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引其實對避暑這事無所謂,但看和婧滿臉的期待,又想到府裏上上下下這麽多人,若因她一句“不想”就都得悶在府裏過夏天,也不怎麽合適。

    她就點頭道了句“好”,孟君淮便交待楊恩祿著手辦這事。首先,得往清苑傳句話,讓那邊打理妥當;同時府裏也要開始收拾起來,雖然大半東西都是現成的,可衣物之類的東西還是需要從這邊帶。

    玉引這邊便也交待了下去,讓趙成瑞和珊瑚負責管這事兒。這樣的出行總要準備上十天半個月才能動身,所幸並不用她親力親為什麽,她隻要在下人拿不了主意的事上拿個主意就成了。

    轉眼間四五日過下來,珊瑚和趙成瑞沒問她什麽,倒是和婧跑跑跳跳地過來了。

    和婧歪在她身邊眼巴巴地問:“母妃,能帶弟弟一起去不能?”

    玉引被她問得一奇,攬過她道:“阿禮麽?他當然是去的啊。”

    避暑這迴事不可能把闔府下人全都帶著,但府裏大大小小的主子,應該是有一個算一個全要跟去的啊?

    結果和婧搖頭:“不是呀,何母妃說,尤母妃那邊的人都不去。可是我問了阿禮,他也想去玩的!”

    和婧搖著她的手磨她說:“母妃帶阿禮一起嘛,我幫母妃照顧阿禮,不讓他不聽話!”

    她還攬上責任了。玉引想笑,其實阿禮同去也輪不著和婧這個當姐姐的照顧,隻不過東院不去的事她沒聽說,不知是什麽原因,和就不好直接應和婧的話。

    玉引叫來珊瑚:“去東院問問,尤側妃為什麽不去?是有什麽事麽?”

    珊瑚怔了怔,就迴了話:“不是啊娘子……這是殿下吩咐的,隻您這邊和何側妃那兒準備就行,讓尤側妃好好安胎。”

    玉引被這安排弄得一愣,想了想,又問:“那北邊的幾個呢?”

    “殿下都沒提她們……奴婢瞧著,楊公公也沒去那邊傳話,應該也是不帶的。”珊瑚說罷略顯踟躕,又小心道,“奴婢覺得,這事您就不必再問殿下了。其實不帶她們是好事,畢竟人多事就雜。”

    “這我知道。”玉引點了頭。她即便覺得不至於說這是“好事”,但也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者雖則清苑更舒服,但在府裏過夏天也絕不是過不去的——能去京郊避暑的也就是皇天貴胄那麽幾家,京裏的萬千百姓沒處避暑不也是照樣過日子?

    她隻又叫來趙成瑞說:“你去告訴王東旭,咱去清苑

    ,後宅的事交由他管。讓他囑咐膳房,不止東院不能虧了,北邊那幾位也不能受委屈。日常消暑的酸梅湯、綠豆湯要備足,房裏降溫的冰塊也要冰窖日日按例送。”

    “是,下奴一定交代清楚。”趙成瑞道。

    玉引又說:“你再告訴他,我若聽說誰過得不好了,隻拿他問罪。”

    這話發下去不過片刻,王東旭就又驚喜又忐忑地進來磕頭來了。

    王妃剛入府時他和趙成瑞爭誰在院子裏領頭,後來王妃挑了趙成瑞,他就一直再沒能顯出來。現下聽說要被留在府裏不能隨去清苑,他原也有點不忿,當下人的,畢竟總在主家跟前晃悠才能有好處不是?

    但他轉念一想,倒也好——把這差事辦漂亮了,日後在正院的宦官裏趙成瑞算老大,他也算實打實的二把手了,怎麽也比現在這麽默默無聞的強!

    王東旭鄭重其事地磕了個頭:“王妃放心,下奴一定把各處都看好了,決不讓東院和北邊的幾位受半點委屈!”

    玉引“嗯”了一聲,賞了兩塊碎銀給他,就讓他退下。眼瞧著王東旭走遠了,珊瑚忍不住提醒道:“您忘了當初為什麽讓趙成瑞領事,沒用王東旭?這王東旭主意大了些!”

