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盈袖來到房裏,謝東籬立刻感覺到她的身子輕飄飄地,背上的骨頭根根分明,幾乎磕著他的手臂。


    怎麽會這麽瘦了?


    謝東籬的臉色沉了下來。


    他將盈袖放到床上。


    盈袖馬上滾到床帳裏麵,背對著他,連背影都寫著「生氣」兩個字。


    謝東籬閉了閉眼,微微嘆息。


    祖神到底還是厲害的,將他們弄迴古早時期,不僅影響了他們的情緒,也影響了他們的身體。


    謝東籬還好一些,他本來就跟旁人不同,神魂的力量非常強大。


    盈袖就不同,她隻是普通人的魂魄,雖然跟那特殊晶石融合在一起,有了特殊能力,但是也給她留下破綻。


    那晶石是祖神的東西,終於被祖神找到晶石的去向,肯定在盈袖的魂魄裏動了手腳。


    謝東籬推了推盈袖的後背,「袖袖,你最近是不是老是覺得累,覺得困,吃東西根本吃不下去,還常常吐出來?」


    盈袖幾乎顧不得生氣,忙轉過來,大大的眸子看著謝東籬,驚訝道:「誰告訴你的?綠春紅夏可沒這麽好心,我知道她們沒有對你說實話。難道是采芸告訴你我的情形?」


    「那就是了?」謝東籬順勢將她拉過來,放在腿上坐著,「沒人告訴我,是我猜出來的。」一邊說,一邊將手指搭在盈袖的手腕上,給她診脈。


    盈袖忍著沒有說話。


    等謝東籬診完脈了,盈袖才道:「我是吃了黛黛給我開的藥,一直胃口不好。我還想等她來了問問她,到底是怎麽迴事。你是怎麽猜到的?」


    「不是她的藥方問題。」謝東籬搖了搖頭,將盈袖攬在懷裏,「是跟我們這一次被祖神弄迴古早時期有關係。你的魂魄受到很大震盪,跟你的身子還在契合階段,所以你會出現多困、少眠、食不下咽、噁心嘔吐的症狀,就跟人被狠狠撞了後腦勺出現的症狀一樣。」


    她的頭靠在他的胸前,聽見他的心髒不緊不慢地跳著,強壯而有力。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我得了大病了,嚇得我每天都不敢睡覺,又怕你知道了擔心,也不敢說……」盈袖嘟起嘴,「早知道這樣,你何必把綠春紅夏兩個人弄迴內院?真是多此一舉……」


    謝東籬唯有苦笑。


    他這幾天忙得腳不沾地,又擔心問盈袖她的身子狀況,會讓她更加著急。


    本來就在吃藥,如果他每天詢問,以盈袖的心思,說不定會以為他也著急了,是在擔心子嗣問題,到時候麻煩更多。


    所以他才隨便找了兩個丫鬟,幫他看著盈袖,每天給他迴報一次就好。


    這樣不會給盈袖造成過大的心理壓力。


    沒想到他的這個舉動,還是被別人誤會了,以為他是對那兩個丫鬟有意。


    「袖袖,咱們倆還用說這種話嗎?」謝東籬抱著她躺迴床上,給她拉上被子蓋住,「我是關心你,但不想你想太多,所以才讓兩個丫鬟看著些,每天問一問她們就行。」


    盈袖的眼珠轉了轉,「你是說,你怕天天問我,我會著急?」


    「不是嗎?」


    「……嗯,確實有很大可能。」盈袖知道自己的心思,這些天已經很敏感了,別人說一句跟這有關的話,她都要難過半天。


    如果謝東籬真的每天問她吃了什麽,身子好些沒有,她肯定會以為謝東籬是在催她趕緊養好身子,好生孩子……


    「你看,你也這樣說,所以橫豎有一場氣生。」謝東籬將盈袖的一縷秀髮絞在手指上慢慢撚弄,「所以呢,咱們還是應該把話說開了。我問你的身子情形,不是催你養好病好生孩子,而是我真的很關心你。你最清楚,我們多辛苦才能在一起,怎麽會讓別的事情阻擋我們的好日子呢?孩子雖然重要,但你的當務之急是要養好身子。我們會有孩子的,不急。」頓了頓,謝東籬又笑道:「其實我們已經有一個孩子了,隻是養在別處而已。」


