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婧。”玉引皺眉,幾步上了前,板著臉道,“母妃跟沒跟你說過,喬奉儀比你大一輩,你不能叫她姐姐?”

    幾個孩子驟然安靜,喬氏屈膝福身道“王妃萬福”,和婧吐了吐舌頭:“母妃說過,但是她自己讓我叫她姐姐嘛……”

    “……”玉引不快和意外並存地看向喬氏,喬氏聽到這兒也心虛了,頭都不敢抬地應說:“王妃恕罪,我……”

    “你們先迴去讀書,我跟喬奉儀說幾句話。”玉引道。

    男孩女孩們便齊向她施了一禮,乖乖地都迴書房去了。玉引待書房的門關上才又看向喬奉儀,平緩道:“前宅你平日不能隨便來,你不知道?”

    “知道。”喬氏的聲音低低的,偷覷了玉引一眼,又說,“大小姐想拉妾身一同來玩,所以……”

    “大小姐才八歲,她不懂事你也不懂?”

    玉引黛眉輕蹙,打量了她一會兒,一喟:“跟我迴後頭去再說。”

    這不長不短的一路,喬氏都在她身後走得安安靜靜的。玉引偶爾迴頭一睃她,便看見她裙擺褶皺得不像樣子,都是剛才踢毽子時在手裏攥出的印兒。

    玉引也沒說什麽,倒是芮嬤嬤略作思量後在半道靜悄悄地繞了路,抄小道先迴正院了。

    她迴到正院便喊來王東旭,吩咐他領手下的宦官去取家夥。是以玉引和喬氏一踏入正院,便見一方春凳穩穩當當地擺在中央,旁邊兩個宦官備好了板子正候著。

    喬氏嚇得一激靈:“王妃……”

    芮嬤嬤也沒擅自拿主意,上前欠身詢問:“王妃,您是先問問情由還是……”還是直接按規矩辦了?

    玉引看看芮嬤嬤又看看喬氏。

    坦言說,她不喜歡動刑之類的事,入府這麽久也沒動手罰過任何一個妾室。但這迴這喬氏也鬧得太過了些,連前宅都說去就去,這是連明麵上的規矩也當耳旁風。

    她便靜了口氣:“方才已問過了,嬤嬤按規矩辦吧。”

    “是。”芮嬤嬤頷首,走到喬氏跟前又一福,聲音四平八穩,“奉儀娘子您今日大錯有三,一是擅教府中小輩們改稱唿,亂長幼;二是擅去前宅,亂尊卑;三是衣冠不整,失儀態。”

    喬氏隨著一句句的話臉色越來越白,芮嬤嬤頓了頓,續道:“一樣十板子,一共三十。奉儀娘子您日後長個記性。”

    “王妃……”喬氏嚇得直往後退,眼眶一紅

    ,撲通跪道,“王妃恕罪!妾身、妾身以後不敢了!妾身不知道這罪過這麽大,求您饒我這一迴!”

    玉引在兩步外站著,隻覺得自己一顆心在“當家主母”和“慈悲為懷”之間逛蕩。

    若真認真算,這三條錯都不小,一樣給喬氏十板子真不算重的。可她卻又清楚當真三十板子打下去,於喬氏這麽個姑娘家而言絕不好過。

    她睇著喬氏如花似玉的麵容想了一會兒,氣息一鬆:“嬤嬤您說得不錯。但她今兒擅去前宅,既沒撞上王爺也沒碰上外人;衣冠不整麽……估計同樣沒外人瞧見。就先把亂長幼的罰了,另兩樣記下,日後再有別的錯,一起罰她。”

    芮嬤嬤聽及此恭謹地應了聲“是”,喬氏自己也不敢再多說什麽,被宦官押到春凳上,緊咬著牙關把這十板子撐過去。

    小半刻後,北邊就此又掀了一陣不小的動靜。

    喬氏跟著一幫孩子高高興興地出去,末了卻是被人攙扶著迴來,其餘幾人難免要來看個熱鬧。

    她趴在榻上由貼身的婢子給上藥,另幾個跟她隔著道屏風,說著或真或假的關切話。

    厚道些的王保林道:“你瞧瞧,我就跟你說反是要注意著。咱府裏雖然沒人愛把規矩掛嘴上,可也沒人敢這麽違規矩。不是我嚇唬你,王妃過門也有兩年多了,妾室裏落著這責罰的,你還是頭一個,王妃肯定記住你了。”

