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關乎阿禮,玉引不好自己拿主意,就拿去問孟君淮。

    結果他就一句話:“讓她好好安胎。”

    玉引:“……”她原正被那本書弄得臉紅心跳,現下一個字都不想跟孟君淮多說,但見他這樣不管細由就一句話丟過來,又不得不詳細解釋一下尤側妃的意思。

    於是她說得十分言簡意賅,將尤側妃著人帶的話重複完了,聲音便就此停住,連自己心裏的想法都被她“能省則省”了。

    孟君淮看了看她:“你想讓阿禮過來?”

    “我覺得……”玉引低著頭想了想,反問他,“如果阿禮在我這兒出了什麽意外,殿下怎麽想?殿下會覺得我是和郭氏一樣,是戕害庶子的人麽?”

    他被她問得一怔,轉而眼中多了幾分探究:“你這是對尤氏有防心?”

    玉引點點頭,沒有否認。

    上迴在凝脂的事上,尤氏“動了胎氣”。當時她確實滿心都是擔憂,可後來他一點撥,說尤氏是在跟她鬥氣,她也就立時懂了。

    再細作迴想,尤氏在她麵前確實會時不常的有些不恭敬,沒有不恭敬到值得她生氣,但也讓她能感覺得到。

    她們都是專門學過禮數的人,或許偶爾會出疏漏,但像尤氏這樣多次的“疏漏”也是不對勁的了。所以她即便不是故意,也要麽是不服、要麽是不忿。玉引再斟酌之後就迴過味來,知道尤氏或多或少在成心跟自己較勁。

    而既然尤氏能拿動胎氣的事跟她鬥氣,會在那次之後輕而易舉的就消停下來嗎?多半不會。

    所以對她的防心,玉引自然是有的。

    隻不過她並不屑於“整治”尤氏,在她看來,為此勞心傷神沒有必要。單憑她是正妃、尤氏是側室這一條,她就已經在絕大多數事上比尤氏占理呢,那又何必非要爭個你死我活呢?隨緣一點兒,誰都更輕鬆嘛。

    是以玉引掂量著,日後能不跟尤氏有交集,就別有交集。如果必須有交集呢?那她就先把孟君淮的意思問清楚。

    她現在就在直白地問孟君淮的意思:“我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人,但殿下怎麽想?如果殿下信我不會做壞事,讓阿禮過來就沒關係。如果殿下對我不太放心,就直接迴絕了尤側妃為上!”

    孟君淮覺得新奇地看著她,不知說點什麽好。

    他一直以為她不懂的,可沒想到她懂。但要說她懂吧……他又不太明白她為什麽能這樣

    攤開了問她了。

    後宅裏,這些彎彎繞繞的心思都是避著他的,郭氏害阿禮的事雖然後來鬧得大,但事先都沒讓他聽說半點。

    她就一點都不擔心他聽了這些後,會覺得她也心術不正?雖然她並沒有做什麽吧,可她到底是琢磨了。

    孟君淮便將臉一沉:“你當真沒有看阿禮不順眼?”

    “……”玉引心下一歎,便直接道,“罷了,我去告訴側妃,這件事不行。”

    之後也沒見孟君淮說什麽,她就一福身,自己迴房去了。

    原來他對她有那種懷疑啊……

    玉引突然心情差極了。

    書房中,孟君淮獨自迴味了會兒,終於笑出來。他叫來楊恩祿:“王妃要是著人迴府傳話,你讓人擋一下。”

    楊恩祿沒明白:“爺,怎麽……擋一下?”

    “是不是傻,‘擋一下’就是攔著不讓去嘛。”

    楊恩祿點頭哈腰地應了,心下琢磨著,爺您心情不錯啊?

    孟君淮又說:“去府裏接阿禮過來,讓奶娘都跟著。帶來之後先不必去見王妃,直接放我這兒。”

    “哎,是。”楊恩祿再度應下。退出書房,就將人差出去了。

    府中,尤氏見孟君淮身邊的人迴來,心裏一陣欣喜。

    待得聽完迴話,她立刻跟阿禮說:“阿禮聽見沒有?接你過去呢,你去了要聽話!”

    阿禮的小臉上也全是笑,點點頭,抱住母親的胳膊:“我們走!”

