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她還是想起了,因為自己她都想起了!林嘉玉心中那根弦‘啪’地斷了,震蕩的全身每一根骨頭都在顫抖,似乎隻要輕輕一推,就能支離破碎。她滿臉的驚恐,嘴唇哆嗦著,拚命想嘶喊,想吼叫,想抓著沈天璿問個明白,可又發不出音,就連身體也像是被冰封住了,動彈不得,隻能瞪的雙眼目疵欲裂,眼睜睜看著天璿飄然而去。

    聽得一知半解的紫蘇隻覺得心髒被無名的恐懼緊緊攥著,緊張的氣都不敢出,她愣愣的看著像是遇見了極為可怕事情的林嘉玉,聽三姑娘的話和姑娘的反應,像是姑娘做了什麽對不起三姑娘的事。

    紫蘇不敢再想,她小心翼翼湊上前:“姑娘,姑娘!”

    林嘉玉眼珠子動了動,好似被這一聲解開了定身咒,她尖叫起來。毀容的傷痛,內心的後悔,強烈的不甘……所有的負麵情緒被天璿這一番話釋放出來。它們在林嘉玉腦海裏瘋狂碰撞,撞得她的頭疼欲裂,又像是有人在拿木棍攪著她的腦漿。

    滿頭冷汗,麵無血色的林嘉玉抱著腦袋在床上翻滾,語無倫次:“不會是這樣的,她騙我,她沒有,不是我……她撒謊……”

    林嘉玉當夜再一次陷入了昏迷,昏迷兩天之後,在昏睡中離世。府醫說這是她腦中淤血所致。

    林沈氏哭得肝腸寸斷,幾度暈厥,若非還有年幼的雙胞胎在,怕是要跟著去了。至今她都不知道她和林嘉誌的事已經暴露,以及林嘉玉故意傷人之事。她以為林嘉玉去世,隻是因為受傷太重。

    可天璿知道,林嘉玉不是因為摔傷死的。那天她確認了林嘉玉是故意,然後告訴了沈凜,接著,林嘉玉死了!

    白茫茫的靈堂上,天璿把手上的香遞給林府的丫鬟,怔怔望著林嘉玉的棺木。耳邊是林沈氏撕心裂肺的痛哭,雙胞胎也跟著母親哭。林嘉誌不在,前幾天他被派出去執行任務,眼下應該在趕迴來的路上。

    活生生一個人就這麽死了!

    後悔告訴沈凜嗎?

    天璿想即便讓她迴到那個節點上,她還是會選擇據實以告。故意殺人因為未遂難道就不該受到懲罰嗎?因為老天已經懲罰她,讓她毀容重傷,所以自己就不能再計較?

    她不甘心!

    腰和手疼得厲害時,天璿也恨得要死,可真的聽說她要死了,她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她以為林嘉玉的下場會是被關到別莊上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輩子,大戶人家不是都喜歡如此懲處女眷。可

    沈凜在她麵前翻開了《刑律》,告訴她,按律故意殺人未遂——絞刑。

    在她熟悉的那個世界裏,別說殺人未遂,就是殺人已遂,除非窮兇極惡,影響惡劣,也甚少判死刑的。

    所以當沈凜告訴她決定時,天璿有一瞬間的猶豫。與其說是她同情林嘉玉,不如說她是害怕,她害怕背負一條人命的重量。

    沈凜看穿了她的軟弱,他說,林嘉玉這樣的人對自己狠得下心,對別人隻會更狠。如今她毀容,這一輩子都毀了。對自己必然恨之入骨,隻要有機會能拉著她墊背,林嘉玉絕不會猶豫。

    她這一生還如此漫長,其中變數太多,沈凜不願冒險。

    沈凜還說,一味的冷酷,會讓人畏懼,讓人反抗。然而一味的仁慈,不隻會害了自己還會連累身邊人。她需要學會判斷,什麽時候該冷酷,什麽時候該仁慈。

    想起林嘉玉那種不惜傷害自己也要害人的狠決,天璿就骨寒毛立,最終她什麽話都沒說。

    次日林嘉誌在趕迴來的路上意外墜馬而亡的死訊傳來時,天璿正在練字,她握筆的手頓了下,對於這個消息並沒有太過驚訝。林嘉玉這個嫡親的外甥女都難逃一死,更何況林嘉誌這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外甥。

