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說得對,咱們迴去!」司徒盈袖一激動,立馬就把那些煩心為難的事都給忘了,抱住沈詠潔的胳膊點頭如啄米。


    謝東籬斜睨她一眼,知道這個時候她腦子裏肯定都是漿糊,說什麽都沒用。目前看起來,她娘比她還要明白點兒,就出聲道:「司徒大小姐,你娘剛醒,有些餓了。你做的蟲草雞湯不錯,要不給你娘再去做一碗吧?」


    司徒盈袖眼珠轉了轉,看得出來謝東籬是有話要對她娘親說,卻不想自己知道,所以找個由頭把她支出去。


    不然外麵深更半夜的,她的蟲草還在金陵城的司徒三房大宅裏頭呢,拿什麽做蟲草雞湯?


    她不語,偏了頭鼓著腮幫子看謝東籬,一臉倔強的樣子。


    謝東籬肅著臉哄她:「若是你覺得天太晚了,明天**湯也行。不過也是半夜了,你該去睡了。早些睡,明兒眼圈消腫了,在這金陵城跟我走一圈,也是一等一的人材。」語氣冷冰冰地,卻說著軟話,聽起來如同冰與火,卻奇特地融合在一起,並不顯突兀,反而更讓人信服,就跟說的是真的一樣。


    司徒盈袖本是老成持重的性子,但是今兒見了親娘,立刻就不一樣了。


    有親娘疼的孩子都會幼稚一些。


    她心裏正是歡喜萬分的時候,又聽見一向不說好話的謝東籬居然誇她長得好,就沒有注意謝東籬話裏的坑,捧著臉不好意思站起來,道:「那我去睡了。」迴頭對沈詠潔眨眨眼,「娘,我就在外頭,有事兒您叫我。」說完迴頭就走,兩腿跟打飄一樣晃出了屋子。


    沈詠潔見謝東籬三言兩語就把女兒哄出去了,心裏又好氣,有好笑,不過她知道謝東籬的本事比她女兒厲害多了。有這種結果也不奇怪。


    謝東籬的爹謝復,那也是大名鼎鼎的大丞相,還是她爹沈友行之前的大丞相。


    論本事能力性子,謝復跟她爹沈友行差不多。唯一的缺點就是心軟而且情長。


    能坐到那個位置上的人,心軟情長是大忌。


    所以謝復死得早,而她爹卻一直在大丞相的位置上。


    這邊謝東籬把司徒盈袖哄出去了,沈詠潔就知道他是有話要說。


    她仰頭靠在身後的大迎枕上,勉力支撐著問道:「你有什麽話要說?」


    謝東籬也不客氣。在她床邊的錦杌上坐了下來,沉聲道:「沈夫人,您真的打算迴京城?」


    司徒盈袖說得那些顧慮,也是謝東籬的顧慮。


    鬧得不好,沈詠潔迴去根本就討不到好,說不定還會打草驚蛇,讓那些人對她趕盡殺絕,把假死弄成真死,那時候,盈袖不知道會傷心成什麽樣子……


    得到又失去的感覺。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沈詠潔笑了笑,拿手臂蓋在額頭,閉了眼,淡淡地道:「原來是這個,你們都擔心我正不了身份,會被人當成騙子,是吧?」


    被人當成騙子,其實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謝東籬沒有出聲,他聽得出來,沈詠潔還有話沒有說完。


    沈詠潔也在心裏琢磨。


    她放下胳膊。目光從謝東籬麵上輕輕掃過,低下頭,看著自己細瘦如柴的手腕,那手腕上居然還套了一個滿綠正陽的翡翠鐲子。


    她愣了愣。輕輕撫上那鐲子,感受著滿手溫潤的翠意,一邊在手腕上轉著那鐲子,一邊道:「……其實你們不用擔心。我既然想迴去,自然是有法子的。」說著,她抬眼看著謝東籬。抿嘴笑道:「不過,還要謝侍郎幫個小忙呢。」