    “我知道。”玉引點點頭,沒再說別的。她是想,王東旭主意大,這時候用大概正好吧?趙成瑞聽吩咐辦事,適合帶在身邊辦差,但當她不在的時候,府裏留著的人是需要能自己拿主意的,王東旭應該正合適?

    玉引覺得這樣該是。她□□歲那會兒在華靈庵時,尼師偶爾出門講經辯經,就會把七八個年紀比她小一點的小比丘尼都交給她,讓她帶著她們念經抄經。那會兒她隻是乖乖的,覺得自己要負起責任,就照尼師的話辦。長大了之後才迴過味來,其實若論佛法造詣,幾位和她年紀相仿,卻正經剃度修行的師姐妹都比她強多了,尼師隻挑她管,多半就是因為她主意比她們大吧!

    京裏,一眾皇子都有些悶。

    為淑敏公主寫的幾本折子遞進宮都有好幾天了,但半句迴應也沒有。幾人從剛開始的義憤填膺逐漸變得冷靜,而後甚至有點“興致缺缺”。一邊覺得奇怪,一邊又再提不起那日的勁頭來。

    頭兩日,他們覺得是父皇案頭的奏本太多了,一時沒看到,便央謹親王進宮去當麵說一說。可眼下又三日過去了,仍不見任何迴音。

    謹親王府的正廳中,一眾皇子等得長毛。

    十一皇子端著個茶

    盞在屋裏踱來踱去,七皇子就皺著眉頭罵他:“老十一你消停會兒行不行?轉來轉去的煩不煩!”

    “你拿我發什麽火!”十一皇子覺得自己挨罵挨得冤,剛想駁迴去,一抬眼看見了正往這邊走的人,“大哥!”

    眾人瞬時間都看過去,謹親王一身朝服未換,正往這邊來。

    幾人就都迎到了門口,謹親王前腳剛邁進來,七皇子就迫不及待地問他:“如何?”

    謹親王歎了口氣,搖頭:“還是沒見著。”

    廳裏一陣歎息。

    十一皇子急道:“父皇這是怎麽了?大哥您一連三天去乾清宮,都愣沒見著人,他連朝政也不理了嗎?”

    “十一弟!”謹親王疾喝住他不恭不敬的話,又搖搖頭,悶頭去八仙桌邊的椅子上坐下了。

    他沒法告訴這些弟弟,父皇近幾年確實有些疏於朝政。早兩年若趕早去乾清宮,還總能見著,近來則越來越要“碰運氣”了。他出入乾清宮容易,很清楚有時來問安的臣子一等就要等到晚上是怎麽迴事——其實很少是因父皇案頭奏章太多來不及見人,泰半時候,都是過了晌午、甚至將近晚膳時,才見父皇從二樓的寢殿下來。

    以致於上迴帶六弟進宮稟倒鈔司的事能那麽順利,他反倒有些意外,暗歎那日運氣挺不錯。但果然,不會次次運氣都那麽好。

    謹親王喝了口茶,放下茶盞又思量道:“明日我再去一次,若仍見不著,後天咱們就一同入宮覲見,這事不能拖了。”

    事上大多事情都經不起拖,越拖越沒火氣,越沒火氣就處理得越平淡。加上淑敏公主又是那麽個綿軟的性子,拖得久了,萬一她自己不想追究了怎麽辦?他們這一眾兄弟到時候是逆著她的意思把駙馬砍了,還是看著她迴去接著受委屈?

    五日後,乾清宮西南角屋簷下的陰影裏,一個年輕的宦官看著殿前廣場上跪著的皇子們,直擦冷汗。

    皇子們已連著來了四天了,跪等也已有兩日,皇上一直沒見。可皇上為什麽不見,他心裏跟明鏡似的。

    在他跟前兩步遠的位置,大太監魏玉林也看著那一眾皇子們,臉上卻並無同樣的緊張,反是一抹冷笑始終懸在嘴角,嘲蔑分明。

    “督、督公……”那年輕的宦官有些扛不住,顫聲問道,“咱就……就一直這樣晾著各位殿下?這這、這要是落到皇上耳朵裏……”

    “落到皇上耳朵裏?落不到皇上耳朵裏

    !”魏玉林壓著音笑著,笑聲好似被屋簷的陰影覆上了一層陰冷。

    他說:“我告訴他們皇上歇著,他們能說什麽?能去皇上跟前質問他在沒在歇著嗎?再說,皇上現在可不就是歇著呢?真有不長眼的問了,罪名也到不了我頭上。”

    “可、可……”那宦官怕得喉嚨裏都噎得慌,“可是您何必呢!這一位位都是皇子殿下,您這樣得罪他們……”

    “得罪?”魏玉林笑聲更分明了些,側過身拍了拍那宦官的肩頭,然後一把將他揪上了前。

    他指著殿前眾人道:“瞧清楚咯,這不是得罪,這是教他們規矩!”

