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場完畢,楚博一轉身正要說些什麽,就看見霍明明已經找了個位置坐下來了,神態頗為自然。


    “沒想到在此處與侯府縣主相遇,某甚是惶恐。”楚博直接道,“縣主大人是與家人走散了麽。”他還很體貼的給了霍明明一個台階。


    霍明明性格一直很直,大家在京城裏都見過,也沒有繞圈子,迴道:“我也不瞞楚大人了。博陵侯奉皇上和太後娘娘的旨意前去池安看望姑母,聽聞姑母身子有些不好,我也便來看看,已經去信給侯爺了。”說著,看了一眼陳福。


    陳福眼神亂飛。——自打霍明明突然要去池安,他既然攔不住,也隻好暗中寫信給侯爺了,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


    “路上遇到了宋豹子這等匪徒打劫,不得已才隱瞞了身份。好在山匪中也有有良心之人,替我解了圍。剩下的事楚大人你也知道了,這宋豹子假意歸順朝廷,其實就是為了清除異己,將那些不聽他命令之人都抹殺掉。此人才是賊首!”


    聽得此話,楚博便知道霍明明是不會輕易放過宋豹子的。劫持朝廷縣主,這樣的罪名比起霍明明之前編的“劫持吳國使團”也差不了多少。


    “霍姑娘放心,既然你來了,我定會護你周全。”


    “多謝。”霍明明承了楚博的情,但她此行的目的卻不是這個,“山中那些……的確是山匪。”前因都說了,也就不必咬著“使團”的借口來糊弄了,更何況也糊弄不了楚博,那些不過是對外的說法。


    楚博無聲一笑:“我知道。”


    “但與宋豹子又有些不同。”霍明明道,“都是苦命人,並未作出什麽大奸大惡之事。楚大人高抬貴手,也就放了他們吧,畢竟我也算是受過那些人的恩。”


    “這樣做……”楚博意味深長的看著霍明明,“怕是會連累你吧。”


    哪怕本朝風氣再開放,一個貴族女子和那些鄉野村夫混跡這麽多天,對博陵侯府來說絕對是天大的醜聞。而隻有死人,才會令人放心。


    霍明明並未接此話題,而是道:“我知道將軍的難處,您是奉旨來甘州剿匪。但現在我要向將軍賀喜,甘州境內匪首已除,已無匪患。”


    楚博微楞。


    “聖上命您剿的是甘州的匪,不是池安的小民啊。”


    順著霍明明目光,楚博看向了軍帳裏的木桌上那平攤開的輿圖。


    後世裏各地的交界處大多都是三不管地帶,正是滋生各種犯罪的好地方。而在此時,因高-祖皇帝定下的規矩,本州內出兵將州內事平蕩之後,便可收兵。遇到在交界處的匪徒,相鄰州府的官兵都會將山匪們趕往對方的地盤,自己的地盤上沒有了匪徒,也是勝仗。所以交界處反而是最危險的地方,因為這裏會遇到兩個甚至多個州府的官兵,誰也不想讓匪患蔓延到自己的地盤裏去。


    隻要甘州的土匪們去了池安,甘州的剿匪任務也就完成了。聖旨可沒有給楚博跨州的調兵的權限。


    “不教而殺謂之虐。小民缺乏教導,所以才會輕易地被鼓動。”霍明明道,“古有商湯網開一麵,我懇求將軍放那些人一條活路吧。”


    話至此,該說的都已經說了。主動權在楚博手裏,可他也不敢真的就隨意處置這些人。霍明明不是無品無級的女人,她是朝廷的所封縣主,背後更是站著一個博陵侯。


    “縣主既然要去池安,為何不與侯爺一道走?”楚博不敢輕易應下。他欣賞霍明明,這樣的女人很特別,也很容易令人迷進去。然而他的背後也是一個家族,雖然是庶子出身,但也是受著家族的供奉長大,一族的責任感同樣深深背負在身上。


    “原是要迴博陵的,中途收到了父親的家書一封,也就來了。”霍明明道,“因父親催的急,騎馬更方便些,也就沒帶多餘的隨從。”


    你何止是沒帶多餘的隨從,壓根就隻帶了一個。楚博的目光從陳福臉上一掃而過,以前他帶著兩個府中侍衛出門溜達迴府後就被嫡母說了許久,生母也是在一旁默默流淚,現在看看霍明明,他那頓嘮叨挨的真冤!


