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東籬的話讓張紹洪大沒意思。


    他羞紅了臉,惱羞成怒,拂袖不悅道:「謝副相初生牛犢不怕虎,確實是後生可畏。但是這世上的事,不是憑一腔孤勇就能辦到的!——以地事北齊,猶如以薪事火,薪不盡,則火不滅,這話說得好聽,先別說北齊會不會占我們東元國,就按你說的,他要占,也要慢慢等下去,等到柴火燃盡的時候。這樣我們至少還能爭取到一些時間。要不想割地,北齊馬上打過來,還燃什麽薪?咱們東元國就已經滅國了!」


    謝東籬年紀雖然連張紹洪一半都沒有,但是卻比他沉穩淡定多了。


    「張副相這就是危言聳聽了。北齊如果能馬上打過來滅國,你以為他們不會做?——說得好像他們沒有試過一樣。」謝東籬漠然說道,目光從左到右,往這禦書房裏的各位重臣麵上掃過去,又從右到左掃過來,像是在詢問,又像是在思索。


    「謝副相說得有理。北齊國確實試過,而且還試了不止一次!但是沒有一次真正能吞併我們東元國!我覺得我們確實不能妄自菲薄。對方要什麽就給什麽,那還稱什麽國?直接做北齊的一個州算了。」萬寧侯也冷聲說道。


    萬寧侯府向來跟謝家交好,萬寧侯府的姑娘嫁給了謝東籬的二哥,就是他的二嫂寧舒眉。


    既然有了贊成的聲音,又有了反對的聲音,後麵跟著站隊的人都多了。


    「這種事,還是看陛下如何定奪吧。陛下說割,就割。陛下說不割,就不割。如果打仗。我長興侯府當仁不讓,一定沖在最前麵,與東元國共存亡!」長興侯慕容一向最聽元宏帝的話,是有名的保皇派,別人的話他都可以不鳥。


    到了最後,這些重臣分作了三派。


    一派是以謝家、王家和萬寧侯府為代表的強硬派,一派是以張家、陸家、唐安侯府的主和派。還有一派就是站在陛下周圍。唯陛下馬首是瞻的沈家和長興侯府。


    元宏帝已經年過花甲,有些胖,臉上沒什麽皺紋。但是眼袋很明顯,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要老一些。


    他聽了半天,站起來道:「既如此,愛卿跟朕去北城門看看吧。」


    一萬北齊禁軍。有九千留在城外,隻有一千跟著禁軍首領進了城。


    他們一進城。先去迎賓館傳達他們北齊皇帝的旨意,同時將北齊皇帝的國書送到元宏帝的案頭。


    元宏帝看了北齊皇帝的國書,才召集東元國的朝廷重臣商談此事。


    大家跟著元宏帝出了皇宮,目送皇帝登上輦車。自己或是騎馬,或是坐轎,浩浩蕩蕩往北城門去了。


    東元國京城的北城門建得非常宏偉。樓高十丈,用沾了糯米漿的青石壘成。


    當年北齊兵臨城下。用了一個月的時間都沒有打開北城門。


    它的堅固程度,是受到戰火的考驗的。


    元宏帝帶著自己的重臣登上北城門的城樓。


    黑底紅邊的東元國旌旗在晚風中獵獵招展,被西斜的殘陽照得血紅一片。


    而就在北城城樓底下,九千北齊禁軍已經在埋鍋造飯。


    大大小小的軍用帳篷從北城門兩邊的空地延伸出去,似乎一眼看不到邊。


    帳篷的空隙處,不時有刀光閃過,肅殺之氣溢於言表。


    而那些在埋鍋造飯的軍士身材彪悍高大,全都沉默不語,沒有一人喧譁吵鬧,軍紀儼然,令行禁止。


    東元國的君臣看見這一幕,一個個沉默下來。


    張紹洪的氣焰高漲,衝著謝東籬朝城樓下方努努嘴,「看見了吧?那些軍士,你以為是你動動嘴皮子就能拿下的?——年輕人,不要太目中無人了!我吃過的飯,比你吃的鹽還多。我過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


    謝東籬拱了拱手,慢條斯理地道:「論年歲,我確實連張相一半都不如。但是論見識謀略手段,張相連謝某一半都不如。」


    「你知道就好!」張紹洪隻聽見了謝東籬說的前半句,一時很是得意,說得太快了,沒有聽清楚謝東籬的後半句話。


    噗嗤!