    小宦官嚇得瞪大了眼睛,一個字都不敢說。

    “一個出宮建了府的皇子,不肯安生過日子,偏要攙和朝政,就得教他們規矩!”魏玉林後槽牙一磨,陰涔涔地笑著,“若不然他們永遠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是什麽!”

    魏玉林心底的嘲諷唿之欲出。這世事多有趣啊,連人的身份其實都有兩套。明麵上的那一套裏,他們是身份尊貴的皇子,宦官們得點頭哈腰地伺候著;可暗裏更為實際的那一套,則是他們這些當宦官的更能主事,他們有的是手段壓住這些“尊貴的人”,甚至要蒙住九五之尊的眼睛,於他們而言也不費吹灰之力。

    “你的路還長呢,把身份上的事瞧明白了,日後前途無量。”魏玉林放下那小宦官,和顏悅色地又道,“不過啊,可別學薛貴。”

    已死的秉筆太監薛貴,那就是玩脫了,把隻能藏在暗處的手段托到明處就是找死。假傳聖旨杖責皇子?那是實打實的嫌命長!

    背地裏將人整治安分了,才該是他們宦官信手拈來的手藝。

    跪著吧,再跪幾天,他們總會放棄的。而後類似的事再來個兩三次,他們就會發現不僅朝堂跟他們沒什麽關係,皇上其實也並不在意他們。慢慢的,他們就會失望、會放棄,就會安生的享受府裏的太平日子了。

    更多的權勢,自有比他們更有本事的人來拿。

    逸郡王府裏,謝玉引聽珊瑚迴話說都已料理妥當,隨時都可以動身去別苑後,就讓趙成瑞去稟孟君淮。

    她感覺他近幾天好像突然忙了起來。不止沒再來過正院,更是整個後宅都沒再踏足一步。

    她不知他在忙什麽,也一直沒問,眼下要不是避暑的事擱在這兒,她都不想擾他。

    結果趙成瑞迴話給她說:“殿下說手頭還有

    事在忙,讓您和何側妃帶著兩位小姐先去,他遲些再說。”

    “……?”玉引覺得這不太合適。當正妃的,其實常有府外的交際——比如這迴淑敏公主的事,就得是她們妯娌幾個先去見公主,他們才能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那麽既然他一時脫不開身,之後興許就還有需要她出麵的地方,她走了可沒人能頂上。

    玉引便跟趙成瑞說:“你再去稟殿下一聲,告訴他我也不急,讓何側妃和婧蘭婧先去吧,我等他辦妥了再說。”

    “這個……”趙成瑞的笑容維持得很艱難,“王妃,您還是聽殿下的吧。殿下他……正跟前頭發火呢,今天已經罰了好幾個人了,包括楊公公。”

    “啊?”玉引嚇住,真還沒聽說過楊恩祿挨罰呢。

    前宅書房裏,一個叫陳許的宦官戰戰兢兢地候著。要擱平常,誰能在楊公公歇著的時候來當這個值,那能笑大半天,今天可不是這麽迴事。

    今天楊公公之所以“歇著”,是因為挨了板子了。楊公公都挨了板子了,可見王爺今天多嚇人!

    孟君淮又往桌上砸了一拳,氣得也沒注意到屋裏幾個人都一下子跪下去了。

    真沒想到,淑敏公主的事還能這麽節外生枝!

    這事在他們看來再清楚不過,駙馬打了公主,死路一條。那個在駙馬府裏又挑事又欺負公主的婆婆,更是必須拿命頂罪。類似的案子曆朝曆代都是這麽辦的,大殷朝百餘年前出過一樁類似的事,也同樣賜死了駙馬滿門。

    但就是這麽一樁清清楚楚的事,現在居然也攪成了一灘渾水!