    許是霍明明在京城天子腳下時就已經夠特立獨行,那些放在旁人身上或出格或驚世駭俗的行為由她做出來倒是時常給人“理應如此”的感覺。


    對於霍明明的話,楚博倒是信了七分。她到底去哪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為什麽會和那些山匪在一起。然而這個問題,宋豹子已經迴答了一半。霍明明自稱是為了自保哄騙宋豹子自己是江湖鏢師,而宋豹子自己也稱霍明明不過是走江湖的鏢師。


    “先生對此怎麽看?”


    暫時離開主帥軍帳,楚博決定去問問黃曦。黃曦還不知道霍明明的身份,依舊停留在她是吳國使者這一層麵上。


    “勒巴這個地方頗為偏遠,一般人不會知道。”


    這年代一沒百度二沒智能地圖,哪怕是本地人,恐怕不清楚自己住的州府到底有多少個地名,更何況還是吳國的。普通人能知道全國各地的“省會”就不錯了,哪怕是官吏這一級的,知道的也不過是一些重點地方。


    黃曦又道:“吳國北地算是十裏不同風,學生聽那女子口音道有些像是吳國人,正如她所說,隻要去信給吳國便可一知真假,這一層身份作假倒是有些難度,除非她隻是想要拖延時間,但咱們這麽多人,完全可以將她留在此處。所以學生以為,此人說自己是勒巴頭人倒不像是說假。”


    對此,楚博沒有反駁。縣主也好,勒巴頭人也好,這兩種身份對於現在的情況而言都差不多。


    “但宋豹子是不能留了。”黃曦眼神露出一絲兇光,“打劫朝廷使者,哪怕不是,也是打劫百姓。學生並非替山中之人說話,但人一生要講一個“忠”一個“誠”。小民待君以忠,君待民已誠,方不相負。”


    楚博點點頭,對於這一點他也十分讚同。


    這就是封建時代上位者與下位者之間的關係了。哪怕是敵對方,我抓你了,你寧願死也不出賣自己的上位者,我也會尊敬你。然而若你為了保命出賣了自己的君主,哪怕最後你得了榮華富貴,我也會覺得你的品德敗壞。


    出賣效忠自己的兄弟以獲取榮華富貴,這種人不能留!


    原本宋豹子這種小角色楚博並不放在心上,但霍明明既然都親自來了,這也是太尉府賣博陵侯一個人情。


    “先生說的很是。”楚博道,“那山中之人,先生以為是留還是……”


    “事到如今,那些人的去留並不影響大局不是麽。”黃曦微微一笑,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須,二人盤腿對坐,旁邊小香爐裏煙霧嫋嫋,頗有幾分古風。


    黃曦道:“宋豹子出賣兄弟,您說那些山民如今是恨宋豹子還是恨朝廷?”


    很好,宋豹子你主要矛盾瞬間從朝廷與山匪之間轉化成山匪內鬥了。


    “公子此行的目的為的是軍功,如今軍功已到手,公子應該想想自己還需要什麽。”黃曦替楚博點名了行動方針。


    他還要什麽?


    論出身,不看母係他也不差了;論軍功,目前京中貴族裏的小輩中也就他能獨立帶兵。然而看一個男人或一個女人是否真的成熟,在這個時代還得看姻緣。


    “我本生於富貴之家……還能缺什麽呢。”楚博自嘲一笑。


    “那就結個人緣吧。”黃曦道,“廣結善緣,總是好的。”


    人脈!身為庶子,和京中其他貴族公子比起來,僅從拚母係人脈就已經輸了一籌。哪怕是太尉府裏其他的庶出,其生母也都是小家碧玉。隻有他,生母已經去世了,母親是孤身一人來到京中的,可以說拚母係他壓根就沒得拚。人家都是兩條腿走路,他一出生就是斷了一隻,以後要過得順暢,必然要比旁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自高祖之後,朝廷已經很多年沒有打過大仗了。”黃曦目光灼灼的看向楚博,“學生還記得高祖時那些大將的風采。如今老一輩漸漸調令,北狄又頻頻犯邊,連京城裏竟然都開始有聖上要拿公主去和親的流言了。”


    恩,這一點要拜葛業雄那大嘴巴所賜,他爹真是被兒子給坑死了,貨真價實的坑爹貨!


    “雖然不過是無稽之談,但無風不起浪啊。”黃曦道,“學生拙見,如今朝中雖重文官,但不出十年,武將必得大用!吳國靠近北狄,今年雖是守住了疆土,可明年呢?後年呢?難道聖上真的不會派兵去戍邊嗎?”


    黃曦越說越激動。給了勒巴使者一個人情,以後若是增兵吳國,楚博領兵的幾率就比旁人要大許多。


    楚博默默握了握拳:“我聽先生的!”


