收拾行裝!”

    見兩個藥童都忙去了,沈神醫猶自氣道,“哼!給他醫出毛病了可別怪我。對對對,醫得他江山易主,我再跑路。”

    “不成不成,清名有礙,有悖醫德啊。”

    “哎呀,跟這荒唐君主講什麽醫德。”

    “不行不行,秋桑還在他手裏啊。”

    兩個童子對自家師父這樣的自言自語早已司空見慣,毫不停頓地繼續收拾行李。

    沈神醫上路的時候,天山腳下都已大雪紛飛。

    眼看著年關將近,薑聞熠也加緊了手上的事宜,等一切處理完畢之後,便帶了聞昭乘馬車駛往京城。

    若他們夠快,還可以趕上年關。

    而遠在京城的薑家卻是烏雲密布,薑聞道整日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頭,飯也吃得越發少了。

    “大公子,若是不吃飯,如何有力氣去尋夫人呢?”外頭的丫鬟敲著門,滿麵急色。

    遠遠地見薑大爺走過來,跟看見了救星似的,上前就要匯報情況。薑大爺揮揮手叫她退下,衝裏邊吼道,“薑聞道!你就這麽脆弱嗎?!若是你就這樣被打垮了,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兒子!”

    薑聞道坐在榻邊,緩緩抬起眼看向門口,卻仍是沒有開門出去。他的秋桑已經懷胎九月了,他實在不敢想秋桑現在是什麽樣的境況。一想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薑聞道!你不想知道沈氏在哪裏嗎?”

    “啪”,門被一下子打開了。

    薑大爺看著這個滿臉胡茬、形容憔悴的兒子,突然有些語塞。

    薑聞道瞪著猩紅的眼,急切地重複詢問,“她在哪裏?在哪裏啊???”

    薑大爺長歎一口氣,沒有說話,隻伸出一隻手。他的手裏赫然是一封信。薑聞道一把拿過信,幾乎是用搶的,隨即迫不及待地拆看起來。

    這是沈神醫寄到薑家的,想必過不了幾日,沈神醫也會到京城了。隻是這信裏一上來就將薑家罵了個狗血淋頭,薑大爺忽地有些擔心薑聞道受不住這樣字字誅心的責罵。

    薑聞道扶著門看下去。

    “是……皇上?”

    薑大爺按住他的肩,“是沈親家猜到的,給他送信之人並未透漏身份,隻叫他來京城。但是不久之後就能確定答案了,醫者總是要接觸到患者的。”

    “欺人太甚!!!”薑聞道低吼一聲,“我這就去宮裏!”

    薑大爺

    攔住他,“你沒有證據,他要是矢口否認呢?”

    薑聞道揮開他的手,咆哮道,“可是秋桑已經有九個月的身孕了啊!”

    薑大爺一個不穩跌倒在地,無奈地低聲道,“若真是那人,應當隻是為了逼出沈親家,他不會傷害沈秋桑的。你且再等等。”他這個大兒子一向穩重成熟,遇事從沒有慌亂過,這迴卻失態得像是另一個人。

    薑聞道看著坐在地上的父親,眼裏濕潤,將他拉起來,平緩了下唿吸,“若是,若不是他呢,那秋桑的安全便無法保證了。”

    薑大爺眼裏帶了憐色,“若不是他,我們也尋不到沈秋桑。”

    是啊,父親說得沒錯。所以現在他要做的,就隻是等待嗎?薑聞道踉蹌地後退了幾步,以手掩麵,話音已然哽咽,“要是我再強大些就好了,秋桑就不會出事了。她被人帶走的時候,我就在旁邊啊,我就在她的身旁啊……”

    在沈秋桑最開始失蹤的幾日,薑家顧慮著她的清譽,便將這事壓下來,隨後在暗地裏尋找。後來見四處搜尋無果,才將這事擺到明麵上來,借助朝廷的力量,發告示設懸賞,可沒想到,他們竟求助求到了罪魁禍首的麵前。

    薑大爺離開的時候,臉上是一片陰沉。若此事真是皇上做的,他就是薑家的仇敵。這樣的君主,他薑家不要!

    陸然等人是從薑家暗暗動作的時候才知道沈秋桑被擄一事的,因此也不知道皇上將她藏在了哪裏。這段時日於他而言,當真是最苦悶的日子。

    救不了聞昭的大嫂,聞昭也不在這裏,他在薛相那裏也布置得緊鑼密鼓的,絲毫鬆懈不得,叫他累極。

    好在隻要一想到這段時日熬過之後的光景,便能叫他歡喜一瞬。

    “我肚子疼,要喝安胎藥。”沈秋桑捂著肚子喊了一聲。

    一個丫鬟蹙著眉走過來,“又喝安胎藥?上迴那副安胎藥差點將找你的人引過來。我說,你是故意的吧!”

    沈秋桑麵露痛苦之色,“是真的,真的疼。你們主子應當並不想要我的命,所以……”

    “所以我就得給你去抓安胎藥去?哼,我主子是什麽人,弄死你一個還算不得什麽。你還是省省吧,乖乖躺著,莫折騰了。”

    夜間,沈秋桑的房內突然傳出唿號聲,“來人!來人!”

    門口守著的兩個丫鬟對視一眼。

    “又折騰什麽啊折騰!”

    “等等

    ,聽她聲音好似是真的……”說話的丫鬟推門走進去,見沈秋桑正抱著腹部靠在床柱上,大口喘著氣,腹部也跟著一起一伏。

    “我要生了,接生婆呢?”她自己就是醫者,摸到了身下的一灘水漬,便知道時候到了。因為先前薑聞道與她共同將這胎保護得很好,所以她有把握將這胎順利生下。

    兩個丫鬟從未遇見這種狀況,驚地立在那裏,反倒是沈秋桑要鎮定許多。她們反應過來就朝外頭跑。

    其中一個丫鬟正要推開大門出去尋個接生婆來,另一個卻拉住了她,皺眉沉聲道,“最近風聲有些緊,好幾撥人都尋到了這附近,我們要是去尋了接生婆,那些人很快就會找上來。”

    “可是……”這丫鬟一手還扶在門上,睜大眼朝另一人看來。

    “你說,是她肚子裏的孩子重要,還是我們的性命重要?”月色冷冷,這丫鬟的麵上也顯出幾分殘忍的冷靜來。她們無比清楚,若她們叫別人提前救走了沈秋桑,等著她們的會是怎樣的下場。

    扶著門的丫鬟漸漸、漸漸地鬆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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