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福雖才二十五,看起來卻有些顯老相,給別人一股老實誠懇的錯覺。他走路時也不像秦蒼高安那樣姿勢挺拔有力,他總喜歡含著一點腰,眼睛微彎,帶著一種和善的笑意,就像村子裏特別招小孩子喜歡的傻大個。


    他也不像其他侍衛那般隨身佩刀,此刻一身簡單的布衣,步伐輕鬆的向那些商販走去。商販們見到官老爺來了,連忙將身上的行囊放下,磕頭行禮。陳福將年長的那位扶起:“老丈無須多禮。”


    那老者從袖裏掏出一錠銀子:“小人們感激官爺們一路的照顧,這些表禮不成敬意。”


    陳福大方收下,扶著老者一道坐在牛車上拉家常。


    “聽老丈的口音像是本地人?”


    “是啊。”老者捋著胡須微微點頭。


    “這是要去哪裏行商呢?”陳福道,“現在這世道可不太平啊。”


    “官爺說的是吳國的戰事吧。”老者歎了一聲,“老小兒今年六十有三了,現在還記得十幾年前的那場麵,兵荒馬亂的,俺們村裏死了不少人,老小兒命大活到了現在。哎……這才過了幾天太平日子啊,又起了戰事。”


    “老丈為何不留在家裏,您冒著花甲之年還要出來闖蕩?”


    老者道:“不瞞官爺,老小兒這一生有六子四女,幾個孩子死的死,散的散,到如今隻有一幼子相伴,年僅十歲,正在官學念書。老小兒也不知自己還能活幾年,現在不給他積攢些家業,真是到死都閉不上眼咯。”


    前朝之亂的陰影還未散去,本朝雖已休養生息十幾年,但百姓們並未恢複元氣。


    “富貴險中求,如今吳國正亂著,老小兒自是不會去吳地,但與吳國相鄰的龐縣倒還算安全,聽說那裏急缺一些貨物,所以老小兒這便隨著幾個掌櫃們一同前去看看。敢問官爺一句,這些糧草可都是要送往吳地?”


    “正是。”陳福道,“這都是博陵士人及百姓樂捐來的,望能一解吳國之憂吧。”


    老者一聽他們是博陵來的,立刻道:“博陵的官兒都是好官哩。”


    陳福有些好奇,笑道:“老丈為何有此言,難道是因為我們肯帶你們隨行?”


    老者道:“老小兒見識不多,但也聽過一些事。趙縣的時疫鬧得沸沸揚揚,你們博陵又是送藥又是送郎中的,連博陵侯這樣的尊貴的人都冒著時疫之險親自去趙縣。哎,不是老小兒拍馬屁,老小兒活了六十多年,還是第一次聽說貴人們主動去時疫之地的。這份膽量和氣魄,又豈是尋常人能比的?更何況,官爺您也是博陵來的,如今像您這樣和氣的官兒也不多啦。”


    周圍的商販們天生對這些官爺有著畏懼之感,卻見著陳福毫無架子的和老者坐在牛車上談笑風生,那些隔離感也漸漸消散了些。有些膽大的也湊了過去,想與陳福套套近乎,陳福依舊和氣相待。


    “小人聽說吳地周圍連土匪都開始出沒了。”聽陳福在問吳國的情況,一個商販道,“不少人想渾水摸魚哩。哎,隻是苦了咱們這些小老百姓。”


    “怎麽會有土匪?”陳福追問,“當地的官差呢,總不能連官差都去打仗了吧。”


    那人有些遲疑,畢竟陳福也是官,官官相護,他現在說了吳地官老爺們的壞話,以後要怎麽去吳國做生意。陳福勸道:“我們都是運糧官,這一路最要提防的便是這些匪徒,既然你知道這個消息,且詳細說與我聽,若消息屬實,本官重重有賞!”說罷,便命人拿來一吊銅錢,遞給那人。


    有錢能使鬼推磨,那人思量了一番,覺得陳福所說的確有道理,便壯著膽子道:“不瞞官爺,小人有個親戚就在吳地,聽他說吳王將村裏的男丁都征走了,隻剩下些老弱婦孺。加上去年大旱,許多人都吃不飽肚子,便落了草。如今趁著村裏空虛,便都紛紛下山了。鎮子裏還好些,一些村子裏都快沒人了。”


    “是啊,吳國大旱幾乎顆粒無收。大人們運了這麽多的糧食可得要小心啊。”老者道,“就怕那些亡命之徒連官糧都敢搶啊!”