    雖然霍明明不是真的勒巴使者,但以博陵侯和吳王的交情,若他以後有機會領兵去吳國,也會順暢許多。


    剩下的事雖然複雜,倒也簡單。楚博並不擔心甘州將領拆穿霍明明的身份,而這也不是需要他去煩惱的,霍明明自己會解決。


    一切的商談在短短半個時辰便結束了。官兵並未真的給山中送糧,那也太不像樣子了,霍明明離開時倒是帶走了一些幹糧。


    “就這樣讓使……者走了?”一武將看著離去的十人,他還是有些疑惑。


    “我們大軍在這裏,他們就算走了又能去哪呢?”楚博道,“傳我軍令,一營二營原地待命,三營明日卯時隨本將進山!”


    “明日?黃花菜都要涼了!咱們今日便殺進去,等將那些人抓了,再迴營帳慶功豈不美哉!”


    此話一出,得到不少人的響應。


    “就是!”


    “雖然有吳國使者,咱們進山時不動他們不就行了?!”


    楚博眼風一掃,喧嘩的聲音漸漸靜了下去,可臉上都是一臉的不情願。


    黃曦這個小老頭嘿嘿笑道:“使者前腳迴去,後腳官兵就來了,諸位覺得這是什麽意思?”說罷,又朝著楚博長長一揖,“此事已不是剿匪這般簡單了,既已牽扯到了吳國使者,還請將軍上本聖上,以待聖裁。”


    “這……”甘州的武將們麵麵相覷,“這就不用了吧,哈,哈哈……”一個個的幹笑起來。大家出來都是撈軍功的,說是什麽使者,其實也就是什麽偏遠寨子的頭人,至於為了這麽幾個人去麻煩聖上麽,萬一煮熟的軍功飛走了找誰哭去啊。一旦上了本,聖上肯定要派欽差來調查,為了屁大點的事鬧的滿城風雨,實在是不值得。


    “此次出兵,諸位斬首五百,其中匪首二人。”楚博道,“這樣大的功勞聖上也是看在眼裏的。”


    此話一出,令原本浮動的人心又安定下來了。楚博不會昧下大家的功勞,聽這話的意思也不會搶他們的斬首功勞,甘州眾人也不是不會看人臉色,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日子才夠順心嘛。


    不過匪首二人是什麽意思?不是隻死了一個潘老鬼麽,難道……?!


    都是官場上混的,在遲鈍的人也明白了什麽意思。


    七日後,今日在場的武將府裏都收到了來自“勒巴頭人”的迴禮,金燦燦的元寶著實是令人開懷不已,皆覺得那位頭人是個懂得知恩圖報的,當然這已是後話。


    現在霍明明帶著人迅速迴到眾人之中。眾人眼巴巴的望著她,雖然走前對他們說了原因,但眾人心照不宣的知道他們是不會迴了。這十二個人都算得上是山匪裏的小頭領,與大家同生共死這麽長時間,臨了走了,其他眾人也是能接受的,甚是還覺得他們走的都晚了。


    “像我們這樣的小人物憑什麽要求他們和我們一起死呢。”


    人群中不少人都有這樣的心態。


    可這十二個人又迴來了,身後也沒有帶官兵,他們沒有出賣大家夥!


    霍明明站在一個小土坡上,目光緩緩從這一百餘人的臉色掃過。一個個灰頭土臉,臉色蠟黃幹瘦,比她在現代看到的流浪漢都要不如。


    “官兵一時半會不敢進山,多餘的話我也不說了,你們要還是信得過我,就跟我往南邊走!時間不多了,出發!”


    每個人分到了一些幹糧,路上沒有人再說話。


    他們已經沒有任何求生的意願,哪怕霍明明將他們送到官兵手裏,也沒有關係。因為霍明明與他們戰鬥到了最後一刻,還給他們帶來了幹糧。封建的“忠君”的思想讓他們覺得,用自己的命換一個待自己以“誠”的上位者的前途,是一件頗為正常的事。


    可一直到了第二天,依舊沒有見到官兵。


    霍明明將百餘人分了十隊,交給那是十個跟她去軍營的壯士們。


    狗子垂著頭跟在潘二成身後,巧姐兒和弟弟也在這一隊裏。他們不知道為什麽要分隊,不過到了這個時刻上麵的人讓他們做什麽他們也隻有聽從的份。一迴頭,霍明明和陳福還站在那裏,大家都朝著不同的方向分散走了。那二人卻一動不動,與四周參天的大樹一樣,好像紮了根似得。


    “走吧。”狗子猛地吸溜著鼻子,仰天微歎,“終於要上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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