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花燈節那天,當朝太子私服出遊,在一處燈橋下陡然停住腳步。

    那石橋的每個柱子上都纏掛著花燈,照得周遭暖融融的,也照清楚了那橋上憑欄立著的豆蔻少女的模樣,雪膚烏發,櫻唇一點,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靈動雙眼掃過來,他看著她眼裏的波光流轉,竟不自覺地被吸了進去,等他反應過來時,少女已經瞪了他一眼提著裙擺逃走了,徒留圓月瀉了一地的清輝。

    接下來的時日太子一閉眼,那少女的模樣又浮現在眼前,仿佛被畫在了眼皮子裏邊似的。

    沒過幾日太子便查明了那少女的身份,原是國公府的女兒,身份也夠,當下便進殿請旨賜婚。這才有了後續。

    而聞昭不希望那些後續發生。

    那天聞曇聞酉都很興奮,嘰嘰喳喳地說要買好多好多花燈迴來掛在房門口。秦氏正給聞曇挑著要穿的衣裳,見聞昭走進來,一打量,直搖頭,“昭昭你這個年紀穿藕粉色的衣裳做什麽,去換一件鮮色的來。”

    聞昭想著既然躲不掉花燈節出遊,那便往醜了扮自己,也不能去那燈橋上了,一定要避開太子。

    聞昭為難道,“昭昭覺得這身可以啊,而且再換多麻煩啊。”

    秦氏將給聞曇穿的櫻粉的褙子,大紅錦緞鑲毛邊的披風挑出來,便吩咐折枝給聞曇穿上,自己則帶著聞昭迴了聞昭的房裏,吩咐丫鬟將年關時做的新衣裳拿出來。

    秦氏取過一看,讚道,“這石榴色的撒花裙昭昭穿著一定好看,還有這件繡梅花的交領褙子,再配上這件披風。”說完就要扶搖給她換上。

    聞昭滿心的苦惱,不知如何拒絕,自己的理由又不能說與母親聽。

    隻好由著扶搖換上,又問道,“昭昭可否帶麵紗去?外頭風寒,好稍稍擋著些。”

    秦氏隨意地點頭,“半大的姑娘帶不帶都使得,擋風的效用倒不大。”說著又要給她上些口脂。

    “昭昭往日還知道上口脂,今兒個怎的反而不上了?要是嘴唇幹裂了可就不好了……”

    聞昭道,“讓丫鬟來吧,母親給昭昭上妝如何使得……”

    秦氏一手扶穩她的後腦勺,另一手沾了口脂就往她唇上仔細抹,上好之後才道,“我是你母親,就使得。”竟是認真的語氣,仿佛不隻在說這件事一般。

    隨後又讓扶搖給她換了個墮馬髻,仔細挑選了好幾樣釵環。

    待聞昭再一次

    出房門的時候已然美得不可方物,這衣與人瞧著比方才相得多了。

    聞曇已經打扮好了,火一樣的鮮活,見了聞昭立時跳著拍手笑道,“二姐姐真好看!二姐姐真好看!”

    聞酉也換好了衣裳,丫鬟正在給他係披風帶子,他見了聞昭便在原地蹦蹦跳跳也跟著聞曇喊,弄得那丫鬟半天係不好帶子,還是秦氏喚了他一聲才消停。

    秦氏站在馬車旁邊看著她的兒女一個接一個地上馬車,心滿意足地望著他們笑。

    三哥與二哥在另一輛馬車,爹爹還在忙國子監的事便沒有來。

    一路上聞曇和聞酉兩個小家夥都在嘰嘰喳喳,要麽就是在搶著背寫上元節的詩,熱熱鬧鬧的。聞昭被感染得也跟著開心起來,仿佛心中的隱憂都少了些。

    馬車停在青衣巷口,三哥從前邊的馬車上下來,到後邊扶母親和弟弟妹妹。

    聞昭與母親在下馬車之前將麵紗戴好了,此時一下馬車就感覺到一陣冷風將她們的麵紗吹起,但一轉眼看見青衣巷燈火家家,笙歌處處的熱鬧模樣,又不覺得冷了。

    上元節的花燈比乞巧時候的繁華盛大數倍不止。乞巧時候隻是民間商人辦的小花燈節,上元節則有朝廷斥資,一路上的燈輪,燈柱,燈樹,再晚些還會燃放的煙火,都是戶部掏的錢。

    聞昭聞曇走在前頭,秦氏牽著聞酉稍後,後邊跟著聞鈺聞熠,三房的緊隨其後。沒走幾步,聽月就拉著聽蘭到聞昭旁邊,一齊走在最前頭,聽月笑盈盈地道,“還是前邊風光最好!”