    尤氏的笑容不禁一僵。

    雖然她為了讓阿禮高興,專門跟王妃明說了自己不去、也不要王妃擔任何責任,可心裏頭,總還是希望王妃能抬抬手讓她一道過去的。

    但她萬沒想到來迴話的會是王爺身邊的人,而王爺也真就能半個字都不提她。

    “你跟著奶娘去。母妃肚子裏有小弟弟,不能出遠門呢。”她隻能這樣哄阿禮,阿禮便點點頭,乖乖地跟著奶娘去換衣服。

    尤氏在屋裏靜下來後,長長地緩了好幾息,才終於將心神平複下來。

    她低頭看看隆起已很明顯的小腹,死命地告訴自己不用去爭一時之氣。

    她肚子裏懷著他的兒子——大夫把過脈了,說有七成是兒子。

    待得這個孩子生下來,她就有兩個兒子了,他為了孩子,也不能真的不理她。

    或者,往長遠些說……就算他此時真的不理她,待得以後立了世子,她的日子也總會好過的。

    她雖不敢說以後府裏再沒有別的女人有兒子,但她已先她們一步有了,而且有了兩個。

    她的機會,比任何人都多!

    清苑裏,孟君淮在晌午時得了消息,道淑敏公主的事在經了各樣傳言後,確實不像他們先前所想的那樣簡單了。

    孟君淮越聽人稟話越火大,他火氣一上來,周圍人就都不敢說話,弄得他也沒出發這個火。自己悶了整整一個下午,額上青筋跳得他頭都疼。

    直到傍晚時,阿禮到了。

    楊恩祿動了個心眼兒,知道他心情不好,索性著人把和婧蘭婧都給領了過來。三個孩子往眼前一放,孟君淮一個當爹的,實在不能衝孩子發無名火。

    氣氛這才輕鬆下來。和婧阿禮幾天沒見,眼下一見麵玩得特別開心。二人玩了一會兒後,又一起去逗蘭婧。

    孟君淮稍一走神的工夫,迴過頭就看阿禮正要喂蘭婧吃花生糖。他趕緊一把給搶下來,一彈阿禮的額頭:“妹妹現在還不能吃這個!”

    “可是她想吃。”阿禮歪著頭跟父親爭辯,小手一指蘭婧,“看!”

    蘭婧現下九個月大,剛開始學走路,平常還是愛爬。眼看著到嘴邊的糖飛了,她特別利落地就爬到了孟君淮的腳邊:“啊!”

    “……”孟君淮瞪眼,“啊也不給你!你現在不能吃這個,長大一些才能吃!”

    “咿……”蘭婧沒聽懂,不過看著他,感覺到自己是得不到那塊糖了。當即小眉頭一皺,嘴也扁了,“嗚……”

    “哎別哭……”孟君淮立刻陷入慌亂,阿禮在旁邊同樣無措地看著,和婧趴到父親背後笑瘋了。

    兩刻工夫之後,書房裏一片戰火紛飛之後的蕭條。

    原本在乖乖畫風箏的和婧,因為被弟弟倒了亂,扔了筆在一邊生悶氣;沒心沒肺的阿禮也不知道哄姐姐,撿了筆就去玩,把可憐的楊公公畫成了一張大花臉。

    孟君淮用盡全身解數可算把蘭婧哄好了,累得崩潰,仰在椅子上一臉生無可戀。

    蘭婧則趴在他身上,嘬著手指準備睡覺了。

    屋裏屋外的下人各自低頭:我們什麽也沒看見……

    “唿……”瀕死狀態的孟君淮重舒了口氣,直了直身,“阿禮。”

    阿禮一雙

    亮晶晶的眼睛立刻看過來:“嗯?”

    “又欺負姐姐,去跟你姐姐道歉,然後父王帶你們去母妃那兒吃飯。”

    “咦?!”阿禮訝然看過去,這才發現姐姐生他的氣了!趕緊跑過去拉和婧的手,特別誠懇,“姐姐不氣,我錯了!”

    “哼。”和婧不高興,扭臉不理他。孟君淮看著笑笑,向外麵候著的奶娘遞了個眼色,示意把哈欠連天的蘭婧抱走,送迴何側妃那裏,然後他過來抱和婧:“不生氣了,父王抱你去找母妃。”

    阿禮雙手一伸:“我也要!”

