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引到臥房門口叫來在外候著的趙成瑞,讓他去燕語苑跟喬氏迴個話,說蘭婧今晚不迴去了,在正院睡。

    她想了想又叮囑道:“讓喬良娣別亂想,她沒做錯什麽,是我想陪陪蘭婧。日後每一旬讓蘭婧來我這兒住一晚,平日還由她帶。”

    她說完後折迴房,一時沒緩過勁兒,臉仍還冷著。孟君淮迎過去一攬她:“讓你費心了。”

    玉引緩了口氣:“應該的。你忙著朝中的事,孩子們便交給我。蘭婧這樣……”她越想越覺得憂心,也隻能道,“我慢慢教她,來我這裏時和婧也會陪她,應該會好起來的。”

    話音剛落,芮嬤嬤就領著蘭婧進了屋。

    芮嬤嬤先稟了個事,說謝府那邊問可否把大郡主留下住一晚?道是大郡主玩得有些累了,家裏人也都喜歡她,就想留她住一住。

    玉引看向孟君淮,孟君淮點頭拿了主意:“住著吧。你讓琥珀和凝脂過去伺候,別給人家添麻煩。”

    芮嬤嬤躬身應了聲“是”,別有意味地牽引著玉引的視線往蘭婧身上一睇,就垂眸退了出去。

    玉引怔了怔,蹲身向蘭婧招手:“蘭婧,是不是困了?來吧,母妃哄你睡覺。”

    蘭婧怯怯地望了望她,又望望父親,走近了兩步,小心道:“母妃,是我做錯了什麽,還是喬母妃做錯了什麽嗎?”

    玉引一滯,抬頭再看看孟君淮,果見他神色沉鬱。

    她笑了笑:“你沒做錯什麽呀,你喬母妃也沒做錯什麽。是你父王想你啦,所以晚上跟父王母妃睡,好不好?”

    蘭婧緊繃的小臉分明一鬆,這才有了笑容,點頭說好!

    是以玉引便將就寢的事宜吩咐了下去。結果這麽一留蘭婧,她愈發清楚地看見蘭婧真的特別“懂事”。

    她沐浴之前坐在妝台前解發髻,蘭婧會在旁邊幫她接珠釵首飾、幫她遞梳子,低眉順眼的樣子乖得讓人心疼。

    ——就算是和婧都沒做過這樣的事。玉引梳頭的時候,和婧大多數時候都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偶爾會心血來潮地跑過來幫她挑挑用哪套珠釵好,還經常為了看得更清楚而根本不打商量就爬到她膝頭去看,完全沒有什麽所謂的“規矩”可言。

    小孩子不就該是這樣嗎?尤其又是母女關係放在這兒,她一點都不希望和婧在她麵前過得小心翼翼。

    玉引越是深想這個就越可憐蘭婧,她悶悶地洗了個澡,迴

    到房裏一瞧,見蘭婧已經睡了。

    孟君淮把她擱在了床榻最內側,玉引進來的時候他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噤聲。玉引便連腳步也放輕了,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指指蘭婧輕道:“讓她睡中間啊?”

    “她睡裏麵,我睡中間。”孟君淮一哂,“你們兩個睡覺都不老實,挨著睡別打起來。”

    “……”玉引對於自己這麽大個人了睡覺還不老實的事感到十分羞愧,她避開他的視線看看蘭婧,又一喟,“我本來想今兒個和婧迴來能陪陪她的,結果和婧還不迴來了。”

    “沒事,此事原也不是一晚就能解決的。”他輕歎,“你也別讓和婧刻意做什麽,自然些好。再說和婧那邊……我瞧她近來本身也心事不少。”

    謝府,“近來心事不少”的和婧正在廊下緊張地看著一群男孩子射五毒。

    謝晟的射藝學得不錯,射得比其他幾個都準,這讓她特別開心。

    但她也說不準為什麽這樣開心,總之……總之就是看他射準了,她就特別興奮,覺得好像是自己贏了似的,滿心都是喜悅。

    謝晟偶爾一迴頭,就總能看到廊下一個小姑娘蹦蹦跳跳的。他抿著笑瞄準,又一箭射出去後便放下弓,向同伴道:“你們繼續,我先迴去了。”

    都是謝家教出來的孩子,誰也不傻。旁的幾人旋即會意,其中一個笑道:“你去吧,祖母方才說讓你明天一道送郡主迴去,早上不必向她問安了。”

    “哎,知道了。”謝晟應下,便轉身走向廊下,還有幾步遠時就看著和婧笑出來,“一刻也不歇,你不累嗎?”

    “不累!”和婧從廊下跑出去,跑到他麵前仰起頭,“不繼續射箭了嗎?”

