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好的師父……


    時時刻刻為她著想的師父……


    隻求她好不求任何迴報的師父……


    司徒盈袖心裏剎那間升起濃濃的歉疚。


    她規規矩矩走過去,在師父對麵的石凳上坐了下來,垂著頭,如同說「我有罪」一樣,低聲道:「師父,對不起,我定親了……」


    師父對她那麽好,她卻定親了。


    司徒盈袖突然又覺得這話哪裏不對?


    她咬了咬下唇,不敢抬頭看師父。


    師父的氣勢卻一下子冷凝下來,剛才的溫柔和煦好像隻是她的錯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司徒盈袖皺了皺眉頭,下意識抬頭看著師父:「師父,您生氣了?」


    師父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她,那股若有若無的自矜和疏離又一點一滴迴到他身上。


    「我生什麽氣?」師父漠然說道,聲音平淡得沒有任何起伏,「你定親,我高興還來不及,為什麽要生氣?」


    「可是……」司徒盈袖飛快地瞥了師父一眼。


    隔著麵具,她看不見師父的神情,連眼神都隻能揣摩。


    師父的眼眸總是黑得深不見底,又是在夜裏,她更是看不清了。


    「可是什麽?做什麽在師父麵前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師父的聲音裏多了幾分不悅。


    「可是您剛才剛剛見到我的時候,明明是歡喜的。但是我一說『定親』,您的情緒就變了,難道不是生氣了?」這些話,如果師父不問。司徒盈袖是不會說的。但是如果問了,她隻會說實話,不會騙師父。


    「你以為,我是聽見你說『定親』了才生氣?」師父偏了頭,打量她一眼,見她穿得單薄,沒有再怪責她。手往身後一掏。摘下自己背在背上的包袱放到石桌上,推給司徒盈袖,「穿上。這是火狸皮做的。今天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不穿這個,恐你受不了那裏的寒氣。」


    司徒盈袖綻開笑顏,重重點一下頭,一邊解開那包袱的結。一邊道:「師父不生氣就好。」


    她打開包袱,看見裏麵是一件烏雲豹的氅衣。細細的貂絨為麵,烏雲豹為裏,既保暖,又防水。特別能夠抵禦寒氣的侵襲。


    那貂絨炫黑得發藍,看不見一絲雜色。


    整件氅衣看不見絲毫的接縫,不知道多少能工巧匠。又用了多少上好的貂皮和烏雲豹,才製成這一件難得的氅衣。完全是拿著銀子也沒處買的好物事。


    司徒盈袖上一世給司徒家打理生意,對北齊來的皮毛見識不少,當下誇道:「好皮子!這貂絨和烏雲豹,莫不是北齊最北麵的極北苦寒之地來的?」


    師父微微一笑,雖然司徒盈袖看不見,他還是極為愉悅地道:「眼光還不錯。」


    司徒盈袖站起來,將那件氅衣拎起來抖開。


    月光下,那貂絨順滑無比,滴水不沾,摸在手裏極是柔軟。


    師父跟著站起來,繞過石桌走到她身邊,將那氅衣從她手裏接過來,輕輕給她披在身後,又拉過來頸邊的緞帶,給她輕輕繫上,道:「走吧。」


    「去哪兒?」司徒盈袖全身被那氅衣包裹,頓時覺得暖烘烘的,十分受用。


    「去白塔大獄。」師父定定地看著她,「你怕不怕?」


    司徒盈袖猛地想起來白天張氏是被謝東籬下令抓到白塔大獄去了,不由眯起雙眸,看著師父道:「為什麽要去哪裏?」


    「你不想看看那裏是什麽情形嗎?」師父淡然說道,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抵在司徒盈袖心髒的位置,「你這裏,始終有個心結。不解開它,你這一世都不會真正快樂。」


    司徒盈袖的瞳孔猛地縮了起來,但是很快,她又恢復了平靜,從氅衣裏伸出手,抓住師父抵在她心髒的手指,仰頭看著他,無比信賴地說:「師父幫我……」


    這樣純粹的依賴,不加掩飾的信任,讓師父一向冷凝超然的心又漏跳了一拍。


    他不動聲色將手指從司徒盈袖的掌握中抽出來,放到她纖細的腰間,微一用力,便帶著她騰身而起。


    這一次,他們離開司徒家大宅的後院港灣,沒有從海水裏遊過去,而是涉水而過。


    司徒盈袖抓著師父的胳膊,看著深藍的海水在自己腳底蕩漾拍打,頭頂是瑩白的月亮,將月輝鋪滿海麵。


    對麵是海上若隱若現的群山島嶼,在夜色裏露出巨大的剪影。


    司徒盈袖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一切,幾乎沒有來得及害怕,就已經被師父帶到了遠處的白塔大獄下。


    師徒倆站在離白塔大獄不遠處的小山上,小心翼翼地避開白塔大獄的守衛。


    司徒盈袖仰頭看著這百丈高的白塔,想起了上一世的經歷,心頓時縮成一團。


    她的牙關輕咬,極力穩住自己。


    師父再一次圈住她的腰,低聲在她耳邊道:「閉上眼。」


    她聽話地闔上雙眸,隻有長睫不斷抖動,如同她跳動驚惶的心。


    師父抿了抿唇,拿出專門帶著的鷹爪鉤環,胳膊微一用力,往前奮力扔出!