    喬氏靜靜趴著,下巴枕在交疊地雙手上,沒吭聲。

    嘴巴一貫刻薄的江良娣則說:“你也甭光怪咱喬妹妹。要我說,王妃也夠狠的。一個吃齋念佛的主兒,先把顧氏罰成了那樣,現下喬妹妹一進來這就又立上威了……嘖嘖。”

    “姐姐。”王氏忍不住皺眉製止了江良娣的話,江良娣目光輕蔑一揚,倒也不說了。

    喬氏依舊沒吭聲,好像是刻意當她們不存在一樣。她們又說了幾句有的沒的便覺得沒趣兒了,江氏和王氏先行告了辭,住隔壁院子的陸氏和苗氏便也跟著走了,房間裏可算安靜下來。

    喬氏帶進來的青杏才十三,看著自家小姐臀部的青痕紅痕眼眶早就紅了半天,現下外人一走,她可算哭了出來:“都說逸郡王府的王妃是庵裏修出來的,最心善,怎麽就……”

    “別說了,這已經是王妃開了恩了。”喬氏道。

    “這還是開恩?”青杏擦著眼淚道,“這才幾天就動了板子了,這府裏也太……”

    “哎,

    你行了。”喬氏側側身扯過被子給自己蓋上,又抬手幫她抹眼淚,勉強露了一笑,“沒事,這就是瞧著可怕,其實沒傷得多重。若不然你想想,那可是實實在在的板子啊,真打重了我還能讓人攙著走迴來?不得靠人抬啊?”

    青杏被她這話說得稍微冷靜了些,就又道:“那您日後注意著點……”

    “嗯,我肯定不犯規矩了。”喬氏歎了口氣,“你可別跟我爹我娘多提啊。還有,大小姐他們若再來,你也別跟他們說。萬一大小姐聽了不高興呢?王妃跟她是母女倆,咱不能給她們母女間添不痛快。”

    “奴婢知道。”青杏低著頭應下,想了想又說,“一會兒奴婢去取膳的時候拿點錢走行不行?讓膳房給您添個好湯,您這傷還是好好養養的好。”

    “行吧,隨你。”喬氏答應得挺大方,“要個雞湯吧,叫迴來咱倆一起喝,你別太擔心。”

    “嗯。”青杏點點頭,複擦擦眼淚就出去了。喬氏自顧自地又趴了會兒,一在祈禱傷趕緊好,二在和婧明天別來,不然她真不知道怎麽把這事揭過去。

    正院,玉引當天晚上就把喬氏挨板子的事跟和婧說了。

    彼時夫妻倆外加一眾孩子剛用完膳在院子裏消食,她說完這話,和婧就皺皺眉頭要哭。

    玉引蹲下|身看著她:“別哭,你聽母妃說。”

    和婧咬著嘴唇望著她。

    “你年齡小,大人們會寵著你;同時因為你在府裏的身份,許多人會盲目地聽你的話。但你在慢慢長大,你要知道有些規矩就是不能違——比如母妃跟你說過,不能管喬奉儀叫姐姐,對不對?她們不能隨便去前宅,你也是知道的,是不是?”

    玉引和顏悅色,和婧悶悶地點點頭:“是。”

    “母妃不想讓你難過,但這件事你要知道,是因為你,喬奉儀才挨罰了。”玉引握一握她的手,和婧委屈地抽噎道:“可是……可是是她要我管她叫姐姐,我以為母妃不會生氣!”

    “母妃已經明白地跟你說過不可以,你為什麽覺得母妃不會生氣?”玉引反問得和婧啞口無言,繼而又說,“這件事母妃知道是她提的要求,也依舊把責任歸到你頭上,就是因為這個。我們是說過不同的話,但你為什麽在母妃和她之間選擇了聽她的?你心裏並不是不清楚母妃和她誰說話更管用,對不對?或者,就算你當真不清楚,那你在拿不準主意時,有跟她說過母妃的要求嗎?”