    「您盡管說,隻要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在所不辭。」謝東籬拱了拱手,正色說道。


    沈詠潔坐直了身子,「要勞煩謝侍郎幫忙給我爹送封信。」


    謝東籬一下子明白了,眼裏閃過一絲讚賞的神色,麵上依然一派漠然,頷首道:「您是親自寫信,還是我代筆?」


    「當然要我親自寫。」沈詠潔揉了揉手腕,偏了頭微微地笑,「好久沒有拿筆了,不知道還記不記得字要怎麽寫。」


    謝東籬點點頭,「我讓司徒大小姐來給您磨墨。」


    沈詠潔皺了皺眉頭,「我們兩家也算是世交,就叫她盈袖吧,叫大小姐忒也見外了。」


    「好。」謝東籬微微一笑,絕美的笑容如同一縷陽光穿雲破霧,融化了他周身的寒冰。


    司徒盈袖剛剛睡下,就被謝東籬叫醒了,打著嗬欠來到裏屋給沈詠潔磨墨。


    沈詠潔一時還不能起身。


    司徒盈袖就搬了張小炕桌放到她床上,擱在她的被子上。


    等磨好墨,司徒盈袖又找來紙筆,放到那炕桌上,嘖嘖道:「娘,您這兒可真齊全。沈嬤嬤太厲害了,這些好東西都給您搬來了。這筆是上好的湖筆,這幾年進貢的筆都沒有這樣精工細作的了。還有這紙,是息夫人的桃花箋,比宣紙要貴重多了。現在京城裏還有『一寸桃花一寸金』的說法,隻是拿著金子都沒處買去。」


    沈詠潔心裏一動。


    她知道這些東西,自己是沒有的,沈嬤嬤不識字,也不可能給她置辦,看來,是另有其人了。


    她想了想,便搖了搖頭,握了筆,仔仔細細寫起來。


    十年沒有拿筆,她又是剛剛醒來,手軟得不得了,隨便寫了幾句話,那字幾乎亂得看不出來寫的是什麽。


    司徒盈袖:「……」娘在寫無字天書嗎?


    謝東籬卻默不作聲又拿了一張桃花箋,將沈詠潔剛才寫的看不清楚的那張換了下來,揉做一團扔到屋角的梅花熏爐裏。


    那熏爐裏長年燃著沉水香,桃花箋一沾火星,立刻化為灰燼。


    沈詠潔又寫了一張,這一次比上一張好多了。


    而且看得出來,她的字外裏圓潤,內含風骨,就跟她的人一樣,外柔內剛。


    寫完就折起來,也沒有用信封。就這樣交到謝東籬手裏,微笑著道:「請謝大人幫忙送給我爹。」


    謝東籬點點頭,「我馬上就派人迴京城。」


    這一次他會用快馬送迴京城。


    沈詠潔寫完信,已經筋疲力盡。話都沒有說一句,頭一歪,便靠在大迎枕上睡著了。


    司徒盈袖小心翼翼地將炕桌移走,又扶著沈詠潔的後背,將她放到床上躺好。再掖好被子,抿著唇,沉默地跟謝東籬一起退了出去。


    剛睡醒就被叫起來忙了半天,又看見了娘給外祖寫的信,司徒盈袖已經睡不著了。


    謝東籬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說什麽,出了屋子,往廂房裏歇著去了。


    司徒盈袖迴到長榻上抱膝而坐,微笑地迴想剛剛看到的信。


    那信上隻有四句話:「十六遣嫁,家國天下。埋骨十載。宏願何在?」


    她記得娘是個才女。


    沈大丞相的唯一嫡女,怎麽可能是普通女子呢?


    從她還小的時候,她記得娘給她講的就是史書上的故事,那些殺戮、紛爭、黑暗和光明,她都聽不懂,但是卻記得很多史實。


    這樣的娘親,想必嫁給自己那個一身銅臭氣的爹,心裏不是不遺憾的吧?


    不過再遺憾,她也嫁了,嫁了之後。還生了兩個玉雪可愛的孩子。


    如果不是娘親早年難產,自己會不會也是幸福的一家人呢?


