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朝會上,一向站在前麵幾排的大司農葛軒並沒到場,不少人心照不宣的看向了丞相柴彥安。突然聽得殿外傳來些許聲音:“幾月不見,侯爺您身子依舊健朗啊。”


    眾人齊齊迴頭,博陵侯一身玄色列侯朝服,佩著先帝所賜之劍,腰間綬帶長長垂下,中間掛著一個白玉環結,一步一步,緩緩走入大殿之內。


    在場的所有先帝朝留下來的的老臣都不由屏住了唿吸。——那個馳騁沙場,將北狄追擊千裏之外的衛將軍,迴來了!


    “今天有好戲看了。”幾人竊竊私語,“咱們等會兒都機靈著點,萬一博陵侯要拔劍,記得跑快些。”


    “哎,老夫活了一大把年紀,沒想到在朝堂上竟然還能再遇到博陵侯。”一年長的官員縷著胡須,“姓霍的撒起潑來跑是沒用的,趕緊往聖上哪兒躲,離著丞相遠些,方可保命啊。”


    “劉大人真是越說越滲人,在朝堂之上這老侯爺怎麽也得顧忌一些吧,再說了,聖上還在呢。”


    “嘿!”那老者突然拍了手,“當年先帝在的時候都沒用。你們年輕是沒見過前幾年那場麵,嘖嘖,上朝都得帶上金瘡藥才能安心啊。”


    隨著聶冬的走近,以他為圓心,周圍一米內荒無人煙。


    “媽呀,這他媽的全都是中央委員!哥穿越前見過的最大的官也就是哥住的那社區主任李大媽!”


    聶冬緊緊握拳,一言不發的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在博陵以及單獨麵對小皇帝時是他還沒多大感覺,如今看著周圍一圈平均年紀四十歲的官場政治老男人們,聶冬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一隻小白兔混進了狼群……


    媳婦兒救命啊!!


    “老侯爺,好久不見了。”


    一個寬厚的手掌突然從背後拍來,聶冬被拍的一個差點叫了出來,一迴頭,一個大胡子正站在他身後。隨著目光往下——那人腰間乃是紫色綬帶。


    媽呀——!!


    全*-委-主-席,太尉楚昂主動與他說話了!


    “玄武大街那一怒,侯爺風采不減當年啊!”楚昂哈哈大笑,他家那小子當日就在玄武大街的酒肆裏,迴府後,就將博陵侯大罵葛軒的事從頭到尾都一句不落的學了一遍。


    簡而言之一句話——痛快!


    聶冬目光偏冷,嘴角帶著老侯爺那三分邪性的笑意:“本侯哪裏敢去怵大司農的眉頭,就連本侯的大郎也是他們葛家的手下敗將啊。”


    “拿利器傷人,勝之不武。”楚昂不屑道,“真不知期門校尉是怎麽選的人,這種紈絝之徒竟然也成了聖上禁衛,難道這天下兒郎們都無人可選了嗎?!”


    聶冬道:“勝之不武到底也是勝了,這世上隻求一勝,不問方式的人還少嗎。”


    二人說話的時候,不少人都豎著一隻耳朵。博陵侯此言若有所指,不約而同的又朝著丞相柴彥安那邊看去了。


    “一群廢物!”


    柴彥安心中罵娘,奈何葛軒是他一手推上來的。陳朝發跡的太晚,從高祖到現在,連四十年都沒有。前朝大亂,禮樂崩壞,新朝根基不穩,須得名門世家出來給皇帝撐麵子,不然皇帝連宮廷禮儀都不知道,豈不是天大的笑話。葛家百年世家,底蘊放在那裏,隻要當家人不是個蠢的,最次也是一個九卿。


    奈何前朝大亂時,葛太師開了京師城門,雖說扯出了種種理由,但一個軟骨頭的名聲也落下了。若北狄人稱了帝,葛家也算有個擁立之功,可問題是北狄最後被陳家給打迴去了啊!葛家便從“是識時務的英豪”變成了“軟骨頭”。幸虧葛家還幾分眼色,時人追捧世家,所謂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世家女是真真不愁嫁,哪怕是皇帝,不是世家出身依舊看不上。雖然陳高祖是個暴發戶出身,但葛家還是趕緊將自家的嫡出女送到了後宮,又在立朝後將家中藏書捐出大半,這才堵了上至皇帝,下至士人們的悠悠之口。好不容易幾十年來,大家將開城門的黑曆史忘得差不多了,葛軒教出的好兒子提個什麽和親,他腦子是被驢踢了嗎?!