    那鉤環帶著一根長索,掛在了白塔大獄中間的一根鐵齒窗欞上。


    師父用力拽了拽,確認那處抓得牢了,才將鷹爪鉤環的另一端係在他們身邊的一棵百年古樹的樹幹上。


    「跟我來。」師父遞給司徒盈袖一個拉環,自己拿著另一個拉環,掛在那長索之上,然後嗖地一聲滑了出去!


    司徒盈袖見了大為好奇,也學著師父的樣兒,將那拉環套在長索之上,看那搭扣啪地一聲闔上了,才將腳往地上一蹬,順勢滑了出去!


    隻用了一炷香的功夫,他們就滑到了白塔大獄中間的一個窗戶下麵。


    師父已經提前到了窗台上。不知用了什麽手段,將那窗戶打開了,等她過來,師徒倆一起跳了進去。


    司徒盈袖緊張地抓著師父的胳膊,輕聲道:「這裏沒有關犯人嗎?」


    師父搖搖頭,「白塔大獄裏有九百九十九間牢房,平日裏。連一個零頭都沒有關滿。怕什麽?」


    連零頭都沒有關滿。那就是說,關在這白塔大獄的犯人,連一百人都不到。


    司徒盈袖想到上一世自己也有這樣的「殊榮」。被關在這裏,唇角忍不住掛了一絲譏嘲。——真是看得起她……


    她知道,在東元國裏,隻有罪大惡極。當用極刑處死的人,才會被關到白塔大獄。


    比如張氏的通敵叛國之罪。才是真正應該「享受」白塔大獄的。


    自己上輩子真不知道是惹到什麽人,能被人關到這裏!


    師父將她氅衣自帶的帽兜掀起來,蓋住她的頭臉,又將前襟拉高。如同一個麵罩一樣,將她的麵容遮得嚴嚴實實。


    師父自己本來就有麵具,自然不用再多加遮掩了。


    師徒倆輕手輕腳從這屋裏走了出去。


    師父像是對他們要去的地方十分熟悉。帶著她在白塔大獄裏左彎右拐,很快就來到一層關滿犯人的屋子。


    那屋子裏亮著一盞昏暗的燈。可以看得見裏麵有很多個鐵籠子,每個鐵籠子裏關著一個犯人。


    張氏便關在最中間的鐵籠裏。


    她兩邊的犯人有男有女,都在嘲笑斥罵她。


    「……賤人!身為東元國人,居然給北齊通風報信!老子雖然是江洋大盜,也看不上你這種賤人!生得美有什麽用?!呸!」一個滿臉鬍子碴兒的男人朝張氏啐了一口。


    張氏躲閃不及,被那男人的唾沫吐到頭髮上,用手一抹,滿手滑膩,噁心地都快吐了,忙手腳並用,往籠子的另一邊爬去。


    「呸!還想逃?!」她的鐵籠子的另一邊,是一個滿臉刀疤的老婦,她兩手撐著鐵籠子的欄杆,也對張氏啐了一口。


    這一口唾沫,正正好好啐在張氏的臉上。


    張氏哇地一口吐了出來。


    一股酸腐的臭味在牢房裏瀰漫開來。


    「臭婊子!還裝!三十多年前,天殺的北齊對我們東元發兵,老娘的三個兒子都是被那些北齊惡賊殺掉的!——今天居然能見到一個吃裏扒外,幫北齊惡賊的婊子,老娘拚著淩遲也要咬下你一塊肉!為我兒報仇!如果老娘不是沒了兒子,老娘能上山落草做土匪嗎?!」那老婦猙獰地怒罵張氏,又哭又笑。