    站在他們旁邊的兩個尚書忍不住笑了起來。


    張紹洪這才迴過味來,臉上漲得通紅,對謝東籬道:「你得意什麽?我還沒見過你這樣自高自大的人!」


    「您現在見著了,也不晚。朝聞道,夕死可矣。」謝東籬反唇相譏,「還有,這些軍士我雖然不能動動嘴皮子就拿下。但是史書上也有謀士靠一張利嘴,生生罵死敵軍大將的。您又怎麽說?」


    張紹洪想了想,確實史上曾有此事,剛才是自己說話太滿,招謝東籬打臉了,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再理他。


    謝東籬也不想跟他打嘴仗,隻是對元宏帝拱了拱手,道:「陛下,北麵興州的地,的確不能割。至於北齊皇帝的國書,陛下不要急,臣自有辦法應付。」


    元宏帝眼前一亮,撚須讚賞道:「好!謝愛卿果然智勇無雙,不愧是我東元國第一才高之人!」


    沈大丞相微微笑道:「陛下,咱們迴去吧。天快黑了,這裏的風大,省得著涼。」


    元宏帝哈哈一笑,背著手高高興興走下城樓,迴宮裏去了。


    東元國的這些重臣也三三兩兩離開了北城門城樓,各自迴家。


    謝東籬一直站在城樓上,看著城外的北齊禁軍出神,直到天黑了,才最後一個離開北城門城樓。


    ……


    東元國的迎賓館內,北齊禁軍首領一臉絡腮鬍子,手拿聖旨,站在夏凡和四皇子麵前,大聲宣讀了北齊皇帝的旨意,然後往後一招手,「將夏督主收押!」又對四皇子道:「棟親王。皇上有令,屬下多有得罪。」說著,也命人送上一套白服,給四皇子換上。


    兩人暫時依然被關在自己各自的住處,隻等明日天亮,就啟程迴北齊。


    雖然兩個人被關押了,但是夏凡和四皇子都不約而同鬆了一口氣。


    說實話。如果北齊禁軍不來。他們兩人的性命說不定就要送在這東元國的迎賓館……


    如今有了北齊禁軍看管,那些江湖人士來一個死一個,來兩個死一雙。


    夏凡和四皇子終於能好好睡一覺了……


    ……


    司徒府的內院裏。張氏拖著病體起身,坐到月窗下。


    一個空空的鳥籠掛在那裏。


    雖然沒有養鳥,但是張氏也經常在鳥籠裏添鳥食和清水,有時候會有野鳥飛來停留一會兒。吃吃鳥食,喝點清水。


    當然。有時候也有一隻漂亮的黃鶯飛來。


    張氏坐在那裏等了一會兒,就看見那隻黃鶯又飛來了,落在鳥籠的架子上。


    張氏起身,一邊輕撫它的羽毛。一邊將一個小紙卷綁在它的腳上。


    那黃鶯很快就飛走了。


    沒過多久,一個婆子弓著背來給張氏的浴房添熱水,一邊用手在浴桶上若無其事地敲擊。


    嘀嘀……嗒……嗒嗒……嘀嗒嗒……嘀嘀嗒嗒嘀嘀嘀嘀……


    除了張氏和那婆子。別人都不知道這不相幹的敲擊聲,原來是在傳送信息情報。


    張氏坐在浴桶裏。心裏一沉。


    那婆子給她傳的消息,是大人明天就要啟程迴北齊,讓她明天設法將凡春運送到大慈悲寺,那裏有人會把她循安全的渠道送到北齊。


    可是她明天怎麽能出去呢?


    張氏一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直到天亮的時候,突然福至心靈,想了個主意。


    「啊——!」張氏發出一聲尖叫,像是突然驚醒的樣子,全身嚇得發抖。


    「怎麽了?怎麽了?」司徒健仁正在外屋吃早飯,聽見聲音,忙跑了進來。


    他看見張氏臉色雪白,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像是受到嚴重驚嚇的樣子,忙坐過去摟住她,輕聲安撫她。


    張氏緊緊抱著司徒健仁的腰,在他懷裏抽泣,過了一會兒,才道:「老爺,我剛才做了個噩夢,夢見大慈悲寺的菩薩來找我,說我曾經許它香油錢和金身,卻至今不去償還,讓我拿命來償……」