    盈袖想起那個小小的女嬰,忍不住眼淚都掉了下來,「這個孩子跟我們無緣。你說我會見到她的,到底什麽時候啊?」


    「我就是為了早點救她迴來,所以著急了。」謝東籬很是歉疚地說道,「其實她早已長大,有自己的夫君、家人和兒女,我們除了給她一個生命,並沒有為她做過什麽。」


    反而還讓她為墮民出了大力。


    想到盛思顏,謝東籬和盈袖都沉默了。


    謝東籬見盈袖哭得滿臉是淚,忙拿帕子給她拭淚,又花了點功夫哄她睡覺。


    盈袖今晚鬧了一場,又哭了一場,累得不行,居然很快就睡著了。


    謝東籬才坐起身,聽見門外有響動,問了一聲:「誰在那裏?」


    站在門外迴廊上的人是謝家大嫂陸瑞蘭身邊的牛婆子。


    陸瑞蘭讓她過來請謝東籬出去說話,但這牛婆子向來喜歡聽壁腳。


    她剛才進了院子,發現太晚了,這個院子裏的人都去睡覺了,謝東籬和盈袖又不喜歡人值夜,因此外間都沒有什麽人。


    她心裏一動,躡手躡腳上了台階,貼在窗欞上,聽見謝東籬正和盈袖說話。


    不過他們的聲音很小,她隻隱隱約約聽見謝東籬說了一句「……已經有一個孩子,隻是養在別處而已」,驚訝得下巴都要掉了。


    還在震驚當中,就聽見謝東籬詢問的聲音響了起來,她忙道:「五爺,是大夫人派奴婢來的,請五爺明天有空去大夫人那裏一趟。」


    謝東籬想了想,還是起身道:「大嫂還沒睡嗎?」


    「還沒呢,家裏人多事忙,大夫人一般都到三更天才睡。」牛婆子恭恭敬敬說道。


    謝東籬披了件鬥篷出來,「去報信吧,就說我馬上過來。」


    「是,五爺。」牛婆子躬了躬身,一溜煙跑出去了。


    陸瑞蘭剛剛梳洗了,在燈下等牛婆子迴來報信。


    聽說謝東籬馬上就過來,她的臉上綻開笑顏。


    五弟還是向著她們的。


    一聽她有事,這麽晚都來了。


    陸瑞蘭重新換了件大衣裳,來到外屋見謝東籬。


    「五弟,這麽晚了還沒睡嗎?」陸瑞蘭笑著命人上茶,又讓他坐下。


    謝東籬笑了笑,沒有接話,隻是問道:「大嫂有什麽要緊事嗎?」


    「這事說要緊也要緊,說不要緊呢,也可以等一等,所以我讓婆子問你明天有沒有空,沒想到你現在就來了。」陸瑞蘭坐了下來,掀起茶杯蓋吹了一口熱氣。


    「我明天休沐,但要陪袖袖,所以大嫂如果有事就說,我看看什麽時候幫大嫂辦了。」謝東籬淡淡說道,將茶杯放迴桌上,沒有喝。


    陸瑞蘭一怔,「這幾天聽說你在丞相閣很忙,明天不用去了?」


    「明天休沐。」謝東籬又說了一遍,臉上依然帶著笑意,但是神情已經冷了下來。


    「哦,瞧我這記性,老了老了,剛才聽見的話都記不住了,五弟你別見怪。當初我嫁到謝家的時候,你才三歲,一轉眼你就這麽大了,還娶媳婦了。公公婆婆要是還活著,不知道多歡喜。」陸瑞蘭笑吟吟地說道,溫柔地看著謝東籬,其實是在提醒他自己為他,為謝家做的事。