    謝晟一哂:“不了,你要迴去睡覺了。”

    和婧明眸望著他:“我不困,我還想看你射箭!”

    “想看射箭以後還有的是機會看。”謝晟蹲身一刮她鼻子,“今天先迴去睡覺,我也要早點歇著,明天我還要送你迴家呢。”

    “哦……”和婧撇撇嘴,小手一伸,“那哥哥送我迴去!”

    “哈哈。”謝晟笑著轉過身又再度蹲下,“來,我背你迴去!”

    和婧驚喜壞了,愉快地趴到他背上……

    然後把謝晟累了個半死。

    和婧是被玉引的母親邱氏留下的,自也睡在邱氏那裏。邱氏的住處離箭場不近,謝晟又隻比和婧大四歲,到半

    路時他就已覺得累了。但他又不肯在和婧麵前丟人,死咬著牙硬熬到邱氏那兒,進了屋他把和婧一放下,邱氏就看見他一額頭的汗。

    “哎,你怎麽還背上她了?”邱氏哭笑不得,趕緊著人濕了塊帕子給他,“快擦擦,喝碗酸梅湯。大熱天的,你怎的做事也沒個數!”

    邱氏算起來是謝晟的堂祖母,被她數落,謝晟也隻能聽著。和婧有凝脂服侍著也洗了臉,剛擦幹淨臉上的水就道:“外祖母別生氣,是我要哥哥背我的!”

    “……”邱氏一下子噎了話,她又一貫喜歡和婧,目光在二人間一蕩便笑出來,“你這就為他說話了?不怕你父王母妃聽了傷心?”

    “父王母妃為什麽要傷心?”和婧歪著頭十分不解,“是父王母妃讓我……讓我嫁給阿晟哥哥的呀!”

    她童言無忌地一說,旁邊正喝酸梅湯的謝晟驀地嗆了水。

    “好了好了。”邱氏又趕忙幫謝晟拍著背順氣兒,她一覷和婧,“你母妃還說你時常不好意思,讓我多照應些,你到底哪兒不好意思了?”

    和婧扁了扁嘴。

    她剛開始確實是不好意思來著,覺得“見夫君”什麽的怪怪的。但是後來,她挺喜歡阿晟哥哥了呀,再說本來就是父王母妃讓她嫁給他,這個是實話呀?這個沒什麽可不好意思的呀?

    然後她看到被嗆住的阿晟哥哥在緩過氣兒來之後,臉還是脹得通紅。

    “我先……迴去了。”阿晟不好意思地看看她又看看邱氏,向邱氏一揖,“祖母早些歇息。”

    乾清宮裏因為端午節的關係,也比平日添了些熱鬧的氣氛。

    一碟小粽子放在榻邊的桌子上,皇帝醒來後靜了一會兒看見它,頗有興致地說要嚐一個。

    魏玉林趕忙親自上前伺候。他躬著身剝粽子,邊剝邊笑說:“這粽子您一準兒喜歡,裏頭用的蜜棗是善郡王府上送來的,下奴瞧過,個個都看著就漂亮。”

    皇帝“嗯”了一聲沒多說話,魏玉林心裏微緊,繼而識趣兒地適可而止。

    他多少覺出來了,廣信王的事,在皇帝心裏存了個疑影兒。

    其實那事空穴來風,跟他真沒什麽關係。可問題在於,那話是從逸郡王妃嘴裏說出來的,逸郡王妃是謝家人。

    而且,那日謝家命婦們氣勢洶洶的進宮問安,後來也給他惹起了不少麻煩。

    魏玉林一直知道,京裏看東西兩廠不

    順眼的多了去了,隻是懼於他東廠的勢力隱而不發。他從前也不怕這種不順眼,因為整個朝上都難有人勢力比他們更大。

    但現下,謝家意味著另一種勢力。他們一挑頭,底下立刻就有了人應和。

    沒有人會傻到認為命婦們來覲見就隻是婦人家的意思、和家中主事的男人沒關係,魏玉林當時就有所警醒,立刻派了手底下的人去嚴郡王府總動,想探探虛實,看看謝家這迴的意思有多硬。

    嚴郡王妃是逸郡王妃的遠房堂妹,那日也在入宮覲見之列,魏玉林對她有點印象,是個才十七八歲的姑娘。

    結果手下人從嚴郡王府迴來後稟話說,這位王妃坐得端端正正的,四平八穩地告訴他說:“公公到底想問什麽呢?我走著一道,是隨我娘家人去的,自是聽我娘家的意思。而能從嚴郡王府走這一趟,便是我們家爺覺得這事沒錯,公公究竟有什麽不懂的呢?”

