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碧嵐咬牙,看了顧立國一眼,“我本來不該當著孩子的麵說這些的,但是現在阿染也大了,算了……爸你是養過孩子的人,她們兩個當時才四歲,突然就沒了媽媽,顧立國一個大男人,手裏還管著百盛,你讓他怎麽照顧兩個小女孩?”


    林清讓一默,沒有說話。


    顧染心裏也是微微一動。


    “我見悅卿最後一麵的時候,她最放不下心的就是兩個孩子。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從記事開始身邊就隻有那一個朋友,如果那個時候出事的是我,悅卿做的選擇也隻會和我一樣,我心裏清楚。我知道我對不起很多人,但是太難了……在這些人裏麵找一個平衡的點,太難太難了……”她哽咽了一句,搖頭道:“如果我注定對不起很多人,那我至少也得對得起我自己的良心。”


    “你……”林清讓又是心疼又是氣極,咬牙吐出了一個字,搖了搖頭。


    “爸,你是個大老爺們,你不懂。”林碧嵐看了他一眼,“媽走得早,我知道女孩子成長過程裏有多需要媽媽。你為了不讓後媽欺負我,所以一輩子都沒有再娶,我也是一樣的。顧立國如果沒有另娶,等著阿染和安寧的就是某些無法彌補的缺憾,如果他另娶了,那人沒法將兩個孩子視如己出,反而會有更壞的情況……我不能讓這樣的情況發生。”


    顧染眼神震動,抬了頭,盯著林碧嵐的臉。


    這張臉突然變得陌生了,和記憶中那個嚴厲責罰自己的人……仿佛不是同一個。林碧嵐剛進門的時候,她們都已經能夠記事。姐姐安寧脾氣壞,經常捉弄林碧嵐,她膽小怕事,但是也免不了被嚴厲教導。


    但是林碧嵐陪著她們度過了每一個驚慌失措的時候,教她們穿小背心,在麵對自己身體變化最彷徨的那幾年,是林碧嵐給了她們最堅定的自信。


    甚至她第一次來月經,也是林碧嵐手把手教著她識別衛生棉,她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她從林碧嵐那裏得到的擁抱,溫暖而平和。


    “別怕,你們不是怪物,這是所有女孩子都會有的,說明你們已經長大了,以後要堅強。”


    “顧染你是廢物嗎?被人欺負了也不知道欺負迴去?他打你哪兒了?”


    “說話別低著個頭,心虛什麽?”


    “安寧你帶著你妹妹點,你老跑出去玩,也帶著她一起,省的在家裏看得我心煩!”


    ……


    顧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一片淚濕。


    她對生母的印象不多,唯一記得自己關於趙悅卿的問句就隻有一次。


    “媽,為什麽我突然換了個媽媽?”趙悅卿死後,她曾經問過一次。


    “因為你是特別漂亮特別優秀的小朋友,所以你可以有兩個媽媽。”這是林碧嵐的迴答。


    因為這句話,她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充滿了自信,在每一個傷心難過的時候都能安慰自己,因為她足夠好,所以才能得到比別人多兩倍的愛。


    顧染閉了閉眼。其實她心裏有疙瘩,長大了之後覺得林碧嵐不是生母,很多時候的“嚴厲”就變了味,青春期的時候顧安寧還有過一陣叛逆,句句話語都十分刺耳,針對林碧嵐。現在想來,當時那些話太過剜心。


    林清讓和林佑天對視一眼,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抿了唇。


    “你也太傻……”林清讓歎息一句,“這有什麽不能說的?你把她們當做自己的孩子,也不妨礙你自己要一個孩子不是嗎?”


