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正是方才立在與畢繡瑩遙遙相望的男子,乃冀王府嫡次子蔣嶸,人稱蔣三爺,在雍州為官,因冀王妃四十大壽而歸。

    他閑閑的靠坐在窗口邊的黃花梨透雕鸞紋玫瑰椅上,聽得動靜轉過頭來,如玉的臉上帶著一抹猶如三月春風的淺笑,見了畢繡瑩,笑容中帶著幾分興味:“半年不見,畢姑娘風采更甚當年。”

    半年前的冬天,她隨著沈天珝去天元觀上香,在後山的梅林裏遇見了迴信都過年的蔣嶸,他是送冀王妃和妻子而來。當時她就在他眼裏看見了興味,蔣嶸直言不諱,問她要不要與他做妾。能給他做妾與自己身份而言毫無疑問是高攀,隻是,她拒絕了,那時的她從來沒考慮過與人做妾。

    當時,蔣嶸極有風度的一笑,便走了,此後也沒有糾纏。若不是出了那些事,她差點就要忘了還有這麽一個人。可命運如此弄人,當年她拒絕了,如今她自己送上門。

    畢繡瑩心頭一刺,壓下心底的惶恐與羞恥,故作鎮定的屈膝行禮:“民女見過三爺。”

    “免禮,”蔣嶸聲音十分和煦,似泡在溫泉裏,暖洋洋的。

    可畢繡瑩隻覺得渾身發寒。

    “不知道畢姑娘可喜歡這武夷紅袍?”蔣嶸動作熟稔的斟了一杯茶推到對麵,示意畢繡瑩坐。

    她慢慢的走過去,坐下,低頭看著桌上橙黃明亮的湯,濃鬱的茶香傳入鼻間,沁人心脾。

    蔣嶸抬手一引,含笑:“我泡的茶尚能入口,就是不知是否合你口味。”

    畢繡瑩端起了麵前汝窯瓷的白色茶杯,輕輕啜了一口,什麽滋味都沒嚐出來,卻是道:“香氣馥鬱,滋味醇厚,三爺泡的茶是極好的。”

    說完,就見蔣嶸唇角彎了彎:“那你多喝一些。”

    畢繡瑩眼皮顫了顫,握著茶杯的手指不由發緊,之前破釜沉舟的勇氣不知怎麽的動搖起來。她實在看不透眼前這人,好似隔了一層霧,怎麽都看不透。

    喝完兩盞茶,蔣嶸都在信馬由韁的說著茶經,畢繡瑩偶爾接一兩句,她心不在焉,有時候說完才發覺錯了,然對方好似沒發現似的,不動聲色的將話倒迴原路,繼續說下去,就像他請她過來,隻為喝茶畢繡瑩一顆心七上八下,隻覺得如坐針氈。家道中落後顛沛流離的經曆讓她少年老成,但是她終究才是個十五歲的少女,城府遠不及王府長大,早早執掌一方的蔣嶸。她終是耐不住,朱唇啟了又啟。

    卻在她橫著心要開口的

    瞬間,蔣嶸用象牙折扇敲了敲掌心,含笑開口:“我半年前說的話依舊有數。”

    聽到這一句話,畢繡瑩說不清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半響她才聽見自己輕飄飄的聲音:“多謝三爺垂憐!”

    蔣嶸看著她蒼白的麵頰,饒有興致的問她:“是什麽讓你改變了主意,或者說你想要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畢繡瑩閉上眼,兩行清淚自眼角滑落:“我希望三爺幫我討迴一個公道!”

    美人垂淚總是讓人格外憐惜,隔著小幾,蔣嶸探身擦了擦她的眼淚,語調溫柔異常:“我的人,自然不會讓人白白欺負了去。”

    這樣的溫柔,哪怕知道不是出於真心,依舊讓畢繡瑩淚如雨下。

    蔣嶸起身走到她身旁,將她抱置在膝上,畢繡瑩身體一僵,很快又放鬆下來,隻是眼淚越流越洶湧,哭的肩膀輕輕抽動。

    蔣嶸一邊抹著她的眼淚,一邊溫聲細語問她:“誰欺負你了?”