    “你不行。”孟君淮摸摸他的腦袋,很嚴肅,“你惹姐姐不高興了,罰你自己走。”

    “哦……”阿禮扁扁嘴,認命。

    明信閣的臥房裏,玉引興致缺缺地歪在床上翻書。

    她也不知怎麽迴事,心裏就是被孟君淮那句話梗住了,而且越想越梗。這弄得她大半日都沒精打采的,不受控製地鑽著牛角尖,一會兒想他怎麽能那樣想她呢?她有哪裏讓他覺得她是那樣的壞人了嗎?一會兒又怨惱自己為什麽就執拗於這個了?這有什麽可在意的?

    她在類似的事上,明明一向都覺得“隨緣就好”。而且縱是現在,她其實也可以清楚地告訴自己,他那樣的想法並沒有什麽錯——她和他還沒那麽熟悉,而阿禮是他的孩子,他當然要確保萬無一失。

    可她就是不高興了,她覺得自己很不講理。

    於是孟君淮到的時候,一眼就看見玉引在打蔫兒。和婧叫了一聲“母妃”撲過去,她都直至她趴在膝上了才抬了抬頭,勉強笑了笑:“你來啦。”

    和婧爬到床上便招唿阿禮:“阿禮來!跟母妃問安!”

    玉引眼底一顫,繼而怔怔地抬頭看過去,才看到孟君淮也在。他身後還跟了個三兩歲的小男孩,抓著父親的衣擺,正好奇地看她。

    她和阿禮總共也隻見過三四迴,莫說阿禮對她不熟,她對阿禮一時也無法親熱。

    玉引靜靜神,遂看向孟君淮:“殿下怎麽……還是把他接來了?”

    “你不是說不要緊嗎?”他信步踱到她跟前,一把抽出了她手裏捧出的書。

    玉引幾是這會兒才意識到自己沒見禮,看他不介意,也就懶著不起來了,隻又說:“可殿下不是對我不放心嗎?”

    “嗤,就知道你當真了。”孟君淮說著拿書一敲她,“居然讀得放不下了?”

    ……什麽?

    玉引定睛一看才驚覺這本書是什麽——是他昨天拿給她的那個,將軍和小尼姑的故事!

    她一直以為自己捧著的是本佛經的!怎麽她竟抱著本……這種書讀了大半日嗎?!

    玉引趕緊把書搶迴來,一邊塞到枕下一邊解釋:“沒有!我在想事情,隨手翻翻而已,其實一句都沒讀進去!”

    可這話一說,剛才無意識間掃到的一些字眼偏又晃進腦海了。什麽“顛鸞倒鳳”啊,什麽“周身□□”啊,還有什麽“衾被被香汗浸了個透”之類的……

    孟君淮在旁邊抱臂笑看著她藏書,看著看著,就見她突然不動了,再仔細瞧瞧,側頰紅得像盛夏時長得更好的櫻桃。

    他摒著笑手指一刮她的臉:“這有什麽的,私下裏看看這個不丟人,我又不說出去。”

    ……誰要你充大度!

    她真的、真的沒看!

    所幸有兩個孩子在場,孟君淮也不好繼續拿這件事逗她。用過晚膳後,和婧迴了何側妃那兒,阿禮也由楊恩祿安排了住處。他二人盥洗後便如常躺到榻上,孟君淮誠懇地從枕下抽出書要繼續給她念故事……被她義正詞嚴地拒絕了!

    玉引還立刻找了個話題來料:“阿禮好懂事啊。”

    “嗯。”他笑著應話,強作沒看出她故意打岔。

    她覺出他笑得不懷好意,暗暗地瞪他。

    其實她是真的想誇誇阿禮,以前沒這樣單獨打過交道,今晚用膳的時候她才發覺阿禮懂事得有點……過頭?

    他似乎並不認生,而且會主動給他們添菜。她、孟君淮、和婧都被他添過,小手拿瓷匙還拿不穩呢,偏要顫顫巍巍的舀菜給他們。

    而且,他似乎還不是隨便添的,給誰的菜都不一樣。玉引靜靜看著,在他給和婧送宮保雞丁的時候訝然驚覺,他好像是看他們喜歡什麽,然後添給他們?

    可他還不到三歲!

    玉引對此太意外了。相比之下,不說她小時候,就是很怕會被父親討厭的和婧,也做不到向他這樣。

    不過那是尤氏的孩子。玉引添了個心眼,認真斟酌著措辭,想盡量不讓自己的有歧義。

    可她還沒斟酌出來,孟君淮便先開了口:“明天我迴京一趟。”

    “嗯?”玉引一下被扯住了神思,翻身趴過來問他,“怎麽突然迴京?是為淑敏公主的事?”

