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一個靈活的翻身,便穩穩地站在屋內,聞昭將發簪捏得死緊,嘴唇抿成一條線,額上也不知不覺滲出些薄汗。

    夜晚安靜得可怕。

    不過一轉眼的功夫那黑影便欺近她,劈手欲躲過她手中的發簪,聞昭一個彎身滑溜地從他腋下繞過,抬手便要刺下。那人轉身的速度奇快,一把抓住聞昭的手腕,那發簪如何都刺不下去了。

    聞昭見狀不妙便要狠狠踩他,那人卻像是預先知道一般,左腳往後一退,聞昭便踩了空。

    那黑影在這當口將聞昭手裏的發簪奪過扔到一邊,發出“叮”的一聲脆響,聞昭阻止不及反被他緊緊箍住,她在那人懷裏掙紮,慢慢地卻停下來。

    果然,那人在她耳邊沉沉道,“遇見危險第一時間不喊人,隻想著逞匹夫之勇?”

    方才聞昭在掙紮間聞出了此人身上是她相熟的氣息,便不與他反抗了,但心中的惱怒卻是愈燃愈旺。

    “我竟沒想到陸侍郎是夜闖女子閨房的宵小之輩。”語氣生冷,帶著一聽便知的怒火。

    陸然鬆開她,道,“本是來與你說些事,見你拿了支簪子自衛,便來讓你看看用簪子到底有沒有用。如何?這簪子能防賊嗎?”

    聞昭咬咬牙,分明是這人不規矩在先,現在竟來與她說教,她隻好摳住字眼道,“你倒承認了自己是賊,還有幾分自知之明。”

    黑暗中一聲輕笑,那人也不理會她的語氣,接著上句道,“仗著自己身手有幾分靈巧便如此托大,今日幸而是我來,不然你的命就得交待在這裏了。”

    聞昭知曉這人說的其實不假,她當時若是大聲叫喊也比單槍匹馬的勝算高些。

    然而她下意識地選擇獨自一人對敵。

    聞昭垂眼道,“我受教了。”隨即抬眼看他,“倒是陸侍郎,若是沒什麽事就請出去,不然我可喊人了。”

    陸然見黑夜裏這姑娘的雙眼竟然灼灼發亮,煞為好看,便看著她的眼睛道,“你不信任你的下人?”

    她自然是信任扶搖芙蕖的忠心的,隻是潛意識裏還當自己在孤軍奮戰。

    這種孤獨感深入骨髓,怕是說與旁人聽都得不到理解,也隻有她這個活了兩輩子的怪物懂得了。

    見聞昭默默不說話,陸然又道,“你派出去的那個還是收迴來吧,盯著經過的馬車看有何用處?”

    聞昭訝然,這人竟發現了白嬤嬤,還知道

    了她是自己的人。陸然見聞昭明顯驚了下,道,“你那仆婦不懂得避人耳目,整日地守在包間窗口,旁人想不注意都難。”

    “我可是……打草驚蛇了?”畢竟這事太過重大,若是因聞昭而壞事,她也擔不起這責任。

    陸然搖搖頭,想著她可能看不清,出聲道,“還不至於,隻被我的手下看見了而已。”

    “這件事交給我,你就不要插手了。”擔心自己語氣讓小姑娘心裏不舒服,陸然再加了一句,“好嗎?”

    聞昭沒有點頭亦沒有搖頭,隻問他,“若是這事牽扯到了國公府的利益呢?”

    陸然沉聲道,“國公府有恩於我,我不會讓你們蒙受損失的。”

    他說,國公府有恩於他……是指他會試前的那次接濟嗎,還是指那個沒見他用過的國公令?

    “其實你早已報了恩,上次你在水中救我……”聞昭視線落在地上。

    陸然打斷她,“上次就你並不是報恩。上次的事,你還……記得清楚?”

    聞昭不知陸然為何這般問,她知道是他救的啊,且她還去陸府專程道過謝,這麽快就忘了不成?

    陸然看她反應就知道了答案,心下也不知是什麽感受,惱於自己被人帶偏了話題,他硬生生地將話題拐過來,“你早日傳信給那仆婦叫她迴來吧。”

    “背後之人通常不會明目張膽地坐著自家馬車出來,若他真敢定是做了萬全的準備,你怕是更加什麽都查不出來,若他坐的是一輛沒有標識的馬車,你如何認得出他是哪個府裏的?且出來的人一定是背後之人派出來的不見光的手下,你如何知道那人效忠的是誰……”

    聞昭垂頭思考後,抬起頭看他,“若此事有了眉目,我詢問於你……”

    陸然俯下身平視她,正容道,“這事是有人委托與我,不可外泄分毫……不是我信不過你。”

    他……信得過她嗎?可他們的交集並不多,且有不少次都在爭執的樣子……

    來不及多想,聞昭點點頭,低聲道,“知道了。”

    陸然默了下,黑暗的房裏隻餘兩個人的唿吸聲,他開口道,“昭……薑二姑娘,你隻需過好你的閨閣日子就好,外頭的事情不用你來操心,就是不靠你的祖父和爹爹,你還有你二哥三哥。”

    是啊,三哥也要進官場了。

    聞昭似乎有些明白先前陸然同三哥一路時說的那句話的弦外之音了。

    陸然悄無聲息地走了,外間的丫鬟仍熟睡著,一點要醒的跡象都沒有,聞昭重新躺迴榻上。

    眼睛盯著頭頂的幔帳,陡然想起,她方才隻穿著裏衣同他說話,也不知他看到了多少……屋裏這麽黑,應當沒有關係吧?