    “多謝諸位提醒。”陳福默默將此消息記下,又與眾人閑說了幾句後,便迴到馬車旁。


    二十五輛運糧車以及一百人的運糧隊在官道上頗為引人注目,為了安全考慮,眾人每一夜都會宿在驛站。


    “這樣下去何時才能到吳國。”聶冬有些焦急了,每天連三十裏都走不到就要歇下,據陳福前來迴話,他們這樣的速度已算是快的,之前的運糧車每天隻行二十裏裏就會停下。


    聶冬冷笑一聲:“這哪裏是運糧,完全是在結伴出門踏青啊!照這個速度,還得十多天才能到吳國。”


    “屬下去叫他們走快些?”陳福問道,“隻是這樣就少不得要露宿荒野了。”


    “那就紮營!”聶冬道,“去對高安說,七日內必須抵達吳國!”


    陳福臉色卻有些猶豫,“方才屬下從那些商販口中得知,吳國已有山匪紛紛出沒……”誰料話未說完,聶冬卻咦了一聲。


    “吳國不是仗打的男丁都快死了四分之一嗎?這些山匪是哪裏來的?”


    “據說是去年大旱活不下去的人,入山落了草。”


    古代當兵可不像現代需要各種政審證明你身家清白才能入伍,古代軍隊裏一向是魚龍混雜,因為“充軍”這一條,裏麵還會有各種罪犯。聶冬兩眼放光,這哪裏是匪徒啊,全部都是兵源有沒有!


    “不過是些宵小之輩,我侯府的侍衛還用得著怕這些人?”


    不是聶冬自視甚高,博陵侯留下的遺產中,屬這些侍衛最為寶貴,他們幾乎是按照職業軍人的模式來培養的。在侯府裏,他們每日可以獲得充足的營養。加上博陵侯又是一個喜歡刺激運動的人,特別鍾愛看侍衛們之間相互毆打……阿呸,是搏鬥,所以這群侍衛的武力值也夠看。更別提博陵侯是從負責皇帝警備的衛將軍職位上退下來的,他自己的侍衛,完全就是比照禁衛軍來訓的,而秦蒼這些侍衛頭子們,比起禁衛軍裏的精銳也不遜色,說不定還要技高一籌。職業隊單挑業餘隊,除了碾壓聶冬想不到其他詞。


    過了三日,商販們紛紛離去。運糧官們的身上則多了不少銀子和一些小玩意兒,都是商販們給的孝敬。


    “以後我侯府出行,也可以將這些人帶一程。”聶冬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陳福道:“侯爺是覺得他們可憐嗎?”


    “這倒不是。”聶冬道,“他們隨本侯走,本侯給他們提供了安全之所,理應要給孝敬。隻是這詞兒聽得太刺耳了些。”


    陳福垂著頭,心裏有些忐忑,總覺得老侯爺要說些什麽驚世駭俗之語。


    “不如就叫做保護費好了!”聶冬道,“簡單又明了!他們交錢,本侯則保障他們的安全,免得這些人跟著隊伍畏畏縮縮的,反而耽擱行程。”


    “保護費……?”陳福心中皺成了一團,意思是對的,可這詞兒聽著也太白話了,堂堂侯府要向商販收保護費,那侯府成什麽了?


    “陳福啊,你知道什麽是商人嗎?”聶冬突然問道。


    陳福搖搖頭:“屬下不知。”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句話用在商人身上是一點都不錯。”聶冬笑道,“他們最喜歡用含糊的言語去糊弄別人,可偏偏又喜歡旁人對他們直白。所以以後若有商販隨行,直接對他們收保護費,這些人反而會更加安心。”


    “恕屬下鬥膽一問,為何侯爺如此重視這些人?”陳福頗為不解。士農工商,這些商人隻比那些賤籍、奴仆、戲子強一些,讓他們走官道已是天大的恩賜,用得著如此顧忌他們嗎?