    林沈氏把他養大,卻換來這種對待。就是林嘉玉的事,固然她本身就對自己心存惡念,可若是沒有林嘉誌的事情做催化,林嘉玉未必會如此瘋狂。

    天璿把筆放迴筆山,帶著人前往玉笙院。

    林家接連幾日內死了兩個人,而且都是風華正茂的年紀,眾人不由唏噓了一番。

    準備好奠儀,劉氏還要前往林府幫著操持喪事,就是林嘉玉的喪事都是她前後在忙,漫說林沈氏陷於喪女之痛不可自拔,就是她好好的,也料理不了這些庶務。林氏宗族鞭長莫及,沈氏作為娘家當仁不讓的頂上。

    連著參加了兩場喪事,而且還是近親,沈家氣氛也有些壓抑。

    天璿難免受此影響,有些無精打采,便是看書效率也不如從前。她正想去花園散散心,透透氣,便有丫鬟欣喜的進來道:“姑娘,冀王世子來了。”

    天璿微怔,心裏算了下,才發現原來離蔣崢走那天已經過去八天了。

    蔣崢一進門就聞到她身上的膏藥味,細看她臉色略帶蒼白,知道她傷在腰和左手腕,腰間不便,遂握住她的的左手端詳,白皙的手腕上,淤痕觸目驚心。這隻手可謂是多災多難,不久之前被他不

    慎掐紅,這迴卻是撞傷了,且比之前傷的重多了,至今淤痕還沒消退。

    天璿下意識的想抽迴手,忽的動作一動,卸了力道。

    蔣崢如何會忽略這種變化,看來他臨走前說的那番話起作用了,她終於不在一味的逃避,他眼底染上笑意。

    不過蔣崢並沒有得寸進尺,很快就放開她。對於阿璿,不能一味強硬,也不能一味退讓,他‘經驗’豐富。

    “這一陣小心些,不要用力。”蔣崢溫聲叮囑。

    天璿道:“我知道,這一陣都很小心。”

    “抱歉!你受傷了,我沒能第一時間趕迴來。”蔣崢道,他剛到驪山就收到訊。然而這一次他是和父王一同前往,一為犒賞此次在雍州立功的將士,二為替新任主帥立威,上一任主帥年老需退居二線。這種時候他趕迴來看阿璿,影響不好。

    天璿趕緊搖頭:“正事要緊,何況我就是點皮外傷。”要蔣崢真的為了這點事迴來,她才要惶恐。

    “真的沒生氣?”

    天璿正色:“沒有!”天璿實在不明白這有什麽好生氣,難道原身因為這個與蔣崢發過脾氣?

    “那你怎麽見麵到現在都不喊我一聲?”蔣崢含笑看著她。

    天璿愣了下,她好似真的,從來都沒有喊過他的名字,一直都是你啊你的。

    蔣崢揚眉:“你不會連我名字都不知道?”

    當然知道,隻是,叫什麽呢?世子?將軍?蔣崢?……還是阿崢?

    喚名字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隻是不知為何被他這種眼神看著,天璿莫名覺得難以啟齒,過了會兒才試探著喚了一聲:“蔣崢!”

    蔣崢忍俊不禁,她小時候一半時間養在靖國公府,冀王府和靖國公府隔著一道牆,偶爾也會碰到,見了麵她就規規矩矩喊蔣大哥。剛定親那會兒連蔣大哥都不喊了,一口一個世子。慢慢的才肯喊他阿崢,她的聲音細中帶甜,普普通通的兩個字從她口中喊出來,帶上了別樣的繾眷。

    連名帶姓這種叫法,隻有在生氣羞惱時用。

    蔣崢要笑不笑的看著她:“那天你可不是這麽叫的。”

    那天,哪一天?

    驀地,她想起為了激怒林嘉玉那一天,她的確……又反應過來,連自己說的這一句話都知道,可見他對自己一舉一動了如指掌。天璿溜一眼旁邊的白露,便不是她,也是旁的人,她一直懷疑除了明麵上的白

    露,還有人隱在暗裏,卻苦於找不到蛛絲馬跡。若說不高興,是真有。隻她剛因白露而僥幸逃過一劫,承了他的情,現在為這個翻臉是不是有點那個了!