    司徒盈袖想了想,蹙著秀眉搖搖頭。


    沒有張氏,也會有徐氏、周氏、各種氏。因為這種事,底子還在她爹身上。


    若是她爹能夠把持住,不管什麽氏都不能讓他動心。


    可惜啊……


    司徒盈袖長長地嘆口氣。


    女人嫁錯人的代價,真是不小。


    她在長榻上想著想著,最後還是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她睡得十分香甜。


    第二天。司徒晨磊破天荒將她叫起來,著急地道:「姐姐,娘醒了沒有?醒了嗎?」


    司徒盈袖睜開眼,笑著伸手刮小磊的鼻子,道:「你這麽著急?」


    司徒晨磊不好意思地縮迴手,道:「……我就想試試叫娘是什麽滋味兒。」


    司徒盈袖聽了心裏不由一酸。


    可憐的小磊從生下來就沒有了娘,後來跟張氏一直處不好,而且看見張氏就發脾氣,所以她爹也越來越厭棄小磊。


    這樣一想,司徒盈袖又覺得小磊比自己聰明多了。


    小磊從小就沒有給張氏好臉色,而自己,卻真的把張氏當親娘,當了好多年……


    她嘆口氣起身,拉著小磊去裏屋看娘親。


    沈詠潔已經醒了,碰著一個小碗在喝黍米雞粥。


    她的腸胃不太好,隻能小口小口吃,少食多餐。


    見司徒盈袖領著一個標緻的小男孩進來,沈詠潔忙放下粥碗,驚喜地道:「這是……小磊?是小磊嗎?」


    司徒晨磊看著這個瘦骨嶙峋,麵皮黃瘦的女子,胸中突然湧起一股孺慕之情,他放開司徒盈袖的手,慢慢走到沈詠潔床邊,羞怯地問:「我是小磊,請問您是我娘嗎?」


    沈詠潔連連點頭,一把將小磊摟入懷裏,眼裏有些濕潤,她拍著小磊的後背,低聲道:「是,我是你娘,你是娘的小磊……」


    「我也有娘了!我也有娘了!」司徒晨磊高興壞了,從沈詠潔懷裏掙出來,就地就在她床上翻了個跟鬥,摔到床的另一邊,再爬起來,跟著在床上拿大頂,一邊倒立著身子,一邊氣喘籲籲對沈詠潔道:「娘!您看我!我會翻跟鬥!我還會倒立拿大頂!我可以一直倒著!」


    司徒盈袖拿帕子掩了嘴笑,一邊道:「小磊,別太激動了。娘才好,你不能太折騰了。」


    司徒晨磊忙停下來,爬到沈詠潔身邊坐下,抱著沈詠潔的胳膊道:「娘,我在這裏陪你,好不好?你要口渴了,我去給你倒水。你要是餓了,我給你餵飯拿點心。若是悶了,我給你講笑話兒,還給你翻跟鬥,好不好?好不好?」一副急切地要討好沈詠潔的樣子,生怕沈詠潔不高興。


    沈詠潔先還笑眯眯地聽著,聽到後來,卻是淚如雨下。


    她伸出胳膊抱住司徒晨磊,哽咽著道:「小磊,你不用,不用這樣做,你什麽都不用做,娘都會疼你,永遠疼你。」


    原來這才是有親娘的感覺嗎?


    不用刻意討好,不用擔心有沒有說錯話,在她麵前,自己不用袒露最好的一麵,也不用擔心被她看見最壞的一麵。


    因為不管是好還是壞,真正的母愛從來不厚此薄彼。


    司徒晨磊將自己的頭埋在沈詠潔瘦削的懷裏拱了拱,心中的歡喜都要溢出來了。


    司徒盈袖見狀,含笑退了出去,讓從來沒有跟娘親單獨相處過的小磊也好好享受一下無邊的母愛。


    從裏屋出來,她看見謝東籬坐在堂上靠東麵牆下的交椅上,正低頭吃茶。


    見她出來,謝東籬放下茶杯,對她道:「信已經送出去了,快的話,十五日之後就有迴音了。」


    這就是說,他們有十五天的時間,來做準備。


    「……謝大人,您說,我外祖會怎麽做?」司徒盈袖也有些好奇。


    按常理,沈友行應該是站在自己女兒這邊。


    但是怎麽幫,卻是另外一迴事。


    因為他們得把這話圓迴去。


    總不能說,沈詠潔孤身一人在外十載,就算是一直暈迷不醒,也會被有心人編出些瞎話來潑髒水。


    而司徒盈袖,不想有任何髒水潑到她好不容易失而復得的娘親身上。


    謝東籬昨夜已經明白了沈詠潔的用意,他微微笑道:「你多慮了。沈夫人智計無雙,我看縱然是大丞相,隻有趕緊出麵將這件事兜下來。」


    從昨夜沈詠潔說要給她爹沈大丞相寫信開始,謝東籬就明白了沈詠潔的用意。


    她明擺著是要她爹出麵,做這件事的幕後指使人。


    「我也很疑惑。」司徒盈袖終於將她藏在心中的疑慮問了出來,「我娘到底是怎麽被人從棺材裏麵救出來的?這中間有些事情對不上。」


    她並不信沈嬤嬤說的「過路之人」救沈詠潔這種話。


    但是那會子她正處於狂喜之中,哪有那麽多功夫糾纏這些細枝末節?


    隻要娘沒死就行了,管是誰救的呢?


    等那種失而復得的狂喜過後,司徒盈袖卻不得不仔細迴想這件事。


    如果他們要讓別人信服,自己還是應該知道一點真相。


    謝東籬卻很不以為然,搖頭道:「那是你娘的事。袖袖,我勸你不要問太多。總之你娘絕對有法子,讓這件事圓得滴水不漏。」


    「真的?」司徒盈袖狐疑看著他,又問:「……誰讓你叫我袖袖?那可不敢當。」


    「你娘讓我叫的。」謝東籬大言不慚,借著說話的機會轉眸看向別處,掩飾住唇邊的一絲笑意,「不信你自己去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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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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