    “爸。”林碧嵐笑了一聲,“先不說三個孩子我能不能顧得過來,就說對待一個嬰兒需要花費多大的精力——等孩子生出來了,阿染和安寧也都六七歲了,正是敏感懂事的時候,看著我花大把時間去照顧小孩,心裏會不會有落差?何況我不在意這個,反而是立國勸了我好幾次,他覺得耽誤了我。但是我已經太幸運了,甚至都沒有經曆過生產的痛苦,就擁有了兩個天真可愛的孩子,你們覺得痛苦覺得委屈的部分我自己一點都感覺不到,就別瞎操這個心了。”


    林清讓瞪了她一眼,“算了,事情都過去這麽多年了,我倒是想操心呢,你當時給我操心的機會了嗎?”


    “爸,對不起……”林碧嵐走了過去,貼近了林清讓,頭低了低,“我迴來了那麽多次,你們也沒有一次見我的,我以為你們真的……不要我了。”要不是剛才阿染發短信通知她過來一趟,她恐怕這輩子都聽不見林清讓的心裏話。


    “我斷絕關係的話都已經放出去了,你來見我一次我不拒絕一下,怎麽拉的下這張臉?”林清讓咬牙道:“你也是,你見一次我不肯開門,你硬闖我還能怎樣?你倒好,平時挺機靈的一個人,一到這種時候就老實得不行……”


    林清讓氣得吹胡子瞪眼,倒是把眾人都給逗樂了。


    林碧嵐一愣之後,眼眶熱了熱,笑著低頭。


    夜漸漸深了。


    顧染靠在沙發上閉眼休息,一直到了十點多,林碧嵐才從院子裏迴來,身後跟著笑容滿麵的林清讓和林佑天。


    “今晚就不留著了,阿染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現在公司離了她一天都不行,她剛出月子,身體還要養養。”林碧嵐道。


    顧染被聲音吵醒,低頭一看,自己身上還蓋著一件西裝外套,轉眼便對上了陸司野的眼睛。


    這麽體貼?少見啊……


    “行。”林清讓也沒有再挽留,轉頭看向了顧染。


    顧染站起身來,陸司野也起身跟在她身後,道別之後出了門。


    夜風有些涼了,腳步聲在小道上響著,林碧嵐走在兩人身邊,靜默不語。


    顧染餘光看了林碧嵐一眼,想要說話,但還是忍下了自己喉間翻動的話語,此刻的靜謐倒顯得有些尷尬了。


    她心裏滿滿的都是感動,但不知道該怎麽表達。重生以來,她壓抑了太久,很少有真正情感傾吐的時候,竟也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狀態。


    兩個小時車程,一路沉默。


    陸司野先拐著到了蕭晚的家,將她送迴去之後,才出發去顧家。


    車子一停,林碧嵐打開車門下了車,開口道:“我先走了,你們迴去之後就快點休息。”


    “媽。”顧染突然開口加了一句。


    陸司野熄了火,轉頭看了她一眼。


    顧染抿唇,轉身下了車,跟著林碧嵐走到了一邊。


    林碧嵐看了她一眼,“幹嘛?”


    顧染笑了一聲,被林碧嵐有些警惕的態度給逗樂了,半晌道:“媽……小時候我和姐姐有很多不懂事的地方,不知道你的良苦用心……”


    “行了行了,我不說就是怕你們來這冠冕堂皇的一套。”林碧嵐揮了揮手,“我沒有做什麽多偉大的事情,別用這樣的眼神看了我。換成是悅卿,她做的不會比我更差。”


    “媽……”顧染笑著,眼裏淚光卻開始閃動幾分。


    林碧嵐為了她們付出太多,卻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隻有她心裏清楚其中的苦楚。今天自己得知這事情的情由之後也更是深深震驚。


    “不用多說。”林碧嵐的表情也有些鬆動了,看了她一眼,伸手將她臉上的眼淚擦了擦,“媽媽為孩子,什麽不能做。”


    顧染瞬間失控,嘴唇顫抖了一下,想要收住自己的情緒卻發現已經晚了,麵部表情抽搐了一瞬之後,眼淚便不由自主地刷刷往下掉。


    “迴去吧。”林碧嵐看了她一眼,“這麽大個人了還拉著我的手掉眼淚,你也不嫌別人看見了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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