    可世家之間千絲萬縷,葛家與柴家數代聯姻,朝中諸公之間亦是有不少姻親關係,不拉一把葛軒,難道看著霍家這種泥腿子們與他們一同站在朝堂之上嗎?!


    楚昂環顧了一圈,此時離朝會還有一段時間,皇上未來,不少人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低聲說著什麽。禦史大夫唐廷中突然沉著臉朝他們這邊走來。


    喲,這可真是稀奇了。


    唐老夫子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氣,今兒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側頭一瞧,唐廷中走來的方向正對著博陵侯。


    聶冬不動聲色的咽了一下口水。


    他左手一個慢動作……啊呸,左手一個國家軍-委-主-席,右手一個第一常務副總理,媳婦兒,你老公這輩子最光輝的時刻莫過於此了吧!


    “侯爺在博陵過得可好?”唐廷中抖著臉,一口白牙都快咬碎了,“真不愧是博陵侯啊,這剛到京城就鬧出這般的陣仗。”


    聶冬腦海裏迅速過了一遍老侯爺的記憶,發現他沒得罪過唐廷中啊。


    楚昂見聶冬有些不解,哈哈一笑:“看來博陵侯還不知道啊,朱雀茶樓裏,唐大人府中的公子可是幫了令郎一把啊。”


    “恩?”聶冬語調微揚,這種事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唐廷中見博陵侯裝傻,氣的不打一處來。唐愈雖然不是他唯一的兒子,可是長得最像他的,也是最得他寵愛的小兒子!他本打算著讓唐愈子承父業,結果這小兔子可好,一心想的都是承別人家的業了!


    “我知道侯爺你是赫赫戰功啊,可這一樣米養百樣人,不是所有人都適合去沙場立功。文治、武功缺一不可。前方將士征戰沙場固然是為國盡忠,可後方糧草,披甲,兵器等物的籌集亦是同樣重要。”


    聶冬不由打斷了唐廷中:“這些事本侯當然知道。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些道理本侯還不用唐大人來教。”


    “侯爺還要揣著明白裝糊塗嗎?!”唐廷中聲音壓低了,怒火卻不住的燃燒。


    聶冬莫名其妙被噴一臉,也顧不得對方什麽國家常務副總理,迴道:“唐大人最好把話說清楚些!”


    楚昂見這兩人實在是雞同鴨講,不得以出麵打了個圓場,對唐廷中道:“我瞧博陵侯是真不知道。”又對聶冬道,“唐家老七聽聞侯爺擊退北狄的事跡後,可一直想拜你為師呢,整日裏都在北軍大營門前轉悠,就想著棄筆從戎,血戰沙場!”


    聶冬不由瞪大了眼睛長長的哦了一聲,聽得唐廷中頗為不爽!


    他可是禦史大夫啊,朝廷三公之一,還不夠自家兒子拿出去顯擺嗎,至於要去崇拜一個無官無職的退休老幹部嗎?!


    聶冬默默退了一步——中年老男人吃醋起來也是挺恐怖的,不過有粉絲的感覺真好啊!


    “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們想幹什麽我們為人父母的就應該放手。”聶冬負手而立,一本正經道,“既然七郎有這個心,那就應該去試一試。人生匆匆數十年,最重要的是不留遺憾!總是將孩子護在羽翼之下,孩子們一輩子都長不大!”


    見著唐廷中的臉色越來越鐵青,聶冬說的更帶勁,這麽多年都是爹媽在混合雙打他,現在終於輪到他拿金句訓別人了:“所謂不經曆風雨,怎能見彩虹!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少時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你……”唐廷中氣的語塞,這博陵侯是拿他當三歲稚童來訓了嗎?!楚昂更是聽得目瞪口呆,博陵侯什麽時候話這麽多了,退休這幾年在博陵沒人敢跟他吵架是把他憋狠了嗎?


    而此時聶冬已經從論點說到論據,正在開始論證,這次的八百字作文題是《父母如何麵對孩子成長的煩惱》。


    “所以,我們應該相信他們,這也是做父母給孩子最大的鼓舞。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躍。啊!這世界如此寬廣美麗,不放手讓他們飛翔,他們永遠都成不了雄鷹啊!”聶冬長長舒口氣,微笑,“唐大人,你看本侯說的可對?”


