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寧縣令龐羽德站在驛站外,看著眼前站得筆直的侍衛們,不由有些膽怯。對於來不來拜見博陵侯,他思慮了好幾天。縣丞對他說博陵侯一路來池安,有縣令前去拜訪幾乎都被博陵侯臭罵一頓,說他們耽擱他的時間,反而是沒去的官吏還得了幾聲讚賞。


    “這老侯爺就是個賤骨頭,對他臉色不好反而當個寶。”縣丞道,“博陵侯那個怪脾氣,您還是不要觸黴頭了。”


    龐羽德聽得頭皮發麻,可還是解釋道:“咱們與那些人不一樣,我們池安的官,跟老侯爺也能算是半個自己人,那些人不去拜訪不礙事,咱們要是不去這就是不識數了!”


    池安郡郡尉褚慶濤乃博陵侯的大姐夫,二人不僅是親戚關係,博陵侯年輕時在軍中能提的那麽快,除了自身能力實在是彪悍之外,也與褚慶濤的相助分不開。


    龐羽德道:“上個月倭寇還擄了十四個百姓走了,這事瞞不住,縣尉大人肯定是下發雷霆的。我不求博陵侯替我求情了,隻求他老人家別火上澆油。你說,我能不去拜見嗎?更何況,朝廷還派了天使而來,到時候清點各縣軍-械,大家少不得也要再去郡裏聚一聚。博陵侯的脾氣大家都知道,但那禦史大夫家的唐小天使卻是不知道的,我先拜拜,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我也好摸一摸他的脾氣。”


    心情複雜的龐羽德在門外等了半響,真真是度秒如年。明明早就入秋了,官服上卻濕了一片。見著還沒有人傳喚,哆哆嗦嗦的從袖子裏掏出帕子趕緊擦把汗。


    “龐大人,請隨小人來。”


    一個侍從模樣的人從屋內走出,龐羽德趕緊將帕子塞迴去,對著侍從連連點點頭:“好說好說。”


    “這縣令可真夠客氣的。”門外的侍衛微動著嘴皮子。


    旁邊一侍衛也小聲道:“這一路來見咱們侯爺的縣令有不客氣的麽?”


    “誒,你忘了上次不就有個老叟跑出來罵咱們侯爺的麽。”


    “對哦。”那侍衛似乎想起了當日的情況,努力憋著笑,突然一個高大的身影朝這邊走來,“別說了,秦大人來了!”


    兩個侍衛立刻站得筆直。


    秦蒼看了他們一眼:“時間到了,換崗,你們去守後院。”


    “是!”


    二人夾著尾巴一般的飛速溜走。秦蒼望著他們的背影,不由歎了口氣。自從老侯爺終於從當年被迫迴封地的陰影中漸漸走出來後,仿佛又走向了另一個“不講究”的極端。


    路上遇到一老叟,大罵博陵侯當年派人去南邊買年輕女子迴府玩樂一事,誰料老侯爺不僅沒有追究,反而還私下地問了那些人後來的情況。又秘密派了他秦蒼吩咐人手去調查當年女子的家人是否還在原地,若能找到,盡量給予補償。


    老侯爺聰明了半輩子,也糊塗了半輩子,到老了又醒悟了迴來,不知是幸亦或是不幸。他的赫赫戰功救了多少蒼生,又因荒唐毀了多少普通小民,這些數字誰也說不清楚了。然而秦蒼並不後悔這一輩子追隨博陵侯,他永遠都不忘記當年北狄犯邊,博陵侯恍如戰神一般的將他從死人堆裏救了迴來。


    博陵侯府的侍衛大多都是當年追隨老侯爺的親兵或是老侯爺收養的戰爭孤兒,無論老侯爺有多荒唐,他始終都是他們的將軍,是父親!


    聶冬正在屋裏應對龐羽德,他還以為龐羽德和之前遇到的那些縣官一樣,一來就是拍馬屁。誰料這個龐羽德在一陣歌功頌德之後,突然跪地訴起苦來,令聶冬措手不及。


    “秦蒼,正好你來了,趕緊將龐大人拉起來!”聶冬頭疼道。本以為經曆過情感豐富的霍文鍾這個愛哭鬼的洗禮後,他可以很淡定的接受一個大男人在他麵前哭的梨花帶淚了,萬萬沒想到龐羽德那張油膩膩的胖臉實在是讓他看不下去啊。


    秦蒼伸手輕巧一拽,龐羽德整個人被他提起,整個人呆呆的,臉上還帶著淚痕。


    “大人,侯爺麵前注意儀態。”秦蒼抽出了帕子遞了過去。


    龐羽德拿起來捏了把鼻涕,看的聶冬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連連揮手:“本侯也見了,貴縣可以迴去了。”


    “侯爺啊——”龐羽德殺豬一樣的叫了一聲,“下官剛才說的句句屬實,不敢有絲毫欺瞞。”


    “本侯隻是來池安探親的。”聶冬道,“貴縣遭遇倭寇的確令人遺憾,但這件事說到底也是貴縣的家務事,貴縣覺得抵抗倭寇有困難,可以上報給郡尉,上報給朝廷,與本侯說沒用的!”


    這不是擔心您老人家煽風點火麽,我提前說了,防止有小人告我一個欺瞞之罪。不是我方太沒用,而是倭寇太厲害啊!


