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然第一次知道騎馬也能這麽暢快,或者說是第一次這麽暢快地騎馬。


    縱馬奔馳,不必體恤馬力,無需思考方向,隻要握緊韁繩,身體隨著馬兒的起伏而起伏,心頭尤然生出一股一切盡在掌握的錯覺。


    等你熟悉馬背上的顛簸,忘掉兩旁飛速掠過的景物,直至忽視前方的道路時,這種錯覺就更加明顯了。


    理智上知道馬兒已經到最大速度了,卻還是想將鞭子狠狠抽下去,仿佛還能再壓榨出一分馬力,還能更快。


    風,撲麵而來的風,壓著臉龐,刮過耳朵,張嘴時往嘴裏灌,雙唇閉緊,就往眼睛裏鑽,眼眶都仿佛被撐大了。


    唿嘯的風聲伴隨著馬蹄聲陣陣,仿佛把身體裏的什麽東西甩在身後,扔在道路中央,被後來的馬蹄踏成碎片。


    一行三人,懷遠國二殿下姬伯寧,前邊軍小兵方然,二殿下的“影子”隨從葛素。


    馬是徐成光提供的,二殿下說自己思鄉心切,想要三人乘馬先行。行李馬車就由那三個車夫帶著慢慢走。


    徐成光以路上危險為由勸說,二殿下則以“我相信我國治安”為理由堅持。


    最後的結果是徐成光認輸,但要求將二殿下迴國的消息通報給沿途各城,讓各城整治沿途治安。


    二殿下同意這一要求後,徐成光馬上安排人牽來三匹良駒,讓二殿下很是高興。


    這三匹馬或許比不上傳說中的千裏馬,但也稱得上是百裏挑一的好馬。第一次騎這麽俊的馬,方然對這次旅程突然生了更多的好感。


    於是身上隻帶著少許行李的三人就出發了。


    晨時出發,現在已近申時,途中隻在午時停下吃飯,順便歇歇馬兒。其他時間方然三人一直在馬背上趕路。


    起初方然一直在擔心看起來有些瘦弱的二殿下,會不會累倒在馬背上,但看葛素一直沒說話,自己也不敢胡亂建言。隻在快中午時提議下馬歇歇,吃點幹糧。


    而在休息時,方然終於確認,自己剛認的這個主子,並不是故事裏那種嬌生慣養的貴族子弟。騎行一個多時辰,方然都有些累了,但看二殿下的樣子,顯然還有餘力。


    在歇息的時候,二殿下跟方然有了第一次正式談話。


    “方然,你為何從軍?”姬伯寧坐在方然鋪下的墊子上問道,看到方然似乎在想怎麽迴答後補充道:“說實話就好。”


    方然正在從馬背上往下拿幹糧,聽到問話後,迴身恭敬答道:“小時常聽巷口說書的說誰誰戰場殺敵的故事,心底豔羨,去年又到了服役的年紀,跟家裏老母說了聲就跑去報道了。”


    看二殿下似乎還想聽下去,方然就接著說:“在沙丘城受了半年訓,我和其他幾個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免了一段時間的役。兵役快結束的時候,長官召我們過去,跟我們說現在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現在就迴家,等來年到時候了再來,接著服役半年,以後不到戰時,當兵就基本和我們無關了。”


    “另一個是,現在就決定當終身兵,就是當一輩子兵,等老了再退伍,每月有俸銀,家裏還可以入了軍籍,然後跟我們講了一大堆參軍的好處。說什麽已經二十年沒打仗了,當職業兵半點危險沒有,等過幾年還有可能混個小官當當,家裏入了軍籍就怎麽怎麽。”


    “然後你就選擇終身兵了?”二殿下似乎有些好奇自己新手下當時的心思。


    方然恭敬迴道:“當時還沒決定,我跟長官說要跟家裏商量商量,想請半天假。那長官挺欣賞我的,批準了,然後我就迴家去看我娘了。其實當時我還是不想去當職業軍的,因為我去從軍的話,家裏就剩我娘一個了,家父在我一歲多時就因病過世了。”