    謝東籬咳嗽一聲,道:「大嫂確實是勞苦功高,嫁到我們謝家這麽多年,辛苦您了。東籬這些年多虧了大嫂和二嫂教養,這份恩情沒齒難忘。」


    「一家人別這麽見外。」陸瑞蘭見謝東籬明白了她的意思,才點了點頭,「好了,天太晚了,你先迴去吧,有話咱們明天再說。」


    謝東籬搖頭,堅持道:「有話您現在就說,我明天要陪袖袖。」


    「誰不讓你陪你了?你隻要抽空過來一趟就好,不耽誤你們小兩口。」陸瑞蘭掩袖輕笑,「五弟妹一向孝順懂禮,不會在意的。」


    「大嫂,話不能這麽說,我答應了袖袖,明天一整天都陪著她,不能食言。」謝東籬聲音平平地說道,不帶任何感**彩,「所以有話您現在就說,我明天真的不能過來。」


    謝東籬說話一向言簡意賅,別人如果沒有聽清楚他的話,他也很少說第二遍。


    今天是看在陸瑞蘭份上,才一再重說,他的眉頭已經擰成了一個川字。


    陸瑞蘭瞥見謝東籬好像是不耐煩,心裏一動,想起一事,眉頭跟著蹙了起來,「五弟,你老實跟我說,是不是袖袖跟你說了什麽話,讓你對我和你二嫂有了個隔閡?」


    謝東籬神情未變,不置可否地看著陸瑞蘭,並不接話。


    這幅樣子,讓人弄不清自己的話是對的,還是錯的。


    其實謝東籬根本不知道這件事跟陸瑞蘭和寧舒眉有關係。


    今天他迴來之後,盈袖就忙著跟他鬥氣,拿綠春和紅夏說事,根本沒有說到二嫂寧舒眉頭上。


    因此陸瑞蘭這樣一說,謝東籬馬上知道事情不對。


    他本來就靈慧異常,對人情世故更是見眉知眼。


    陸瑞蘭也是很少這樣急切的人,看來事情真的很嚴重?


    陸瑞蘭見謝東籬麵無表情,心裏不斷嘆息,搖頭道:「五弟,我們真的是為了你們好。我和你二嫂沒有惡意的。」


    「嗯。」謝東籬淡淡應了一句,「這就是大嫂今天要跟我說的話?」


    「唉,你成親六七年了,盈袖至今無出。就算這件事說出來得罪她,我和你二嫂硬著頭皮也要說。」陸瑞蘭鄭重其事地說道,差一點就要把公公婆婆的靈牌請出來了。


    謝東籬雙手撐在膝蓋上,低下頭,看著腳邊的方磚地。


    他這幅樣子,給了陸瑞蘭一個錯覺,以為他是在矛盾難過懺悔當中。


    畢竟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


    「你也別責怪自己,這件事是盈袖的錯。她生不出來不要緊,不要攔著別人給你生孩子就行。我們謝家是世家大族,生不出來就休妻這種事我們是做不出來的,你讓她放心……」陸瑞蘭滔滔不絕地說道,在心裏輕輕籲了一口氣。


    還好,五弟到底還是謝家人,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


    這件事,盈袖的態度不重要,重要的是謝東籬的態度。


    「這就是您今天對袖袖說的話?」謝東籬慢慢抬起頭,視線落在陸瑞蘭麵上,目光極為犀利森然,陸瑞蘭突然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是你二嫂說的,當然是我們共同商議的,怎麽了?袖袖跟你說是我說的?唉,你別怪她,就算是我說的吧。如果我去,也是這番話。」陸瑞蘭搖了搖頭,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伸手取了茶盞吃茶。


    謝東籬嗬嗬笑了一聲,道:「其實,袖袖一個字都沒有跟我說。如果大嫂不主動提起來,我估計很難知道有這迴事。」


    咣當!


    陸瑞蘭臉色一僵,手中的茶盞掉落在地上,茶水濺得到處都是。


    她怎麽能忘了?!


    謝東籬最擅長就是請君入甕,讓你自己不打自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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