    天璿心念電轉,最終隻能自暴自棄的想,愛咋咋地。

    想起承情,天璿便想起林嘉誌的事,她一開始以為是沈凜安排的,後來沈凜道他還沒來得及,那麽除蔣崢外還能是誰,遂道:“林家的事讓你費心了。”

    蔣崢笑了笑:“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替你解決麻煩天經地義。”

    自從知道天璿撞破過林嘉誌醜事,他就有些懷疑林嘉誌會不會想殺人滅口。一經調查,果然發現他暗中有謀劃,甚至去年就派了人前往梁州欲伺機而動,未出手隻因為無處下手。畢竟顧氏亦是高門大戶,守衛森嚴,天璿出門也前唿後擁,他一軍中新起之秀還沒這能耐。隻不過他既然存了這等心思,蔣崢豈容他活著。他已經失誤過一次,絕不會允許再有第二次。

    天璿依舊謝過了他。

    蔣崢眉眼帶笑:“既要謝我,不如快點把我的荷包做好!”

    “……”這一陣雞飛狗跳,她哪有時間做荷包。

    蔣崢:“想耍賴!”

    “怎麽會呢!”天璿心虛,靈機一動:“我手受傷了,怎麽做荷包?”

    “這個解釋可以接受。”蔣崢又饒有興致的問:“那你打算做個什麽圖案的?”

    天璿想了下,打探:“竹子好不好?”這個簡單。

    她送他的僅有幾樣針線都是竹子圖案,笑話她沒新意,就生氣,還振振有詞,有本事你自己繡啊,連竹子都不會繡的你好意思嫌棄會繡竹子的我嗎?他不會做飯還不能嫌棄廚子手藝差,哪來的歪理!

    蔣崢道:“君子蘭吧!”他見過她繡的君子蘭。

    那一天,顧氏二房嫡幼子顧深甩著荷包在前麵跑。天璿在後麵指揮著丫鬟們堵顧深。

    顧深一邊跑一邊嬉笑:“君子蘭圖案的,一看就是男人用的,沈天璿你從實招來,給誰繡的?”

    她氣得要命:“我親哥你表哥!顧小深我警告你,你要是給我弄壞了,看我不揍死你。”

    顧深擠眉弄眼:“騙誰呢,說是不是給你冀州那表哥繡的!”

    她氣得擼袖子:“顧小深,你皮癢了是不是?”

    顧深不以為然,卻跑的飛快,隻雙拳難敵四手,終究被她帶人堵住了。顧深當機立斷

    爬上了最近的那棵大榕樹。

    天璿目瞪口呆了一瞬,氣極反笑:“有本事你別下來啊!”

    “有本事你上來啊!”顧深洋洋得意。

    “你給我滾下來。”

    “你給我爬上來!”

    ……

    經過幾輪毫無意義的叫陣之後。

    天璿突然嫣然一笑:“你還記得自己在《史記》裏麵夾了什麽嗎?”

    顧深呆了呆,隨即臉色大變,不敢置信的瞪著樹下的天璿。

    天璿笑容更甜,聲音甜美如同蜜糖:“我要去給二舅母請安了呢。”說著她就大步離開。

    嚇得顧深哧溜一下從樹上滑下來,連滾帶爬的追,急唿:“表姐,別啊,不,你就是我親姐,親姐,饒命啊……”

    話音未落,自投羅網的顧深就被天璿揪住了耳朵,冷笑:“我警告過你別下來的。”

    “疼疼疼……耳朵要掉下來了,不就是個荷包嗎,還你,還你,合著在你眼裏我這麽活潑可愛的弟弟還沒一個荷包重要!什麽眼光……”喋喋不休的碎碎念在一聲慘叫中結束,齜牙咧嘴的顧深眼尖,終於發現了他,立刻叫:“還有客人在呢,你多少給我留點麵子啊,我好歹也是爺們,要臉的,這麽兇小心嫁不出去。”

    天璿注意到了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遠遠的福了一福,趕緊拎著顧深走了,還在嬌斥:“要臉!你有臉嗎?”

    後來他發現沈天樞喜歡的是翠竹,不是君子蘭!

    天璿若有所思:“你喜歡君子蘭?”

    望著她,蔣崢笑起來:“還好!”所有花草在他眼裏都一樣,並沒有哪一樣特別。

    不開花的君子蘭和竹子差不多,都是幾片葉子,作為一個會繡十字繡的人,天璿覺得自己還是可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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