    話裏話外,根本沒有退縮,而且毫無懼色地讓他們知道,謝家就是打算將京裏的宗親們都推一把、都擰在一起,一致對付他們。

    魏玉林覺得,有些事該抓緊些定下來了。

    他剝完了手上的這枚粽子,轉交給身邊的小宦官伺候皇上吃,自己向旁退了半步,欠身道:“皇上,近來有幾封折子……遞折子的幾位大人囑咐下奴說,在您精神頭好的時候務必請您看看,下奴想著估計是緊要事,您瞧……”

    皇帝品著粽子裏的蜜棗,覺得太甜便皺了眉。聽言,他想了想:“拿來看看吧。”

    翌日一早,玉引和孟君淮正用著膳,和婧就興高采烈地跑了進來:“母妃!我迴來啦!”

    她跑進屋才見孟君淮跟蘭婧也在,嘻嘻笑著一福身:“父王。”

    “還當你要再住幾天才迴來呢。”孟君淮道,玉引覺得他話裏一股醋味便側首一瞪,招手讓和婧坐:“來用早膳,跟母妃說說玩什麽好玩的了?”

    “我吃過啦!”和婧脆生生道,她說完,謝晟穩步進了屋。

    謝晟端正一揖:“殿下、王妃。”

    “阿晟啊……”玉引邊笑邊嗔怪和婧,“阿晟哥哥送你迴來,你怎麽把他甩在後頭?”

    和婧立刻嘴甜了一句:“我想父王母妃了啊!”

    孟君淮鼻中一聲輕哼,玉引一碰他胳膊,動口型說:幹什麽啊?

    孟君淮低頭喝了口粥,而後放下碗微笑看謝晟:“阿晟來得正好,我問問你功

    課。”

    謝晟:“……”

    玉引忍著笑對他這種別扭無言以對,側身將和婧攬到麵前,繼續問她昨天在謝府都見了什麽人?都玩什麽了?玩得高不高興?

    和婧心滿意足地把自己記住的人挨個數了一遍,又把玩過的東西全說了一遍,告訴玉引說玩得特別高興,著重誇了謝晟射箭特別準!特別好看!她特別喜歡!

    她說到這兒,孟君淮的目光有意無意地一劃,玉引莫名感覺到一股殺氣。

    孟君淮再度笑看向謝晟:“上迴說的《漢書·外戚傳》,你當時剛讀,現在讀完了嗎?”

    “讀完了……”謝晟被他盯得後脊發涼。

    孟君淮滿意點頭:“嗯,背一遍我聽聽。”

    謝晟:?????

    玉引都氣笑了!這種書讀著素來是解其意、知其精華便可,有些著名篇目或許要背一背,可沒聽過背全文的。

    謝晟瞠目結舌中麵色發白:“殿下……”

    孟君淮喝了口茶:“那抄十遍。”

    “君淮……”玉引摒著笑忙要勸他,孟君淮氣定神閑地站起身,拂袖離去。

    屋裏,方才還一副溫潤公子模樣的謝晟整個人都傻了,無助地看看孟君淮的背影,又看向玉引:“姑母,這、這抄十遍……”

    十遍得幾十萬字啊?!

    玉引心疼他,但也不好直接說沒事啊你不用抄來拆孟君淮的台,隻得鐵石心腸地正正色:“為你好。你先抄著,我幫你說說情,看能不能少抄幾遍。”

    “謝姑母……”謝晟一邊道謝一邊心裏打鼓,他心說這麽下去,該不會《漢書》的每一篇都讓他背下來吧?這是要讓他當書庫啊……

    屋外,孟君淮運著氣走出院門,看見楊恩祿在外麵焦慮地踱了個來迴。

    “楊恩祿。”他叫住人,皺眉,“怎麽了?”

    楊恩祿終於等到了人,鬆了口氣,立刻上前稟道:“出了點事,謹親王府那邊著人傳了信過來……說皇上昨夜下旨杖責了幾位大人,還說善親王給送的蜜棗太甜,要他閉門思過。”

    因為蜜棗太甜罰善親王閉門思過?這一聽就有別的事。

    孟君淮目光微凜:“杖責是因為什麽?”

    “因為……”楊恩祿低下頭去,“幾位大人提了立儲。”

    作者有話要說:——在每個學生的童年裏,

    都有一句噩夢般的話:

    背!誦!並!默!寫!全!文!

    然而,

    謝晟在這方麵慘得登峰造極了,

    被罰抄的東西那麽長,還是未來嶽父罰的。

    都是娃娃親的鍋。

    還是晚婚晚育好啊【嚴肅臉】

    #謝晟:啊啊啊啊啊啊不帶這樣的!明明是他先提的婚事啊!#

    #和婧:不抄完你就不能娶我了,抄不抄?#

    #謝晟:……!我今晚就交作業!你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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