    他們遞進宮的折子遲遲沒有迴應,去乾清宮前求見了幾天,父皇也沒得空見他們。而從前天開始,一股奇怪的風聲掀了起來,一夜之間滿京城都起了傳言,說什麽淑敏公主行事飛揚跋扈,將婆婆和丈夫都欺負得不行,駙馬被逼得不行才失手打了她,現在公主又怪罪駙馬。

    傳言裏更還有一些細節,說得栩栩如生,還說淑敏公主打死了人。孟君淮最先聽到的版本,是說張威在和公主定親之前有一房妾室,但娶了公主之後就再沒去見過她,饒是這樣公主也容忍不得,便把人打死了。

    後來又出了個新版,直接說公主打死了小姑子。

    這不是胡扯嗎?!

    孟君淮知道這位四姐的性子,太清楚這些都是胡言亂語。而令他更憤怒的,是這背後顯然有人在挑事。

    原本皇威不可

    侵,現下竟有人膽敢在公主挨打的事上搬弄是非?

    荒唐!

    孟君淮想喝口茶平平氣,抄起茶盞卻見裏麵已空。

    “啪”地一聲,瓷盞擲地!

    玉引猛停住腳,看看滑到腳邊的瓷片又看看他。

    孟君淮強定下氣來:“有事?”

    玉引就假作不知他今日心情極差的事了,平平靜靜道:“趙成瑞說殿下讓我跟何側妃先帶和婧蘭婧去清苑,我想殿下正忙著的事……興許還需我幫幫忙?想問問殿下,是不是讓何側妃自己帶她們先去更好?”

    “你不必操心。”孟君淮籲著氣搖了搖頭,又道,“你和她們同去吧,玩開心些,等天涼快了再迴來。”

    玉引望著他杵在門口躊躇了會兒,還是繞開那一地碎瓷走到了他案前。

    孟君淮抬了抬眼皮:“還有事?”

    她一字一頓地張口就拋出了一句:“殿下火氣太大了,這不好。”

    “嗤。”他笑了一聲,複看向她,“我知道。隻是眼下有事煩心,不是想高興就能高興的。”

    “可殿下也不能遇事就不高興啊?”玉引誠懇道,“火氣大,就能幫殿下解決事情麽?”

    孟君淮挑眉。

    “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

    “行了。”他現在真沒心情聽她講經,深緩了口氣站起身,繞過案桌扶住她的肩頭,將她身子一轉,就把她往外推。

    他口氣懶懶的:“多謝師太指教,但貧道現在真沒空聽禪,咱改天再說。”

    “……殿下!”玉引腳下硬是一刹,抬手按住他的手,“我就再說兩句!”

    “就兩句!”她邊強調邊扭過頭,卻見他神色有異。

    孟君淮的目光凝在她按過來的手上,感覺到她的手柔柔的、涼涼的,一時有些蒙神。

    玉引循著他的視線一掃,下意識地想將手抽開,卻被他反一握。

    “說吧。”孟君淮邊說邊將她的手捉緊了,又覺這樣說話實在怪了點兒,低聲一笑將她轉向了自己,“我聽著。”

    “……”謝玉引被他弄得身上莫名發僵,正竭力平著息,他又雙手將她的手都握住,她就連唿吸都滯住了。

    細想想,其實也隻是麵對麵站著而已,可不知怎的,她就覺得心裏癢癢

    的了。

    她低著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一抬眸,就看見他一雙笑眼。

    可他剛才明明還不高興呢。

    玉引緩了好幾息才勉力穩住心神,支吾道:“我、我就是想說……人心煩的時候是想不明白事情的,參禪是,紅塵中事也是。所以殿下這樣邊發火邊料理事情,實在很難,不如先放放,出去走走再說。”

    孟君淮“嗯”了一聲,握著她的手一鬆,就勢攬到她腰後。

    玉引隻覺他一下子離得近了,低著頭,都感覺到他的氣息近在咫尺。

    她抬手推了推他,未果,雙頰滾燙著繼續說下去:“殿下還是先跟我們一起去清苑吧,哪怕就三五日也行。待得靜了心了,殿下再迴來……我也能幫殿下靜心的,這是我拿手的事。”

    “好。”他應得很快,玉引有些驚喜地一抬頭,他的吻就迎麵落了下來。

    教人躲閃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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