    “是。”孟君淮點頭,將今日稟來的事說了個大概,“之前就不知打哪兒起了謠傳,現在影響了朝中,已有人上疏爭起此事了。有說四姐欺人太甚、此事事出有因,懇請從輕處置張威的;還有說夫為妻綱,四姐身份尊貴更該為人表率,此事不該怪罪駙馬,反當懲治四姐的。”

    “……”

    玉引不知該說點什麽好。在信了謠傳的基礎上,第一條尚算人之常情,第二條可就太可笑了。

    她便道:“誰這麽沒輕重,在這事上論夫為妻綱?君臣之別反倒忘了嗎?”

    “可不就是!”孟君淮立刻表示讚同,心裏暗道這些大臣渾起來,還不如這小尼姑呢!

    他帶著氣又補充說:“再說,就算四姐不是公主,合了‘夫為妻綱’這一條,這事也是張威不對!”

    “……嗯?”玉引一時沒跟上他的思路。

    “夫為妻綱當丈夫的也不能打人啊!”孟君淮直磨牙,“我瞧他把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虧的四姐能忍,這要換了大姐二姐,一早就休夫了!”

    他真是越想越氣!真的,這事在他看來跟公主駙馬之類的身份都沒關係!不管他們地位如何,二人一起行過同牢禮、喝過合巹酒,那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再過不到一起去,總還能好聚好散,動手打人算是怎麽迴事?!

    玉引聽到他鼻中唿地出了口氣,憤意十足。

    她凝神看著他,忽然覺得他為這個生氣,特別令人安心。

    這廂孟君淮正全心全意地運著氣,忽而覺得一隻手柔柔地摸了過來。先是碰到了他的小臂,然後順著撫下去,探到他手心裏。

    他下意識地一攥,看過去:“怎麽了?”

    “嗯……別生氣了。”玉引猶豫著寬慰他,“世上惡人很多,若在佛門裏,我們會度他,但不會在度他之前就因他所做的惡事氣死自己;這是紅塵中,殿下可以按律懲他,但也不必在懲他之前,就氣死自己。”

    孟君淮蹙蹙眉,覺得她站著說話不腰疼。玉引神色真摯地又補了一句:“做惡事的又不是殿下,為此痛苦的也不該是殿下!”

    他還是皺眉看著她不說話。玉引和他對視著,讀書讀到的情節驀地在腦海裏一閃。

    在將軍和那還俗的比丘尼剛成婚時,小尼一度覺得自己愧對佛門。將軍開解幾日無果,一時氣急便衝了出去,道:“你既不情願,我便迴天庭去,與人間再

    無瓜葛!”

    看到這兒她心裏咯噔一下,很擔心這樁姻緣就此毀了,書裏的尼姑也同樣是慌的。

    然後是百餘字述說那小尼的內心掙紮,最後,小尼衝上前去一把抱住將軍,腳尖一踮便穩住了將軍。

    再然後,按照那本書動不動就顛鸞倒鳳的情節,二人吻著吻著就迴屋吻上了床。什麽愧對佛門、返迴天庭都不提了。

    玉引對這個情節印象深刻,而且特別好奇!

    她真的十分不解,這些事真的能讓人心情那麽好嗎?她之前隻知道他總是莫名其妙地就親她一口,隻覺得可奇怪了。

    書裏那劇情,可是本來都要一拍兩散,吻一頓、再……那什麽一頓,就沒事了?

    孟君淮就見剛剛躺迴去的她又支身趴著了。他以為她要說什麽,看看她,她就往前湊了湊。

    “……”不知道為什麽,他看她的神色,突然很有一種被當成獵物的錯覺。

    孟君淮梗了梗脖子:“你幹什麽?還不困?”

    “那個……殿下別動。”玉引看著他的目光堅定了起來。

    他不明就裏地聽話不動,眼看著她一丁點一丁點地往前湊,挪得慢吞吞,但她始終沒停。

    等她停下的時候,兩張臉已經隻剩了半寸距離了。

    “……你幹什麽?”孟君淮嗅著她身上的清香,心底一陣躁動。

    然後,毫無防備的,她軟軟的薄唇“啪嗒”在他臉上一落。他正詫異得感覺好像地震了似的,她的唇就已經離開了。

    再定睛,她微蹙的眉頭,對著他左看右看,眼底全是探究:“會心情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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