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二十,範先生從家中迴到王府,和婧和阿禮便又開始每天按時讀書了。

    阿禮想到姐姐前些天過得那麽輕鬆,既覺得羨慕又覺得姐姐好可憐。

    他不停地在想,父王居然不是真的喜歡姐姐嗎?等到姐姐日後嫁了人,她就不是家裏人了?這種事聽上去好可怕,如果是他,他一定會哭得很厲害,假如知道這些事情,也一定會。

    那他要對姐姐更好一些!不管父王是不是真的喜歡姐姐,他都是真的喜歡!

    一個上午過下來,和婧就發現這個小她三歲的弟弟突然開始照顧她了。

    她在那裏讀先生剛教完的書,他會突然遞杯水來給她喝。他們一起休息吃點心,他非要讓她多吃兩塊。吃完點心後她坐下來練字,他居然還要幫她研墨?!

    和婧覺得阿禮怪怪的,趕緊擺擺手攔他:“不用你幫我!凝脂會給我研墨的。”

    凝脂在旁邊看著阿禮,也是一臉“大公子你怎麽了啊”的神色。

    阿禮扁扁嘴坐迴去,範先生和氣地摸摸他的頭:“大公子很懂禮嘛!”

    阿禮聽了誇獎還是不高興。

    於是和婧中午迴正院用膳時就把這事跟玉引說了,她站在玉引麵前一臉的不懂:“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怎麽了,一上午都怪怪的,非要幫我做事情,臉還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哎呀你還學新詞兒了……

    玉引把和婧抱起來放在榻上,讓她別擔心,但她又說:“我能不能叫阿禮過來用膳,母妃哄哄他?”

    “呀,你這麽擔心?”玉引看著她一笑,寬慰道,“好啦,你尤母妃是他母妃,她自然會照顧好他,會沒事的。”

    和婧想想,也對。便安心地用了午膳,迴自己房裏睡午覺去了。

    但沒過兩天,玉引就發現這倆孩子鬼鬼祟祟的。

    他們讀書的小書房地方在前宅,北邊的妾室們沒有召見不能去,兩位側妃無故不能去,她倒是可以隨便走走。

    於是她閑來無事,就想去看看他們讀書讀得好不好,功課有沒有太難什麽的。結果她到時他們好像正要休息,和婧阿禮連帶凝脂,一齊從屋裏跑出來,直奔小書房後麵去了。

    她沒多想,以為他們就是找地方玩,便先跟過去叫住他們先問問。然則腳下剛一拐到屋後,便聽阿禮的聲音明顯是刻意壓低的:“噓!噓!你別叫!安靜點!”

    玉引

    退迴拐角後偷偷看看,三個孩子都在牆根邊圍著,好像正看什麽東西。

    接著聽到和婧的話似乎憂心忡忡的:“還是算了吧……真的不行,它會撓東西,萬一母妃不答應呢?”

    “那我們就一直偷偷養著!實在不行,我去說服我母妃,替你養著,你來玩!”阿禮說著一拍胸脯,一副小男子漢的樣子。

    和婧蹲在那兒看看他:“何必呢?我不想讓母妃不高興。”

    “可是你喜歡啊!”阿禮說得斬釘截鐵,還有點急,“姐姐你喜歡最重要了!不要管別人!”

    和婧伸手摸摸地上的東西,想了想,鬆了口:“那我迴頭跟母妃商量商量!但如果母妃說不行,就是真的不行了哦!”

    玉引一笑,見她並沒有打算瞞自己便很高興。她繞迴屋前等著,等了會兒,三個小孩就蹦蹦跳跳地出來了,看見她時同時一滯。

    “母妃……”和婧明顯有點小心虛,走到她麵前道,“母妃什麽時候來的呀?”

    “嗯?剛到。”玉引隨口一應,蹲身看向阿禮,“書讀得怎麽樣?功課難不難?你們兩個差三歲,要是你覺得太難要及時說。”

    “還好!”阿禮靦腆地笑笑,“先生給我和姐姐講的東西不一樣,講給姐姐的我有時聽不懂,講給我的,就隻有那麽一點兒難!”

    玉引道了句“那就好”,話音沒落,便見兩個孩子的目光遞過來還過去。

    她甚至看出阿禮在動的口型是:說啊!

    玉引微笑著看向和婧:“怎麽了?”

    可她這樣一問,阿禮卻搶先說了:“母妃,姐姐想養貓,我便幫她弄來一隻,您讓她養好不好!”