    方然說到這時頓了頓,倒也沒有很悲傷,繼續說道:“而我家因為家父已經入了軍籍,家父的病就是以前在戰場上受的傷引起的。而那個長官說不怎麽可能再打仗,就又把我上陣殺敵的心思也絕了,請假迴家就是想看看我娘。迴家後跟我娘把這事說了,我娘雖然有讓我繼承父誌去從軍的想法,但家裏就我這麽一跟獨苗,我不想去她也不勉強。”


    說完後不等二殿下發問,喘口氣就接著說道:“後來我娘也沒勸我,我吃過飯,在家裏住了一宿,第二天就迴軍營了。直到那時候我還是覺得自己不會來從軍,一直以為自己就要迴家了,等來年再來服一次役,當兵從軍這事就跟我完全沒關係了。”


    “直到那個長官最後跟我們確認的時候,我突然明白自己不想再迴家了,不想再迴去過以前的生活了,腦子一熱,就說了聲我參加。”


    “那你怎麽到邊軍來了?據我所知,我國軍籍從軍是可以選擇到本地守城軍的。”二殿下還是有些疑問。


    方然雖然疑惑於二殿下的好奇,但已經決心實話實說,答道:“因為我覺得再怎麽和平,在邊軍總比在守城軍更有可能打仗吧。”


    “嗬,你就這麽盼著打仗啊,你知道一場仗下來要死多少人嗎?你知道我國要是輸了,會有什麽後果嗎?”雖是這樣說著,但聽其口氣卻是不甚在意。


    方然說完後也正暗自忐忑,聽了二殿下的提問後放下心來,說道:“來邊軍時候也不短了,我也想明白了,我想要的並不是打仗,隻是不想再繼續過原來的生活罷了。”


    “原來的生活?很不好嗎?”二殿下問道。


    “不是不好,隻是這世上還有更好的東西。”方然說完後生出一種奇怪的輕鬆感。這些話本來是不能與人言的,但一旦有了一個合適的聽眾,就像開了口子的堤壩,止也止不住了。


    “那你是想要最好的了?”姬伯寧笑吟吟地問道。


    “不知道,連更好的都沒見識過,也想不出什麽是最好的。”方然努力讓自己顯得呆愣愣。


    “哈哈。”二殿下笑出聲來,“不錯,你這人不錯。以後就跟著我吧,咱這都城洛北,總比你那沙丘城強些。”


    方然躬身答道:“謝殿下。”


    迴完話後,方然去了一個心結,拿出幹糧,吃起來的時候都覺得更美味了。至於二殿下的夥食,全部由葛素拿著,服侍二殿下的活也基本都是葛素做,方然隻能偶爾打打下手。


    卻沒料到二殿下歇了一會又開始問話了:“方然,說說你在沙丘城的事吧。”


    方然想了下不知道要說什麽,就問道:“二殿下想些聽什麽?”


    “就講講你在沙丘城見到的那些更好的吧。”二殿下忍著笑意說道。


    方然已經放棄羞恥心了,坦然說道:“小時候,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去巷子茶館裏,點上一壺最好的茶,然後把說書的叫過來給我說上一整天。”


    二殿下終於忍不住笑出聲。


    方然也不顧他,徑自說著:“長大一點,就想著去老羅家酒館喝頓好酒,一直聽巷子裏閑人說那酒有多好多好,到現在也沒喝過。”


    其實方然還沒有說全,他當時的完整想法是去老羅家酒館,先跟掌櫃拍下一塊銀子,說請店裏所有人喝一杯。而後被請到二樓,要上最好的酒,自己自顧自飲著。


    ……


    經過午時的談話,二殿下似乎對方然親近了許多,歇息完畢出發時便提議三人賽馬,徐頭不在,方然和葛素連勸一下都不敢,隻得應是,然後努力追著二殿下。


    雖然徐頭給的三匹馬都是良駒,但顯然給二殿下的一匹是最好的,而且二殿下的騎術並不差。


    這就導致方然最後在使勁加速的同時,其實已經放棄追趕了,隻自己快馬加鞭,不再去想賽馬的事,隻自己感受身體渾然如一的快感。這樣卻反而讓方然的騎術更進一步了,竟是比葛素更快,排到了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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