    唐廷中:……………………………………………


    “肅靜!”柴彥安突然道。隻見幾個小黃門走出,皇上快來了。


    唐廷中憤恨的盯著聶冬:“哼!”猛一甩袖,迴到自己的位置。


    眾人分列兩隊,丞相太尉各領一隊,唐廷中站在柴彥安身後,而聶冬則站在楚昂身後,二人大眼瞪小眼的都是第二排。


    “難道本侯剛才說的沒道理嗎?”聶冬蹙著眉。


    前麵的楚昂扭曲著臉,努力憋著笑——數月不見博陵侯,這老家夥竟然都會說笑話了!


    隨著楊若愚走到大殿中,楚昂連忙恢複了常態,其實他一臉大胡子倒也看不出什麽。楊若愚環顧殿內眾臣,微揚拂塵:“皇上駕到——”


    眾人跪:“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陳睿端坐在大殿之上,俯瞰眾生:“眾卿平身。”


    聶冬拿著笏板緩緩站起,望著坐在龍椅之上的陳睿,冕旒下的十二白玉串珠略略擋住了他的麵容,帝王的威嚴與神秘竟壓迫的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聶冬收起了玩笑之心,此時此刻,他是二十等爵的最高一等——列侯霍南鵬!


    陳睿先簡單問了鴻臚寺關於諸侯列侯入京後的情況,大朝會上基本不會討論什麽特別重要的事情,其象征意義大於實際意義。


    見皇帝已有退朝之意,聶冬出列。


    “臣有本奏。”


    陳睿有些好奇:“何事?”


    “臣欲為長子霍文鍾請封世子!”


    一石激起千層浪,不少人都望向了聶冬。


    陳睿完全沒料到聶冬會來這一出!博陵侯在後宅之事上的荒唐幾乎全國人民都知道了,陳睿樂的他如此,世子不立,意味著博陵侯一旦掛了,朝廷可以名正言順的收迴爵位,霍文鍾想要襲爵就得看他陳睿的臉色。可一旦立了世子,而且博陵侯立的還是的嫡長子,最是名正言順不過,想要找個理由多降幾等都沒個說法!


    博陵侯不是和他長子關係非常惡劣嗎?!旁人都是將不得寵或者是次子帶進京當預備人質,就博陵侯把小兒子留在大本營,嫡長子帶出來。在葛業雄之事上,他話裏話外也都是維護閨女,就沒提霍文鍾提半個字,這位侯府的嫡長子一直以來都像是個小透明一般的存在,他那被衝撞了兩次的閨女都比霍文鍾要重要。


    可現在博陵侯又在發什麽瘋!


    “臣子霍文鍾,品行端正,上孝父母,友愛兄弟,為官五載,未有懈怠……”聶冬無比認真的替霍文鍾背書。


    不少人聽著愣住了,博陵侯今天是沒吃藥,還是藥吃多了?


    過了好半響,聶冬終於做了結語:“……還望聖上準許。”


    陳睿扶在龍椅上的雙手默默用力,手背上青筋漸漸凸起。緩緩掃視了一圈眾大臣,最後目光落在了柴彥安身上,希望他能給一個主意出來。


    可柴彥安目不斜視,規規矩矩的站在那裏。


    陳睿等了一會兒,依舊沒有得到柴彥安的眼神示意,心中微歎,列侯請封世子,的確沒有丞相插嘴的份。


    而霍文鍾這個人無論是身份還是其他地方,都沒有任何大錯可以挑。旁人都是老子替兒子擦屁股——葛家父子;霍家是反過來了,兒子替老子打圓場……在博陵侯的荒唐之下,霍文鍾簡直就是他爹的救火隊長!


    一旦立了霍文鍾為世子,壓著不升他的官職又有什麽用,那可是二十等爵的最高等列侯,就算是減二等襲爵,以霍文鍾的能力再升迴來很困難嗎?!當霍文鍾襲爵入朝後,就算是他陳睿是皇帝也不能打壓的太明顯啊!


    聶冬耐心等待陳睿的迴應。


    ——故意忽略霍氏一族的第二代沒關係,有本事你就當著眾目睽睽的麵上繼續打壓一個從小不受父親重視,還一心為家族付出,受了委屈也不聲張,一個人默默承受,終於努力到連荒唐的老父親都被感動的好青年。


    陳睿啊陳睿,你說這一次……百官們到底站在哪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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