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府曆八月一日,黃昏。


    激戰不止,王帳周圍的土地上,已經葬送了無數的生命,不甘示弱的鮮戎王帳軍無人後退,手中的彎刀卷刃了,就隨便撿起一把刀繼續衝殺,胳膊斷了就用腿,腿也斷了就撕咬,他們已經把一個戰士的靈魂,放大了一千倍。


    空山軍自然也好不到哪去,本以為可以以多勝少,結果才發現,眼前的對手不是之前檀根手下那群士兵,他們勇猛超出了空山軍每一個人,包括燕北風的預料,他怎麽也沒想到,王帳軍的戰力恐怖如斯。


    甘州營更是被殺的七零八落,撤出來的隻有不足三千人,可謂是損失慘重,已無力再戰,戰場上,此刻隻有空山軍在苦苦支撐。


    燕北風的麵前,中帳大人拓跋飛緊緊握著手中的彎刀,額頭豆大的汗珠搖搖欲墜,野狼一般的眼神正高度警惕著麵前這個穩如泰山的少年,他的氣場,已經威懾到了整個戰場。


    青霜劍在內力的催動下緩緩旋轉著,燕北風雙手背後,昂首挺胸的對著拓跋飛,不緊不慢,不慌不忙。


    兩人一動不動,但是,顯然,燕北風已經占據了主動。


    拓跋飛緊張極了,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是衝上去拚個你死我活還是再等等看,實力誰高誰低,已經一目了然,自己打不過卻也不能逃跑,背後,西帳大人還在看著自己呢,更何況,這千載難逢的出人頭地的機會,自己斷然不能錯過啊。


    人啊,最怕在實力不夠的時候遇到了最好的機會,這是一個坎,有的人忍不住想要一步跨過去,結果就會摔個頭破血流,甚至喪命,有的人很理智,會管住自己的腿,繼續修煉,但是這樣理智的人,千裏存一。


    “你說你叫拓跋飛,想來與拓跋赤將軍有什麽淵源了?”燕北風忽然開口說話,拓跋飛一時心驚,有些緊張過頭。


    “我二人乃同族兄弟。”拓跋飛答到。


    “果然如此,拓跋赤乃真將軍也,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雖有愚忠之意,不失大將之風。”燕北風知道此刻的拓跋飛心中正在打鼓猶豫,便哪壺不開提哪壺,說起了拓跋赤的事跡。這種明麵上是誇獎,實則是暗諷拓跋飛草包,不痛不癢,恰到好處,這樣的攻心術,讀書人尤為會用,且用的爐火純青。


    拓跋飛何許人也,中帳第一人,王帳軍首領,年輕氣盛血氣方剛,怎能受如此諷刺,一時怒火中燒。


    “哼!廢話少說,老子正好替哥哥報仇!”


    話音一落,拓跋飛揮刀殺來,燕北風暗自一笑,右手伸出,輕輕一揮,隻見青霜劍忽然一亮,寒氣四溢,從燕北風腳下開始,冰霜漸漸凝結,向四周飛快蔓延。


    拓跋飛嚇了一跳,這是什麽邪術,中原武功竟能如此?完了完了,那我豈不是兔子咬老虎,自不量力了……這可如何是好。


    正想著,誰知一個走神,腳下一涼,不能動彈,拓跋飛冷汗爆出,慌忙低頭一看,隻見厚厚的冰霜凍結了他的雙腳,他被固定在地上一動不能動。


    四周數百士兵也如同拓跋飛的下場,不能動彈。


    那空山軍的士兵自然知道燕司馬的厲害,雖說也被誤傷了,但是卻沒有絲毫怨言,有的甚至直接坐了下來,剛好休息休息。


    還有的正和敵人扭打,不想卻被凍住,於是,兩個大男人麵對麵,還是敵人,竟也有些尷尬了,一時停住手,不知所措,當然,鮮戎王帳軍的士兵更多的是驚懼,他們還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麵。


    “你想怎樣!”拓跋飛心知自己已經落敗,懊惱的低聲嘶吼到。


    “你自盡吧。”燕北風看到拓跋飛那不屈卻又不甘的眼神,想要給他留點顏麵,不至於失去最後的尊嚴。


    拓跋飛緊緊握著手中的彎刀,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他終究是摔倒在了那道人生的坎上……


    “憑什麽,憑什麽!我不,我不!”拓跋飛突然狂躁起來,他肆意的揮舞著彎刀,發瘋一樣,卻一動也不能動。


    周遭的王帳軍士兵瞬間士氣低落。


    遠處,西帳長老扯著衣袖,輕輕擦幹淨懷中那把彎刀上的冰霜,緩緩起身。


    拓跋飛許是累了,整個人徹底崩潰放棄,撲通跪在了地上,失神。人生最重要的一次機會,卻技不如人,命喪於此,換了誰,都會發狂吧。


    燕北風沒有理會他,因為他已經注意到開始後撤的王帳軍,似乎正在某個人的指揮下重整隊形。


    “你不如你哥哥。”燕北風丟下這麽一句話,便輕飄飄的從拓跋飛身邊走了過去,青霜劍被他順手收了迴來,頓時寒氣消散,一瞬間,地上的冰霜化為水。


    拓跋飛站了起來,轉身,看著燕北風的背影,想些什麽,緩緩拿起了彎刀。


    周遭的空山軍士兵見情況不對,趕緊護住燕北風。


    燕北風沒有迴頭。


    “全軍收攏,重整隊形!掌旗何在?”