    司徒健仁嚇了一跳,忙道:「夢是反的!夢是反的!別怕!有我呢!」


    張氏搖搖頭,「老爺,菩薩的事,怎麽做得假?——老爺,我想去大慈悲寺捐香油錢和金身,不然,我真的是命不久亦……」


    司徒健仁一口應承:「好好!我帶你去!帶你去!」


    張氏抬起淚眼淋漓的俏臉,輕聲道:「謝謝老爺……老爺待我真好……」


    「你知道就好。」司徒健仁哈哈一笑,起身道:「你等著,我去外院讓他們套車。」


    張氏點了點頭,目送司徒健仁離去之後,便命人將自己女兒叫了過來,「春運,一會兒跟娘去大慈悲寺上香。」


    凡春運心裏一動,「娘,真的要大慈悲寺?」


    她知道那個地方不是普通的寺廟。


    張氏笑了笑,湊到她耳邊,用極低的聲音道:「今天就送你去找你舅舅……」


    凡春運激動得發抖,一把抓住張氏的手腕,「真的嗎?娘,是真的嗎?」


    張氏點點頭。


    司徒健仁興沖衝出去套車去,卻在二門上遇到沈詠潔。


    「你去幹嘛?」沈詠潔故意問道,一副要阻攔的樣子。


    「我要出去,你管得著嗎?」司徒健仁頭也不迴地道,大步離去。


    沈詠潔對自己的婆子吩咐:「去張姨娘院門口守著,一個人都不能放出去。如果有人要出去,立刻來迴我!」


    她對張氏的心理摸得很清楚。


    如果不攔著她,她肯定要懷疑,說不定今天就不走了。


    但是如果拚命阻攔她,張氏一定千方百計要出去。


    賤人一般都是光明大道不走,專門要揀歪門邪道走的人。


    凡春運換上自己最喜歡的衣衫,戴上最喜歡的首飾,來到張氏房裏,道:「娘,外麵又多了幾個婆子。」


    張氏坐在妝檯前梳妝,冷笑道:「我就知道!那沈詠潔笑裏藏刀,根本就見不得我好!」


    凡春運坐到她身邊,想問話,但是見周圍都是沈詠潔的耳目,隻好把話咽了下去,隻等司徒健仁來接她們娘兒倆。


    沒過多久,司徒健仁就來了,道:「車準備好了,咱們現在就走。」


    張氏站了起來,挽著司徒健仁的胳膊,道:「我要帶春運一起去。」


    「當然一起去。」司徒健仁和藹地朝凡春運點點頭,「跟我們一起去。」


    三個人走了出去。


    在院門口的時候,被守門的婆子擋住了,她支支吾吾地道:「老爺,夫人說了,張姨娘和二小姐不能出去……」


    「夫人說不能出去,老爺我說能出去!這個家到底誰做主?!」司徒健仁怒吼道,一把將那婆子推開,帶著張氏揚長而去。


    凡春運跟在他們後麵急步跑了過去。


    那幾個婆子互相看了一眼,忙去給沈詠潔報信。


    張氏隻怕沈詠潔追了出來,急忙催促司徒健仁走得飛快。


    沈詠潔故意在煙波閣裏磨磨蹭蹭,估摸著他們差不多上了車,才追了出來。


    「張姨娘,你怎麽能出去?!」沈詠潔大聲說道,又叫司徒健仁:「老爺,有什麽事,在家裏不能上香嗎?非要去大慈悲寺?」


    司徒健仁不去理她,正要吩咐車夫趕車,就聽見呂大掌櫃也追了出來,滿頭大汗地道:「老爺!有急事!內務府來了個公公,要見老爺!」


    「什麽?」司徒健仁一聽就撂開車簾,「內務府的公公?出了什麽事?」


    「好像是咱們家剛剛送進宮的一批貢品出了問題。那公公隻跟老爺說話,根本不理小的!」呂大掌櫃白胖的臉漲成豬肝色,很是焦急。


    司徒健仁心裏一沉,迴頭看了看張氏。


    張氏並不想司徒健仁跟去,聞言忙道:「老爺,生意要緊,您先迴去吧。等忙完了,如果還有空,就去大慈悲寺找我們。」


    司徒健仁點點頭,「那你們路上小心些。」說著,跳下了車。


    張氏連忙吩咐車夫:「快走!誤了時辰就不好了!」


    那車夫忙往拉車的馬背上上抽了一鞭子:「駕!」


    大車轟然一聲往前啟動。


    凡春運從車窗裏往後看,正好看見沈詠潔披著玫瑰紫縷金百蝶穿花織錦緞鬥篷,站在司徒府門口的台階上冷冷看著她們,目光中充滿了不屑和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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