    聶冬沉默了一會兒,逆著曆史去提高商人的地位終歸不妥,可曆史也通過無數的經驗和教訓過他,如果輕視這個群體會帶來怎樣的災難。商人,還可以換個方式稱唿他們——合法的情報家。尤其是在戰爭這種特殊的時刻,在沒有手機、電腦、無線電等一切現代通訊工具的輔佐下,走南闖北的商販們的所見所聞,是聶冬獲得吳地消息的重要來源之一。這些想法,陳福是不會理解的。聶冬換了個方式道:“此時還敢去吳地的商販們,多是縉紳家裏的掌櫃們。現在對他們客氣些,在樂捐之時,那些個縉紳士人也好多捐一些。”


    “原來如此!”陳福心服口服地歎道,“屬下目光短淺,竟沒想到這一層。”


    聶冬說完後也挺佩服自己的,竟然能瞎掰出這麽個理由出來,說的他自己都信了!果然急著去見女王大人的時候,連智商也跟著提高了嗎?


    陳福傳達了老侯爺的意思後,高安立刻加快了前行的速度。石鳳臻等博陵府衙之人看的心驚膽戰,忍不住道:“高大人是想快些去驛站歇息嗎?”


    “誰說我們要去驛站了?”高安道,“每一個驛站都進去住上一晚,等咱們的糧草送到了,這仗也打完了!”


    “可是……剛才陳大人還說這吳地內有山匪啊。”


    “堂堂朝廷士卒還需懼怕幾個山匪?”高安大手一揮,“石大人不必多說了,本官已決定,七日內必須抵達吳國!”


    石鳳臻急的想跺腳,等看到驛站時,高安果然沒有下令休息。眾人一路走到天近黃昏時,這才開始紮營。


    “這荒郊野嶺的……”石鳳臻跟在高安身後,“那些糧草要怎麽安置?”


    高安輕蔑的掃了一眼石鳳臻:“看來石大人對我博陵很不放心啊


    “下官不敢。”石鳳臻連忙賠罪,“隻是運糧乃大事,怎麽小心都不為過。”


    高安不想和這文官做多糾結,不多時,博陵侯府的侍衛們便將營地紮了起來,全部是按照禁衛軍行軍的標準來的。石鳳臻看呆了,他隻知道這次的護衛們大多是博陵侯府的人,原本還以為隻是些花架子,沒想到這一個個竟比博陵大營派來的士卒們更有能耐。


    “不用擔心夜襲嗎?”石鳳臻問道。


    高安恨不得給他翻個白眼:“不用!”


    “這不太好吧……”石鳳臻道,“雖說隻是些山匪,但也不能大意。高大人,您……”


    “你也知道那些人是山匪啊!”高安被他煩得要命,“飯都吃不飽的人,晚上能看得見嗎?!”


    前麵的吵鬧聲,惹得聶冬都想出去看看。陳福笑了笑:“那位石大人正在向高安建議多增加人手去守夜。”


    聽到這話,聶冬也無語了,直接道:“別理他!”胡蘿卜為什麽帶著胡,那是從西域傳來的,一開始中原是不產的。聶冬來這裏這麽久了,也沒見到胡蘿卜這玩意兒,加上營養不良,夜盲症在這個時代是很普遍的。看都看不見,想夜襲,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讓高安在寅時末提高警惕。”聶冬吩咐道,“所有的侍衛,都必須在那時起身!”


    黎明前後,天似明未明,似亮非亮,才是最危險的時刻。聶冬一行倒是安全的渡過了這一晚,正如他所想,隻要山匪腦子裏裝的不是豆漿,都不會輕易來搶官糧的。


    沒有驛站的那套迎來送往,眾人的洗漱穿戴的速度極快,卯時初刻,便已拔營出發。


    晨曦中,林間還彌漫著淡淡的霧氣。突然被一個男人激動而興奮的聲音打破這裏的寧靜:“老大,這裏竟然有個娘兒們!”


    “不好!是山匪!”向導麻利的爬起身,“霍姑娘,我們得趕緊走。”


    霍明明看一下這山林:“還不知他們有多少人,去林間深處!”


    “喲,小娘兒們還跑了!”


    打仗後,女人都是稀罕物,這些人哪裏肯放過送到眼前的肥羊,立刻策馬追了上去。


    霍明明迴頭看了眼,低聲道:“帶我去密林深處的羊腸小道!你們上前,我殿後。”


    “姑娘不可冒險!世子有令,在下一定要安全護送您去博陵!”


    “冒險?”霍明明微微挑眉,“我從來不拿自己的命開玩笑。聽我的,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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