    兩個女兒要在前邊走,晏氏隻好不情不願地在後邊照看著聽洲和采萱采章。

    路過一家店鋪,裏邊掛的全是生肖花燈,聞酉看著那些個活靈活現的小動物就走不動路了,當下央著秦氏給他買一盞老虎燈。還沒等秦氏應下,二哥已經前去買下了,聞酉提著小老虎燈心滿意足地走著,秦氏笑著對聞昭道,“昭昭送阿酉的周歲禮也是隻小老虎呢,他從小就喜愛。”

    聽她這麽一提,聞昭就想起那個“五十兩”的老虎玉雕來。

    說起來陸然年前就升任了戶部侍郎,原先的侍郎被調到吏部去了,也算是升職。據小道消息稱,陸然年關期間某一日自薛相府中迴來後,薛相便沒給過他一個笑臉了,一直冷到現在。雖然薛相為了女兒的名聲沒有說什麽,但外界還是猜測是那陸侍郎婉拒了薛相的老來女。

    畢竟薛相培養陸然的力度已經有些超過了培養門生和

    心腹,更像是培養女婿。

    “表哥!”一聲清脆的唿喚打斷了聞昭的思緒,見有人往他們這邊跑過來,偏頭一看,是那大伯母娘家的侄兒侄女。

    容許和容姝。

    那容姝提著大紅的裙擺,像一團火焰燒過來,衝著二哥笑喊,旁的人都看不見了似的。容許則從容地跟在後頭,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

    聞昭聞曇這些隔房的表親也跟這兩個互相打招唿。

    聞昭這一行人就兩個大些的姑娘,聞昭和聽蘭,聽蘭也是個清麗佳人,可站在聞昭旁邊就黯然失色了。容許遠遠地就看見了那個穿著緋色衣衫月白披風的身影,仿佛一團冰雪裏裹著鮮紅的火焰,在那樣一群好看的人中也很是出挑,容色逼人身姿綽約的模樣。

    容許喊他“表妹”的時候又深深看了她一眼。

    聞昭見三哥突然擋在她的前邊,不解地喊了他一聲,三哥拍了拍聞昭的肩說,“走吧。”

    容許和容姝跟他們一道往前走,容姝走在二哥旁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一會說“這家的鯉魚燈做得真精巧,表哥覺得呢?”,一會說“表哥要不要去猜燈謎?表哥一定可以贏好多好多花燈迴來!”

    聞昭都在心裏感歎這十歲出頭的姑娘還能如此鬧騰,也是難得了。

    二哥也有些煩她的樣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迴她,是人都聽得出來他希望她能安靜點,偏偏這姑娘愣聽不出來,嘴上就沒停過。

    容許看著二哥露出無奈又幸災樂禍的笑來,他家妹子平日裏雖然鬧騰,可也沒這麽吵啊,所以還是表哥的原因,可一想到妹妹喜歡表哥多過他,又覺得心裏有些堵。

    從妹妹那裏移開視線,又不自覺地往聞昭那邊看,那姑娘有著戴麵紗也遮擋不了的絕色,卻偏偏不自知。她以為戴了麵紗就萬事大吉,可以隨意說笑,隨意賞燈,卻不知道她的一顰一笑全是別人眼裏的風景。

    看著看著視線又被擋住了,原是她的三哥從前邊又退到後邊。顯然是防他了,容許不自然地收迴視線。

    前邊是個分岔口,眾人停在這裏商量往哪邊走。

    往東是三生橋,據說橋上纏掛著花燈,橋下的小河裏還有錦鯉,有小商販在橋邊賣魚食,姑娘家就愛給小動物喂食,因此那處生意尤其好。

    上一世聞昭就是在三生橋上被太子一眼相中,因此這一次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去橋上了。

    而往西便是姻緣巷,民

    間傳說能在這姻緣巷中遇見今生命定之人,不過準不準就難說了。

    聞曇想去喂魚,聞酉聽了描述也很是心動,附和道,“喂魚魚!喂魚魚!”

    聽洲一路上因為在嫡母旁邊不敢盡興,當下也顧不得了,跟著起哄,“我也要看魚!洲洲要看魚!”

    聞昭不知如何說服他們去姻緣巷,畢竟那巷裏總歸沒有三生橋有趣,所謂的傳說也隻是個噱頭罷了。若是沒有前世,自己也會去那三生橋的。

    隻好嚇唬他們道,“你們可知道每年花燈節過去之後那河裏得死多少錦鯉嗎?”

    聞曇睜大眼不解道,“啊?”

    “這些錦鯉不知腹中饑飽,花燈節過後許多都撐死了。”

    幾個小的聽了之後都一副唏噓的樣子,有些猶疑還要不要去,聞酉拿出小鹿眼神望著聞昭,可憐道,“二姐姐,阿酉不喂它們了,阿酉就去看一看……”

    聞曇和聽洲聽了都是眼睛一亮,道,“就去看一看,不喂了!”

    聞昭沒辦法了,隻好對二哥三哥道,“昭昭想往西去……”她連姻緣巷這名字都赧於說出口,實在是怕哥哥們誤會。

    沒想到她說出口後,聽蘭也小聲支吾道,“聽蘭也想去姻……往西去。”聽月見二人都要往西也跟著附和,反正錦鯉什麽的她看得多了沒什麽稀奇的,也就小不點們喜歡。

    二哥三哥兩個聽了之後交換了個眼神,便決定兵分兩路,二哥護著那幾個小的還有三伯母幾人去三生橋,三哥帶著三個妹妹去姻緣巷。

    巷子裏比外邊要暗些,隻有沿路上掛著的幾盞稀疏的花燈,因此巷裏的人比外頭要少上不少,但就是如此,一路上也看見了好些人,從垂髫小兒到耄耋老者,從白衣書生到紈絝子弟。這條巷子有些長,都遇見了各色各樣的人了,還沒有看見盡頭。

    聽月邊看邊搖頭,道,“傳言肯定是假的,什麽今生有緣之人。也不知道那三生橋上能不能遇見前世的另一半……”

    聽月年紀小些,說話沒個遮攔,把聽蘭羞得偏過臉去不說話。

    聞昭也有些尷尬,都不敢迴頭看三哥,隻盼著早些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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