    “屬下在!”旗手高舉著白字旗跑來。


    “跟著我!”


    “遵命!”


    一番命令,空山軍開始收攏,方才亂哄哄的戰場漸漸平靜,如同潮水褪去,兩邊都開始重整旗鼓。


    圍在燕北風身邊的空山軍士兵緊緊盯著在燕北風身後發愣的拓跋飛。


    燕北風微微偏了偏頭,想要迴頭卻又忍住了,歎了口氣,往軍陣去了。


    遍布屍體的戰場上,拓跋飛像丟了魂,呆呆站著。


    遠處的西帳長老遠遠看著發愣的拓跋飛,也沒有派人去喊他撤退,隻是喃喃道:“乞洪在就好了。”


    ……


    空山軍軍陣,兩萬空山軍此刻隻剩一萬多人,甘州營已經喪失了戰鬥力,不過好在燕北風的出場,讓損失慘重的兩支部隊士氣依然高漲。


    此時,洛風也披著厚厚的披風在士兵的攙扶下走到了陣中。他抬眼看了看高高飄揚的白字旗,又看了看站在旗下的燕北風,麵無表情的走了過去。


    “府帥!您怎麽起來了?”燕北風正在整頓隊伍,見洛風前來,急忙問到。


    “將士用命,我不能隻躺著啊。”洛風感歎道。


    “身體要緊,府帥還是好好休息,戰事有我在,你就放心吧。”燕北風說道。


    洛風稍微沉默了一陣,燕北風察覺他是想說點什麽卻又不好開口。


    “府帥有什麽話直說便是。”燕北風直言道。


    “攻下王帳如何,攻不下又如何?”洛風想了想,說到。


    燕北風有些驚詫,隨即又明白了洛風的想法,忽然有些失望。


    “在下明白了。”燕北風低沉道,他知道,此戰本意就在於威懾鮮戎,想要徹底消滅他們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己方不可久戰,如今,戰略目的已經達成,確實沒必要再與他們耗下去,就算現在撤退,鮮戎人至少五年之內,不敢再犯中原。可是……


    洛風上前,拍了拍有些喪氣的燕北風,點點頭,轉身離開了。他希望燕北風能明白,若是在這裏為了某個人的遺願感情用事,拚光了家底,他們恐怕連洛陽府都迴不去了。常龍還在武威郡看著呢,夏城還有南帳的步度,揚州還有應穹,甚至是青州,洛風也得到一些青州有動作的消息,中原就要變天了,山雨欲來風滿樓,不留一手就會死無葬身之地啊。


    燕北風其實也明白洛風的意思,隻是覺得有些虧欠,李藥師,張昕,郭潮,白總管……這些鎮守西境的人畢生夙願不就是像現在這樣,徹底平定外患。可惜了……若是能徹底消滅王帳,鮮戎國便會元氣大傷,到時候與蒙胡實力均衡,他們便會互相掣肘,無力騷擾中原。自己隻差一步了……唉!


    燕北風縮在袖子裏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一點也不甘心!


    白字旗嘩啦啦作響。


    “你也不甘心吧……”


    燕北風無奈搖頭道。


    周圍的空山軍士兵豎起了耳朵等著燕北風的話,聰明的士兵都聽出了剛才洛風的意思,他們也不甘心,那麽多同袍戰死,現在卻要撤了?這算什麽?


    “燕司馬……”一個軍官忍不住上前,擦了擦臉上的血水和泥垢,低聲道。


    燕北風看了那軍官一眼,心中矛盾極了。


    “整軍備戰!”


    良久,燕北風一聲令下。


    “喏!”軍官大喜,飛奔傳令。


    ……


    號角響起,是備戰的旋律。


    躺在擔架上閉眼休息的洛風狠狠皺起了眉頭,似乎有些痛苦,他翻了個身,側身躺著。


    “報,燕司馬傳信……”


    “不必說了,我知道了。”


    來傳信的士兵一愣,不知所措,他聽出了語中的不快。


    “戰況如何?”洛風問道。


    “鮮戎人整軍再戰,我軍正在迎敵,敵方主將拓跋飛已在兩軍陣前自盡。”士兵答到。


    “傳令,速戰速決。”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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