    畢繡瑩沉默了一瞬,才吐出一個名字:“沈妙嬌。”

    蔣嶸目光微微一凝。

    畢繡瑩身體明明僵了僵,冀王府和沈氏馬上就要聯姻,她不知道蔣嶸願不願意為她報仇。隻是她恨的五內俱焚,午夜夢迴她總是想起那一天,就差那麽一點。可事後她沒有得到沈妙嬌一句道歉,甚至她的母親還派人打上門,怪她,怪她沒有按照沈妙嬌的計劃被謝伯墉那個令人作嘔的畜牲糟蹋,導致沈妙嬌自食惡果。

    她不願意順從母親心願嫁沈誌安,就是怕,怕沈妙嬌不放過她。之前有個受過她恩的小丫鬟偷偷給她傳話,說沈妙嬌一直叫囂著要把她賣進勾欄,讓她小心。

    這種事,沈妙嬌真做得出來,她睚眥必報,囂張跋扈慣了。吃了這麽大的虧,絕不會放過自己的。可她怎麽小心,對方是沈家金尊玉貴的姑娘,哪怕暫時被禁足了又如何,早晚會被放出來。隻要沈妙嬌想,有的是方子報複她,防得了一次、兩次、三次,她永遠防不住下一次。

    她不想在擔驚受怕中過日子,她也咽不下這口惡氣。

    她自己無能為力,隻能借力,她能想到的隻有位高權重的他,隻有他可能不顧忌沈氏幫她。但也隻是可能罷了!

    蔣嶸並不過問原因,而是問:“沈家那位老來女?”

    畢繡瑩心裏徒然湧現希望,她無意識的抓住他的衣袖,緩緩點了點頭。

    “要她的命?”蔣嶸雲淡風輕的問。

    他的語氣,是答應了嗎?畢繡瑩茫然了下,有些不敢置信:“她是沈家人!”

    蔣嶸笑了笑:“你要是想動沈氏長房的人,還真有些難辦,畢竟我大哥看著呢,她倒是容易。”

    畢繡瑩愣了下,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這就是權勢嗎?自己窮極一生都做不到的事,在他嘴裏隻是容易二字。而自己付出的代價,就是一輩子。

    “這是高興的傻了!”蔣嶸拍了拍她的臉。

    畢繡瑩迴過神來,低低道:“我不要她的命,我隻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蔣嶸挑眉:“你想怎麽還?”

    畢繡瑩闔了合眼,把之前的遭遇長話短說一遍。

    聽罷,蔣嶸揚了揚眉,沉吟了下道:“這就更好辦了。”接著道:“事成之後,我讓人送納妾文書過來。”

    畢繡瑩不自覺的繃直了身子,片刻後柔柔一笑:“謝三爺抬愛。”

    “那你怎麽謝我?”蔣嶸的語調驀地曖昧起來。

    蔣嶸從房裏出來時,正見蔣崢推著天璿自拐角處出現。

    “大哥,沈表妹。”蔣嶸含笑上前打招唿,對天璿的稱唿是幼時跟著蔣紹那邊喚的。

    聽他稱唿,天璿大致猜出他是誰,不知自己以前是怎麽稱唿他,當下就想用三爺先糊弄過去,就聽蔣崢介紹:“我三弟阿嶸,你以前喚他蔣三哥。”

    天璿便喚了一聲,因坐著倒免了見禮。忽的她鼻尖微動,聞到了從蔣嶸身上傳來的香味,似曾相識,細細一迴憶,麵色微變,與畢繡瑩身上香囊的味道十分相似,因味道獨特,她記憶深刻。這樣濃烈的氣味,不可能是偶然沾染上的。她的目光不由在蔣嶸腰間的懸掛的香囊上繞了繞。又覺未必別人調不出來,畢竟蔣嶸可是有婦之夫。

    與蔣崢說著話的蔣嶸對兄長無辜地揚了揚眉。

    蔣崢上下打量他一眼,心裏便有了數。蔣嶸喜歡知書達理透著書卷氣的姑娘,畢繡瑩那樣正是他最中意的。沈家發生的事,他一清二楚,畢繡瑩會從了老三並不奇怪,佛也有三分火。老三又護短,怕是要做什麽。幾個念頭一閃而過,他依舊神色如常。

    雙方寒暄幾句,便告辭,掠過蔣嶸時,天璿特意留了神,辨出這香味並不是從他香囊上傳來的,心裏不由一突。

    蔣崢見她麵色發凝,亦不問,徑直推著她往另一條路走,一路她若有所思,卻是一字不問他。這令蔣

    崢頗為挫敗,她終是不信他。哪怕她問一句,覺不覺蔣嶸所帶香味奇特,也是好的。

    途中,又遇見了沈天珝,天璿見隻她帶著兩個丫鬟,便問:“怎麽就你一個人,繡瑩呢?”

    “她說累了,先坐一會兒休息,到時候來找我。不過,她一直都沒來,肯定是我跑老跑去,她找不到了,三姐找她有事?”

    沈天珝的聲音總是透著歡快與活力,讓天璿心情不由好了一些,她道:“沒事,就是隨口問一下。在船上走路當心些,小心摔著了。”

    “我知道,”沈天珝湊過來討好的笑:“三姐,她們說待會兒要在情人灘停靠,我能不能也下去玩?”

    “情人灘?”天璿驚了驚,說好的古人含蓄呢!