    整個牢房裏都沸騰了,喊打聲不絕於耳。


    張氏捂著耳朵趴在地上,大叫:「我不是東元人!我不是東元人!我是北齊人!」


    「北齊惡賊?那更該死!」那老婦桀桀一笑,噗地一聲,踹了自己身邊的破碗一腳,「鼠兒子們!給老娘上啊!」


    一群黑色的老鼠突然從她破爛的草蓆底下跑了出來,往張氏的鐵籠子裏湧了過去。


    張氏尖叫一聲,爬了起來,抱著鐵籠子的欄杆就往上爬,一邊爬,一邊往下不斷踹那些老鼠……


    司徒盈袖站在門外,透過門邊的窗戶,她清清楚楚看見了這一切,臉上沒有大仇得報的喜悅,反而露出一絲苦笑,輕聲道:「……張氏通敵叛國,出賣了東元國,卻還能享受一個人一個鐵籠的待遇。我呢……」


    上一世,她被關入白塔大獄,很快就有幾個壯漢來到她的牢房,想要汙辱她……


    那背後之人,到底恨她到什麽地步?!


    師父拉著她的手,「走吧。」說著,帶著她往白塔的最高處去了。


    白塔的最高層根本一個人都沒有。


    他們推開牢房的門走了進去。


    司徒盈袖再也忍不住,指著那屋子中央的地方,如同夢囈一樣對師父道:「……當日我就是被關在那裏……我本來想等著有人來救我,可是……我等不及了……他們送了幾個男人進來……」


    她沒有說下去,渾身打了個寒戰,似乎又迴到那一日,她從天堂落入地獄的情形。


    師父喟嘆一聲,輕輕從背後擁住她,讓她的頭靠在他胸前。


    他低頭,在她頭頂輕輕吻了一下,聲音有些沙啞:「原諒師父,來遲了……」


    司徒盈袖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氣,搖頭道:「不,我不怪師父。」


    畢竟上一世,師父隻教了她半年,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而她在白塔大獄送掉性命,已經是師父離開後又過了十年才發生的事情。


    師父這句「來遲了」,真是好生奇怪。


    司徒盈袖不想把這個責任怪在師父身上。


    「是那些壞人的錯,不是師父的錯。」司徒盈袖吸了吸鼻子,抬頭朝師父笑了笑。


    師父心情複雜地握緊她的手,一言不發地帶著她從那旋轉樓梯上往白塔頂上爬去。


    上一世,司徒盈袖就是從這裏跳了下去的。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有再一次來到這裏的時候。


    司徒盈袖站在百丈高的白塔頂端,眺望著遠方。


    月明星稀,幾隻寒鴉在林間盤旋,偶爾叫一兩聲,顯得寒意更濃。


    也許是這裏特別高的緣故,司徒盈袖覺得比塔下要冷很多。


    她吐一口氣,能看見白霜在麵前凝結。


    師父走到她身後站著,輕聲道:「別怕,這一世有師父在,一定護你周全。」說著,將一雙手搭在她的腰間。


    司徒盈袖「嗯」了一聲,「我知道,師父答應過我。」這輩子絕對不會如同上一世一樣,無聲無息離開她。


    「伸開手,閉上雙眼。」師父低下頭,在她耳邊說道。


    聲音說不出的暗啞,還有一絲熟悉,跟以往的聲音很不相同。


    司徒盈袖想到自己上一世,就是從這個地方跳了下去,正是心情激盪的時候,完全沒有心思分辨那聲音,她依言伸開雙臂,平舉在身側,閉上了雙眸。


    就在這時,她隻覺得腰間一緊,師父的胳膊傳來一陣大力,將她整個人托起來,兩個人從白塔上一躍而下!


    司徒盈袖的心都要跳出自己的喉嚨了!


    可是這一次,她一點都不害怕!


    她知道師父在她身後擁著她,無論是上刀山,還是下火海,總會有他陪著她……


    耳邊是唿唿的風聲,腳下還有浮雲掠過。


    這樣的場景,她好像在哪裏見過?


    是上一世她從白塔上往下跳的時候,還是在別的時候?


    司徒盈袖逼自己睜開眼睛,看著這一切。


    萬物如同浮光掠影一般,從她眼前閃過,前世、今生,無數人和事,從她腦海裏一一閃現,又很快消失。


    心病還需心藥醫。


    這就是她的心藥。


    這個自從她重生以來就一直糾纏她的噩夢,應該在今晚終結了。


    「我來不及救你的前世,隻能給你一個安穩的今生。」師父在她耳邊許諾,在唿唿的風聲中,終於帶著她,平安地站在了地上,完好無損。


    ※※※※※※※※※※※※※※


    第一更四千字。親們,月票和推薦票表忘了。特別是推薦票,周一推薦票特別重要啊親!


    晚上為了月票和推薦票一定加更。o(n_n)o。


    。


    。(未完待續)


    ps:感謝閱閱123昨天打賞的香囊。麽麽噠!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傾世寵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寒武記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寒武記並收藏傾世寵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