    龐羽德被秦蒼親自送走了。


    聶冬整個人都鬆了一口氣,坐在他下首的霍文鍾全程目睹了龐羽德那殺豬一樣的哭法,趕緊給他爹倒了一杯茶:“父親,您緩緩。”


    聶冬接過,語重心長道:“男兒有淚不輕彈,本侯覺得此話是極好的!”


    霍文鍾臉色一熱:“是。”


    “不過這位龐縣令倒是有意思。”聶冬看著茶杯中的倒影,若有所思道,“趙縣時疫時,趙縣諸官想的都是怎們隱瞞,為查清時疫到底有多嚴重就費了不少力氣。龐縣令倒好,問都不用問,自己一個人就一股腦的全說了。你說他這是什麽意思?”


    霍文鍾思量了片刻,謹慎道:“池安全郡的安危關乎大姑父的官職,若池安不穩,大姑父肯定要被言官在朝中參一本。所以這些縣令很清楚,來到池安,您發現了什麽不好之處,肯定是要對大姑父說的。咱們要經過池寧全縣,與其被您發現端倪,不如他主動坦白,明明白白的將自己的難處說出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朝廷知道了這些,也就不會太過追究他。”


    “倭寇竟然如此厲害?”聶冬好奇道。


    “兒子沒有經曆過這些,所以……”霍文鍾沒有發表意見,不過他有自己的一絲見解,“雖然打仗上兒子沒有經驗,但是有一點,朝廷對池安的軍餉一直都沒有全數發下來,缺的那一部分由池安自己販鹽補充。”


    “油水很大啊。”聶冬摸了摸下巴。


    “兒子不懂行軍打仗,不過兒子知道一點,兵都是需要操練出來的。然而不發軍餉想要那些兵油子出陣,難於上青天。哪怕是經驗豐富的宿將,也不敢讓餓著肚子的兵出操。兵卒不出,就隻能招募百姓來防衛海岸,反正小民每年也有一月兵役,讓更卒去既省了軍餉,又不用擔心他們不盡心,畢竟護衛的是自家田地。”


    “荒唐。”聶冬道,“讓普通百姓去麵對殺人如麻的海盜?”


    “但讓士卒出操,一旦發生營嘯會更可怕。”


    霍文鍾覺得這是一個死循環。普通百姓沒有接受過基本軍事訓練,也沒有多少沒有武器,防衛海岸就是去送死,隻會讓倭寇越來越肆無忌憚。但派縣尉手下的縣大營士卒前去,又會因糧餉問題,導致士兵倒戈營嘯,所以隻能將他們留在大營裏,偶爾派出去抓個賊。


    歸根結底還是一個錢字鬧的。


    “不隻是錢。”聶冬卻道,“正如你所說,百姓自己護衛自己的田地,自然會萬分盡心。他們是缺錢嗎?不,他們缺的是訓練!縣尉並沒有教授他們如何應對海盜,甚至連老兵都不派出來,沒有人天生會打仗。”


    文官世家,武將世家,他們安身立命的法寶,真的是世卿世祿世婚嗎?


    那些不過是表麵,他們的根基是對知識的壟斷,小民們想要獲取知識難於上青天,所以他們會追崇世家,追崇陣法卓越的武將,這是愚昧對文明的向往。哪怕是到了科舉取士的明清時期,對待能參加科舉的百姓也有諸多的限製,家族裏有人曾為奴為婢的不能科考,缺了有功名之人推薦的不能參加等等……這些限製真的是為了保障士人階層的“純粹”嗎,不過是為了持續壟斷的阻礙罷了。


    冷兵器時代,戰爭講究的事陣法。這些東西都是將領的不傳之秘,哪怕是教士兵列陣,但也隻是讓其站在指定的位置上,不會詳細解說為什麽要這樣站。而讓將領去訓練一隻普通小民組成的民防隊,教授他們陣法,簡直是天方夜譚。


    聶冬無奈歎口氣,在這裏九年義務教育不太可能實現了,不過他可以在博陵努力擴大一下私塾的招生範圍,然而要見成效起碼得五年之後,這些措施對於池安一郡來說遠水解不了近渴。


    在這個時代裏,有多少人會去主動分享自己的知識?會有將領手把手的去教兵法嗎?聶冬微微搖頭,他看不到曙光。


    “你傻了嗎?你往邊衝什麽?!”霍明明毫不客氣的朝著跟在她身邊的狗子踹了一腳,“再不聽老娘指揮,老娘親手剁了你!”


    狗子被她踹的生疼,卻一絲怨氣都不敢有,可憐巴巴的望著霍明明:“俺知道錯了,錯了,大師姐,您繼續說!俺都聽你的!”


    霍明明眼風左右一掃,周圍人一致點頭。


    “好。”霍明明道,“狗子他們已經打探清楚了,那人家的外室要從這裏經過,咱們隻劫財,誰要是動人,老娘手裏的刀就不客氣了!到時候我和栓子還有狗子幾個人前去,將家丁們引開,隨後其他人在上,知道了嗎?!”


    “知道了!”眾人齊聲道。


    “記住了,這就是聲東擊西!”霍明明收起腰刀,“以後打架別一股腦的全部往外麵衝,那是送死!”


    眾人正要應下,霍明明頓時擺手:“噓,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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