    沈天珝扭捏了下,所謂情人灘就是一片芳草地,風景唯美,不知何時這叫法就流傳出來了。

    天璿突然擔心起來,十一歲放在現代都可以早戀了,更何況在這十三四歲定親,十六七歲出閣的時候。

    最終天璿還是同意了沈天珝的要求,末了她委婉叮囑丫鬟們好好照顧她。天璿覺得自己就像個擔心孩子早戀的苦逼家長,不問要胡思亂想,問了又怕她本來沒這心思的,一問反而被激起好奇心。

    沈天珝差點蹦起來,果然跟著三姐出來玩最好了。船一靠岸她就蹦蹦跳跳的走了,徒留下天璿在原地瞎操心。

    “阿璿,什麽時候你對我才能有對她的一半心思?”冷不丁聽到這麽一句話,天璿愕然的抬頭,表情是匪夷所思的。

    蔣崢站在她麵前,擋住了所有陽光,眉眼冷清。這樣的他讓天璿覺得十分陌生,都不像他了。兩人相處,一直都是他遊刃有餘,而自己被他逼得心慌意亂,丟盔棄甲。

    他那話,帶著點委屈!不知怎麽的,天璿就是覺得是委屈,又覺自己被水麵上的風吹傻了產生的錯覺。

    天璿不知道該說什麽,因為她知道,他說的是事實。自從發現自己隻是失憶了,好像是打開了那層枷鎖,她陸陸續續恢複了一些記憶,多是有關家人的,可是沒有蔣崢。於他,她終究覺得有些陌生有些複雜。她知道自己是他未婚妻,可她總不能很好的把自己代入這個身份。

    “對不起!”天璿低聲道。

    他並非無堅不摧,有時候他也會覺得失落空曠。然見她這樣,自己又心疼了。蔣崢暗歎一迴,跟她置什麽氣,又不是沒經曆過,遂放緩了聲音:“既然來了,我陪你到處走

    走。”

    這時候,天璿自然不會拒絕他,就是他抱她下去時,也乖巧極了。

    蔣崢便想,她要是一直這麽乖巧多好!

    情人灘是一片極大的芳草地,岸邊垂柳遍植,蒼翠欲滴的草坪一直向內延伸一裏,草叢間點綴著灌木花樹,花盛草滿,猶如世外桃源,怪不得被人冠上如此詩情畫意的別稱。

    上麵已經有了零星的人,天璿眼尖瞄到好幾對小情侶,手牽手,甚至看到遠處一棵樹後,隱隱約約似是有兩個人抱在一起靠在樹上絮絮叨叨。這奔放熱情讓天璿有一瞬間感覺自己迴到了現代某個景點的錯覺。

    蔣崢令人在湖邊候著,一人推著天璿漫步其間,他自帶閑人退散功能,一路走來天璿發現旁人見了他們自動退走,頗為不好意思,看了看左右,道:“要不我們在那休息一下?”

    在這種事上,蔣崢從來不會拂她的意。天璿指的是一顆枝葉繁茂的石榴樹,綠葉間的石榴花嫣紅似火。

    天璿仰頭,摘了一朵石榴花放在手裏把玩,見他不開口,沒話找話:“這棵石榴樹這麽大,它結的果子好吃嗎?”

    “這是花石榴,不能吃。”

    “……”天璿摸了摸鼻子幹笑一聲,又見他伸手,手裏拿著一朵重瓣石榴花,這一迴天璿沒有躲,任由他將花簪在她發間…

    忽的,她愣住了,眼前閃過似曾相識的一幕。

    男子在女孩發間簪了一朵桃花,隨即,女孩踮起腳往他發間也插了一枝桃花,正笑得十分得意,不妨他長臂一撈,她整個人都跌進了他懷裏。還沒迴過神,他就俯身欺了上來,滾燙的吻隨之落下,又撬開了她的唇齒強勢入侵,席卷。

    他的吻越來越兇狠,手上的力道也越來越大,似乎要把人嵌進骨肉裏才罷休。似是疼了,女孩開始踢他打他,他的動作才溫柔下來,轉而開始密密實實吻她的臉龐,舌尖輕掃,帶著挑逗。

    轟一下,天璿整個人都燙了起來,就像是被人丟盡熱水裏煮。

    蔣崢豈能沒發覺,就見她呆了下,旋即臉上暈出一點一點的粉酡色,不一會兒就滿臉緋紅。

    蔣崢心裏一動,矮下身蹲在她麵前:“怎?”隻說了一個字就說再不下去,她臉上的紅暈,最上等的胭脂也抹不出來,雙眼帶著盈盈的水光,目光交匯的瞬間,就像被燙了下,驚慌失措的逃開,卻不是之前那種帶著抗拒的逃,而是含著女兒家的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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