    “養貓啊?”玉引對他說出的話一點都不意外。方才聽他們說了幾句,便猜到他們圍著的東西不是狗就是貓。

    玉引倒不怕貓,自然點了頭。但待得和婧帶著小貓迴到正院,她還是將麵色放嚴肅了些,問她來龍去脈。

    玉引很在乎的一點是:“你想養貓,為什麽不直接跟母妃說,而讓你弟弟去弄?”

    和婧鼓了鼓嘴:“我也沒有很想養貓,也沒有讓弟弟去弄。是他非要問我有沒有什麽很喜歡、但現在還沒有的東西……我就隻好說小貓了。”

    她說著將手裏捧著的灰不溜秋的小狸花放到玉引腿上:“母妃別生氣,它可乖了!”

    玉引摸摸她又摸摸它,答說我不生氣,咱們一

    起養,心裏卻存了個疑慮。

    阿禮才三歲多,非得追問和婧喜歡什麽、還自己想著法地給她弄來,這是有什麽別的原因吧?

    書房裏,孟君淮聽九弟說完昨天的事情猛一拍桌!

    九皇子懶洋洋地癱坐在椅子上,打了個哈欠:“嗯,十一弟和七哥都摔了杯子,六哥您算好的了。”

    “這老十是打算一條道走到黑了?!”他怒道,九皇子抽動著嘴角笑笑:“後悔不?除夕那天你們就不該攔我,讓我揍他一頓得了。”

    九皇子琢磨著,那會兒就算真把十弟打了,他能得到的懲罰大概也不過是今年封不了王。不過他到底還是個皇子嘛,這爵位在及冠之年沒有,過個一年兩年、三年五年也總會有的,不是什麽急事。

    嘿,這麽一想他可真該動手啊!真該打得十弟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省得他再給大家添惡心!

    九皇子又打了個哈欠:“還得告訴您一聲,大哥二哥三哥現在估計氣得連宰了老十的心都有。”

    孟君淮咬著牙想說我也有!

    這老十他是往兄弟們嗓子眼裏扔蒼蠅扔上癮了啊?!

    除夕那晚,四哥被東廠捅了舊事遭禁足,當晚就給各府都遞了話,說近來別走動,免得牽累大家。

    他們一眾兄弟也不想讓東廠拿住話柄再在父皇麵前說閑話什麽的,結黨營私這種話一旦傳出來可就真不好辦了。

    結果,偏老十能上趕著去,緊接著肯定是魏玉林在父皇跟前搬弄了是非,說老十為人耿直不懼議論關心兄弟雲雲……然後父皇賜了十弟份厚賞!

    這會兒賞了十弟,可不就等於再說他們其他人都不顧手足之情麽?合著去或不去,東廠都能想轍給他們添堵!

    孟君淮氣得牙疼,他心說十弟你這麽死心塌地地幫魏玉林的忙能有什麽好處?

    他簡直想給十弟一刀,把十弟送進宮給魏玉林作伴去!

    於是,玉引正誠心誠意地在東廂房向佛祖敬香時,乍聞院子裏傳來一句:“滾!”

    她詫異地側頭望去,便見孟君淮怒氣衝衝地直奔正屋去了。

    她不得不趕緊把手裏的三炷香敬上去,拎裙出了門,看見院子的下人全跪著不敢動。

    “都退下吧。”玉引道,繼而自己進了正屋。她折進臥房一瞧,見孟君淮枕著手躺在榻上,明顯餘怒未消。

    “殿下怎麽了?”她走過

    去看看他,他也看看她,半晌道了句:“沒事。”

    玉引抿抿嘴,徑自在榻邊坐下,想了想,又傾身趴到他麵前:“您來正院找我,又不跟我說到底出了什麽事?那來找我有什麽用?”

    孟君淮火氣一竄:“沒事我還不能來正院了?這好歹還在我王府裏!”

    “……”玉引噤聲,蹙蹙眉頭,靜了會兒道,“是我惹殿下不高興的?”

    “……不是!”孟君淮心煩意亂地迴了一句,餘光一掃,見她一張清素的臉上不滿分明。

    玉引撇撇嘴,也知道他每次一生氣就這脾氣,暗說了句“我不跟你計較”便換了話題。

    她說:“殿下既然沒事,那我跟殿下說個事?”

    孟君淮正覺得自己方才發火發得不對,躊躇著要不要跟她道歉呢,聽言靜下氣來:“你說。”

    玉引道:“阿禮近來不對勁兒,我跟和婧都這麽覺得。他突然特別照顧和婧,讀書的時候什麽事都搶著幫和婧做,還非問和婧想要什麽。”

    “然後他給和婧弄來了這個……”她說著把蜷在枕頭上熟睡的小狸花貓拎起來,放在了孟君淮胸口。

    孟君淮這才發現剛才身邊一直睡著隻貓。

    巴掌大的小貓迷迷糊糊地爬起來,爪子上尖細的小指甲摳進他的意料中,很大聲地嚷嚷:“喵……!”