    和婧不得不

    點頭承認。府裏的高下她確實是清楚的,別說新入府的喬奉儀了,便是尤母妃跟何母妃,來了正院也都要好好的見禮。

    至於對喬奉儀說母妃糾正過她的話,那更是沒有的。她當時一聽喬奉儀讓她喊姐姐,立刻就把母妃的話丟一邊了,理所當然地覺得喬奉儀提了要求,便不是她的錯。

    “你因為自己對她的喜歡、因為自己的私心,就忽略了原本的對錯,這是不對的。”玉引點明了這一句,口吻便緩和下來,“但這件事隻是件小事,母妃跟你說得這樣嚴肅,是希望你能在遇到大是大非時分清輕重。還有,喬奉儀因為你挨了板子,你知道該怎麽做嗎?”

    和婧的眉頭一下子皺得更緊了。她覺得特別抹不開麵子,便求助地望向父王。

    一直在旁邊沉默靜聽的孟君淮一哂:“別看我,聽你母妃的。”

    “嗚……”

    當天晚上,和婧委委屈屈地小哭了一陣,但第二天,她還是在玉引的連哄帶勸下,乖乖地向喬奉儀道歉去了。

    條件是父王母妃要一起陪她去!

    一家三口一踏進喬氏所住的院子,正在廊下閑聊的江氏和王氏哢嚓就被嚇跪下了。

    北院從來沒見過王爺王妃中的任何一個人親自來過,今天這什麽情況……

    孟君淮抬抬手示意她們起來,謝玉引彎腰向和婧道:“你知道喬奉儀住哪間屋子對吧?你自己去,父王母妃在外麵等你。”

    “那您一定不許走……”和婧可憐兮兮地看看父母,在得到保證之後,低著頭朝喬奉儀的房間走。

    房裏,乍聞王爺王妃親臨的喬氏嚇得差點從榻上滾下來,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就見和婧垂頭喪氣地進來了。

    “……大小姐?”喬氏驚詫地打量她。

    和婧蔫耷耷道:“喬……奉儀,對不起,我錯了,我、我不該拉你去前宅,也不該不告訴你母妃的話……”

    院中孟君淮稍微站了會兒便覺得不自在起來,主要是讓江氏和王氏給盯的。

    其實她們也不敢使勁對著他看,但就是那麽忍不住時不時瞧一眼的感覺,讓他怎麽適應都不對勁。

    於是玉引發現他一個勁兒地往院外看,不解地眨了眨眼:“君淮?”

    “咳。”孟君淮咳了一聲,覺得自己真溜出院外去等吧,爽女兒的約。在這兒杵著,又得被看。

    ……那怎麽才能不被看呢?

    片刻之後,江氏和王氏乍見王爺打橫將王妃抱了起來,驚悚之後的頭一個反應就是別過臉去不敢再看。

    “君淮?!”玉引傻眼望著他,孟君淮氣定神閑:“熱了吧?走,咱去廊下坐著。”

    玉引:“……?!”

    不熱啊?這剛二月,哪至於要去廊下避光?

    不過幾步遠,二人就到了廊下,孟君淮一坐,想了想,卻不想就這麽把她放下了。

    “讓我下去!”她被他箍在膝上,低喝了一聲,“這有外人……!”

    “哪兒有外人?”他滿臉不明。玉引想說江氏和王氏,一扭頭,卻發現那倆早已躲到屋裏沒影兒了。

    “……你故意的?!”她大致猜到了他剛才在打什麽算盤。

    “什麽故意的?”孟君淮仍做無辜,眉心深蹙著又理直氣壯道,“我眼裏就看見你一個,你還看見誰了?”

    “……”玉引梗著脖子憋紅了臉。

    他這情話是越說越溜啊?

    “我……我修佛十年!眼裏就一株菩提樹!”她說著狠狠地別過頭,才把沒羞沒臊的後半句說出來,“隻不過不知打什麽時候開始,菩提樹下總坐著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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