    聞昭覺得這個夜晚更難以入眠了。

    第二日丫鬟在收拾房間的時候發現了一塊羊脂玉佩,聞昭接過一看,這玉佩上分明刻了個纂體的“陸”字,忙用手蓋住那個字,與那丫鬟道,“我竟不小心落了塊玉佩在這裏。”

    等她們出去之後,聞昭再次將那玉佩拿出來看,昨天他們交過一番手,若是那時候落下的,這玉佩沒有摔碎真是難得。

    罷了,下迴再見到陸然還給他就是,聞昭這般想著便將這塊玉佩裝進了荷包裏。

    再過幾日便是莊起的及冠禮,國公府是肯定會去的,現下聞昭正與姐妹幾個挑選禮物。這次的禮物非比尋常,要更貴重些才對,且聞昭與國公府其他姑娘不同,她與那莊起是實打實的表親,她的禮物更得用心。

    前幾日聞昭正為這禮物一事頭疼不已,她是個不太會挑禮物的,現在又遇上了她根本不想送禮物的人,更頭疼了……

    在這當口三哥解救了他。原是三哥擔心她尋不到稱心的禮物,竟將他的珍藏品拿了出來,那是前朝四君子之首的崔衍崔大師作的明月山澗圖,那月光逼真得似是天上的月輝淌在這副畫上,那山澗似乎也在歡快奔跑,耳邊似乎都能聽得到清冽冽的聲響。

    這幅畫向來有價無市,三哥也不知是何時得到它的。

    可惜這幅畫要送與旁人了,聞昭皺著鼻子對三哥道,“要不換一個禮物吧?”

    三哥看著好笑,點了點她皺得可愛的鼻子,道,“這幅畫都不肯送你表哥,他知道了得多傷心?放心吧,這樣的藏品三哥及爹爹那裏都還有好些,你不必舍不得。”

    禮物就這樣定了下來,聞昭這次也隻是陪著她們幾個罷了。

    聽蘭聽月與莊家的關係都隔了一層,就是不單獨挑選禮物,在薑家準備的禮品單子裏加一些也是可以的,她們這般無非是看在聞昭與聞熠的麵上罷了。

    因此聞昭就是再不喜歡逛禮品店也心甘情願地來了。

    那邊聽月看上了一隻紫玉狼毫筆,便決定要那個了。那筆作為生辰禮自然是夠的,卻超出了聽月的預算,聽月皺著秀氣的眉頭,盤算著是迴去取錢還是如何。

    忽地想起這一行人裏頭還有聞昭這個不買禮物的,且聞昭平日裏就是最有錢的那個……

    聽月噙著狡黠的笑背著手過來,走到聞昭麵前將手一攤,道,“二姐姐接濟接濟我唄~”

    聞昭早在她皺眉那一刻就知道她要如何做了,現在也不多說,直接將荷包取下給她,爽快道,“要多少自己拿。”

    聽月蹦蹦跳跳地離開了,聞昭無奈一笑,這四妹妹都十一了還是小孩子一樣的性子,簡直跟聞曇差不了多少……

    那荷包裏有張一百兩的銀票還有幾片金葉子,怎麽著也夠她用了……等等,那荷包裏還有一物!

    聞昭想起來這茬,連忙過去欲拿迴自己的荷包,卻見聽月已然將那玉佩取出,正好奇地問旁邊的聽蘭,“咦,二姐姐何時有這樣一塊玉佩?我竟沒有注意到……”

    聽月說完這句便將玉佩放迴荷包,取出裏邊的銀票來遞與掌櫃的,也就沒注意聽蘭陡然慘白的麵色以及搖搖欲墜的身軀……

    那是陸侍郎的玉佩嗎?如何在二姐姐那裏?他們是……兩情相悅嗎?聽蘭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心裏低落得就是那日二姐姐表明心跡也比不上。歸根到底,她還是奢望著那人能注意到她,那人不會喜歡上漂亮聰慧出生也比她好的二姐姐……

    聞昭見聽蘭明顯不對勁的神色便知道她已然看出來了,便停下了往前走的腳步。罷了,看到就看到,誤會就誤會吧,隻是看聽蘭反應這般強烈,還是擔憂得很,也不知她何時才能徹底放下陸然。

    她是真不明白為何聽蘭就因為花燈節那驚鴻一瞥就對陸然情根深種。若是看上了他的皮相,那聽蘭大可以喜歡莊起,可聽蘭早先就見過莊起也不見得她對他的皮相有幾分另眼相看。

    且她見到陸然的機會少得可憐,陸然也沒同她說過話的樣子,也不知是怎樣的執念牽引著她。

    這日挑選完禮物迴去的時候氣氛便有些不對勁,聽月似乎也察覺到了,隻摸著裝毛筆的錦盒問兩人是不是累到了。

    聞昭討厭對家人演戲,可她此時不得不為之,聞昭笑著說沒有,又問聽蘭臉色怎得這般差。

    聽蘭知道聞昭不知曉她的心思,可此時看著她美得動人的臉和無知無覺的關切笑容,覺得心中苦澀難言,頭一迴怨上了這個樣樣都比她優秀的二姐姐。

    她們不過相差兩個月,卻是一個天一個地。

    聽蘭搖搖頭,告誡自己不能妒忌二姐

    姐,她是二姐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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