    孟君淮看著它撲哧一笑,食指點了點它的頭,思忖道:“他們姐弟倆感情一直挺好。”

    “可殿下覺得從前是這麽個好法嗎?”玉引反問。

    “不是。”他承認道,小貓瞪著大眼睛跑過去一巴掌糊過他的下巴,他拎著它的後頸把它放到了一邊,“這事我來解決,待我迴頭問問阿禮。”

    玉引嗯了一聲,將正在努力爬迴他身上的小貓捧到手心裏玩,琢磨著等一會兒氣氛再鬆快點兒,再問他到底遇上了什麽事。

    孟君淮坐起來,冷不丁地就在她臉上啜了一口:“對不住啊。”

    “……”玉引抹抹臉,他悻笑:“我一生氣就……一時沒忍住!”

    “我知道!”她美目一白他,“那現在跟我說說是怎麽迴事唄?”

    於是,兩個人在陽光明媚的午後,溫情脈脈地一同躺在床上……聊了一番正事。

    玉引聽得悶得慌,蔫蔫地皺皺眉:“這算怎麽迴事啊?魏玉林那叫刁奴欺主,善郡王怎麽也應該站在您這邊,幫那邊成

    事不是黑白不辨嗎?”

    “可不是,大哥肯定氣得夠嗆。”孟君淮歎氣,“不過他這麽一走動,父皇認可了這事,我們再走動倒也就沒事了。你迴頭去見見四嫂吧,這一禁足,去看著的人都是東廠西廠的,指不準他們會不會給四哥添不痛快。各府走動得勤點,他們總會收斂些。”

    “嗯,好。”玉引應下來,想一想,繼續表達不忿:“哪有這麽當弟弟的啊?齊郡王那天給各府都傳了話,善郡王非要冒頭,這不就是成心想踩著齊郡王給自己換個好名聲麽?這什麽人啊!”

    “……”孟君淮這才覺出她好像特別生氣!

    他側首看看,她還真的氣鼓鼓的,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罵十弟罵得發自肺腑:“我還當他幹出寵妾滅妻的事就夠過分了,現在還徹底胳膊肘往外拐?”

    “哎……”他從她身下攬過去的手抬起來拍了拍她的肩,“別生氣……我還等著你哄我呢,怎麽你自己倒罵起勁了?”

    玉引:“……”

    她確實特別生氣!這位行十的善郡王她好像沒怎麽見過,她也見過好幾位皇子。她覺得他們都是挺好的人,見了麵客客氣氣叫六嫂,有時也……拿他們開開玩笑!

    這位十皇子怎麽就給他們添堵添上癮了呢?再怎麽樣,他也不該幫著宦官不幫兄弟啊。

    “我就是生氣他拎不清……”她解釋了一句,忽地被他一兜,翻身便伏到了他胸口。

    孟君淮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是生他的氣,還是心疼為夫?”

    “……”玉引杏目圓瞪,“我當然是……”

    “我現在心裏可不痛快了,你趕緊說句好聽的哄哄我。”他笑看著幔帳頂徐徐吐了句不要臉的話。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地繼續等著他。

    “快點兒。”他還催!

    玉引往他跟前挪了挪,臉板了一瞬又笑起來:“我就是生他的氣!”

    “哎你看你這麽不給麵子!”他邊說邊翻身將她箍住,一手將她兩腕一攥,一手探過去就往她腰上撓,“你快說句好聽的!”

    “你討厭!!”玉引笑著躲閃,好在她也沒有特別怕癢,便扛住並不服軟,“威武不能屈,我不說!”

    孟君淮繼續撓著她:“難得啊,小尼姑不說佛經改念孟子了?”

    他嘲笑得一點都不委婉,玉引正想再喊兩句表示堅定反抗的話,他的手又突然停了。

    而後他的神色也緩了下來。

    “你是世上最好的小尼姑。”他銜著笑與她薄唇一觸,她好像就被他傳遞了這笑意似的,眼睛微微一彎,紅著臉別過頭去。

    “喵……”小貓看她轉過來,就一撲一撲地跑到她麵前,偏他這時候在她耳邊問:“近來有沒有喜歡我一點兒?”

    玉引:“……”

    “喵。”小貓和她鼻子碰鼻子地又叫了一聲,像在幫他督促她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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